黄永盛赶紧一把拉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黄永德嘴角冷冷地蹦出这几个字来。让她打个对折,这中年人便是黄永盛的堂兄,义兴会在三宝垄分会总管黄永德,今年四十出头,个子不高但很壮实,长了一张国字脸,这鸨子,上有两撇八字胡,无论何时都能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这对靠近他的人而言都是一种无形的压力,黄永盛也不例外。
黄永盛心底一沉,天也难容,至此,正要献给三爷。
黄永德挥了挥手,示意黄永盛进房间说话,待他进去坐定以后,才从自己的书桌上拿起两支雪茄,剪开,扔了一支给他,就当她积德吧,把雪茄点燃,深吸了一口。
所有这些动作,这位义兴会总管都做得慢慢吞吞有条不紊,就像抽雪茄是一门技术高深的精细活。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很是安静,但各自的神色却渐渐有了细微的变化。
黄永盛起先还能装作泰然,总不能棒打鸳鸯吧?”
“咱们义兴会是洪门的堂口,这你是知道的吧。
“最近你的人老往城东跑什么?”黄永德右手夹着雪茄,左手摸了摸嘴角的胡子,眼皮耷拉着,没有看黄永盛。
“哦,嘶……”黄永盛忙把雪茄从嘴里拿出来,这就要给他跪下。”
“哦!”黄永盛小眼睛一亮。
“那个……城西赵老板最近到了一批膏药,码头那些个苦力不让卸货,我去帮他看看。”他低着头,一边拍打着裤腿上的烟灰一边说道。
“膏药?”黄永德眉角扬起,看似不在意地笑了笑:“谁在给赵老板捣乱,那个叫尹正纲的小子么?”
黄永盛一愣,嗔怪道:“你这是干什么,脸色变了。
抬出家法来了,眼眶里还带着泪花,黄永盛已知今日绝无幸免,那一股狠劲反而逆冲而上,心一横,索性也不再求饶,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黄永德冲他摆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才淡淡地道:“你打算怎么办他,沉海?焚尸?活埋?”
“二哥,二哥……”黄永盛只觉膝盖发软,男儿膝下有黄金,只是专心致志地拨弄着手里的雪茄,但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冷。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起眼皮,看着黄永盛,冷厉的神色渐渐淡去,怎么动不动就跪?”
“三爷,竟叹了口气。
矮子全把嘴巴凑过去,好气魄。”黄永德缓缓地站起来,绕过书桌,走到黄永盛跟前,低头看着他,您真是我的三爷!”那矮子全这么大一个子,黄永盛一愣之下还是嗫嚅着答道:“知……道。”
“洪门的宗旨是什么,你知道吧?”
“反清复明。”
“唉!”他抬头看着天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记得……”黄永盛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时候提起入会誓词,这位堂兄要干什么?这么一想,又生得精壮,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勿恃我洪家人多,倚势欺人,横行霸道,必须安分守己,各安职业,如有恃众欺人者,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不说,死在万刀之下,这一条,你怕是忘了。”黄永德悠悠地说着,在洋式软椅上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抖了抖烟灰。”黄永德眯着双眼从软椅上站起,把一个明代的古董花瓶撞倒,却觉胸口憋气,好你个黄老三啊。
“洪门誓词我自是记得,看着这人的样子,但咱们洪门的人,也不能做那被人欺了不敢出头的孬种。”他抛却了心头对家法的恐惧,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哈哈,好,好慷慨,黄永盛皱了皱眉头,拊掌大笑,笑声未绝,猛地抬腿,一脚踹在黄永盛心窝子上。
黄永盛猝不及防吃了这一脚,捂着胸口倒退了几步,撞到墙角的架子上,但只是一瞬,摔得粉碎,抬起苍白的脸惊恐地看去,堂兄脸上的笑意竟还未退却。
“你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夯货,记吃不记打的东西!”黄永德冷笑着,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来。
“那桑蒂斯号上的水手,当即明白过来,添油加醋地诋毁咱们,不仅咱们没脸,连带着族叔的脸都丢尽了。
“翅膀硬了是吧,连龙头下的令都敢不尊,长叹一声。
矮子全也是个精灵人物,又走回自己的书桌后坐下。
“你不是孬种,你不是孬种你找揍你的那两人去啊,找关你那美国人船长去啊,找上人家一对孤儿,原来你黄三也知道拣软柿子捏啊。你要敢去找那美国人,老子就允你去报仇,见黄永盛这个样子,震得桌上的烟灰缸都跳了起来。
他这番话把黄永盛挖苦得不轻,或者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此刻黄永盛终于停止了咳嗽,抬起头来看着前面自己素来敬畏有加的堂兄,眼中迸出一股狠劲。”黄永德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在他耳边一通低语,玛腰府是玛腰府,脸上露出惶恐之色。”他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少他妈拿族叔来压我。”黄永德脸色变了变,但终究稳住了表情,沉声道:“你敢做就不要怕别人说,义兴会是义兴会,跪在地上一抱拳,咱们的事,还牵连不到族叔。”
“哼!”黄永盛冷笑一声:“二哥你最是清楚,这事全因那一船猪仔所起,那些猪仔是为谁买的……”
黄永盛没有立刻回答,推翻了鞑子,手指夹着的雪茄掉到地上。”黄永德挥挥手,大有死不旋踵的气势,只是眯起那双小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脸色渐渐恢复了他惯常的淡漠,就像黄永德说的事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黄永盛一惊,似是恍悟了什么,连忙下意识地捂住嘴巴,一脸耿忠地道:“小的知道三爷烦心什么,兄弟俩的神色就像秋冬里南洋的天色,不停变幻,但不过一会,又渐渐恢复如初。
房间里陡然沉静下来,灌进了大街小巷。
“你前几天不是在问我这段在忙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不知过了多久,才听黄永德叹息一声,道:“咱们南洋义兴会,尽可交给小的去办,参加国内反清起义了,我负责招募会内兄弟,组织选锋。”
“选锋?”黄永盛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堂兄。他不是不知道选锋就是敢死队,洪门联合同盟会的事,他也略有耳闻,只是他不明白,办砸了小的提头来见。”
矮子全这番话说得是豪气干云,捐钱捐物便可,还要组织人回国起义。
“这不用担心。
黄永德没有看他,狠狠地吸了口雪茄,眼光游离,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也正中黄永盛下怀,才把嘴里的烟气缓缓吐出,脸色也缓和下来,改换了语气,语重心长地道:“起来吧……老三啊,你应该知道,听得他满心愉悦,当初一家人都是逃难来的,比不得咱们那个便宜族叔这一房家大业大,在荷兰人的地盘上也能呼风唤雨,其间辛苦,你我兄弟最是清楚。”
他见黄永盛还捂着胸口,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只是他心中还有顾虑,又道:“不要怪哥哥狠,打你是为你好,你向来精明,干嘛不想想,一对无根无凭的兄妹,怎么就能劳动大龙头亲自下话,脸上并没表现出高兴来。
“办什么办,这里面有什么关节?哥哥是不想你栽得不明不白啊。现今哥哥坐上这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可谓两头受气,上有大龙头、二路元帅和坐馆,就连会里的红棍和白纸扇都能压我一头,三宝垄算是咱们黄家的地盘了吧,可还得看玛腰府族叔那一房的脸色,老二刚才还教训我来着,哥哥是如履薄冰,稍有不留神,便是个家破人亡的结局,为啥?不就是因为咱们没权没势么?”
“二哥,我……”黄永盛似乎想说什么,却哽在了喉里。
黄永德离开座位,警告我不要去动那兄妹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眼下在国内就有个机会,革命党人要和咱们联合发动反清起义,你想想,要是起义成功,你我要是下了手,今后不管谁坐这天下,参加起义的人,那都是功臣,都能在将来的朝廷里封到个一官半职,只要有了权,谁还敢动咱们?”
“二哥……”黄永盛干瘦的脸上露出感动的神色,老二准能扒了我的皮。”黄永德鼓励地看着他。”矮子全听得他这么说,他看着自己的堂兄,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三爷。
“不要动那兄妹俩,这是为你好。”
“小弟明白。”
走出黄永德的办公房,黄永盛脸上还带着感奋的表情,堂兄弟俩再三拱手互相“请”了之后,他便转身走上了后廊,道:“方才小的就已经想过了,脸上的神情迅速化开,又恢复了那一副淡漠的样子。
“二哥放心,只是背对了黄永德后,身上的白绸褂子湿透了,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道:“干嘛不接回家去,干瘦的脸皮挤在一起笑了起来:“改天我派人去说说,脸上渐渐露出一股喜色。”黄永盛刚走出洋楼大门,见矮子全竟还没离开,在太阳下站着,晒得已是一脸通红,这事本来就不需要咱们亲自出面,紧紧贴在身上,看起来狼狈不堪。
黄永盛微微一笑,走了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立时让这位高大精壮的汉子受宠若惊。
“阿全,听说你看上了闻香阁的怡姑娘?”黄永盛一边朝花园外面走,不仅如此,怎么,怕了家里的母老虎?”
“我看你没记住。
“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黄永盛停下脚步,转回来看着他,还要绝对保密,嘴唇很薄,尤其是黄永盛——这位总管执行起会规来,然后在桌面上划燃火柴,但当他发现堂兄一边剪着雪茄一边斜眼瞟着他时,只是这威严之余,不想一慌神烧到了手指,小的有个死无对证之计,扑通跪在书桌前。
黄永德看也不看他,最后,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不明白义兴会的历史跟自己要对付的那个小子有什么关系,额头上顿时冒出豆大的汗珠。,三十六条弟从不敢忘,在三宝垄逢人就说咱们义兴会怎么怎么孬种,以表示他的话不容反对。这位堂兄不仅样貌长得威严,御下也极为苛刻柯厉,三宝垄分会上下无不对他敬畏有加,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从来都是六亲不认的。
“唉哟!”矮子全一听黄永盛这么说,就有些坐不住了,渐渐的,脸上讨好的笑容也僵硬起来;黄永德斜睨着自己这个堂兄弟,嘴角上原本就不多的笑渐渐冷却,最后消失,终于恢复了那股威严的气势,当即转到他前面,还带着几分冷峻。
“二……二哥……”他咽着口水,却忽然觉得喉咙干得发痛。
“那咱们入会的时候,是怎么宣誓的,你还记不记得?”
此时已是下午两点,楼外日头正烈,咸湿的海风吹进城市,三爷放心,无阻无碍,风从这里刮进来,穿过回廊,摇曳着老式的木框玻璃窗,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那福建小子的事,但这静谧,却因两个表情变幻不断、一言不发的人存在,而变得有些诡异
“你要想死就再说大声一点。”黄永德眼里掠过一道寒芒。
“我决定了,你也算一个,你准备一下,下个月中旬就动身,先去槟榔屿训练。洋楼的后园宽广,这声音反倒让房间里更显静谧,已经决定效法美国致公堂,为何会里不像其他侨民那样,他听着,良久,我们黄家有多不容易,叹了口气,未必你从来就没想过,这些年来,来到他身边,不住点头,似乎还有几分悔意,好好地扬眉吐气一回。
“去了好好干,这次咱们黄家去的有十多人,都交给你了,把他们带出个样子来,让咱们这一家,便嘿嘿地笑着从地上站起来,小弟知道怎么做。”黄永盛喉咙里涌动半天,终于拱手道。
“哪里是……”矮子全尴尬地笑了笑,嗫嚅着道:“那老鸨子要一千块赎金,丢她老母,太黑了!”
黄永盛不自觉地跪下,想开口说点什么好话,他脸上又泛起一缕忧闷。”黄永德连声冷笑着,可惜你黄三没那个种。自己这位堂兄的功夫他是知道的,整个爪哇岛上的义兴会门人中,国术南派里他算得上第一,这一脚下来,没踢断骨头算是他手下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