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七月的中午，温暖的气息逼退了可可西里的寒冷，人们不穿皮袄走出帐房也不觉得难受了。在一个挖金汉子废弃的沙坑里，仁丹才旺点燃了野牦牛粪，火上支着一个铝锅，烧水准备熬砖茶。

“石柱，忙过这一阵子，咱们到雷指导员牺牲的地方看看，给雷指导员烧点纸。听说青海省政府在雷指导员牺牲的地方竖了一个纪念碑。”王勇刚吸了一口卷烟，鼻子里喷出两道青烟。

“咱们早该去啦，去的时候多带几瓶酒。那时候部队管得严，雷指导员又是带兵的人，很难喝上酒……”李石柱抽了一口卷烟。

铝锅的水开了，仁丹才旺掰了一块砖茶扔进锅里，又从皮囊里取出几颗大青盐放进去。立即，他们闻到了砖茶的苦香。又熬了一小会儿，仁丹才旺从牦牛绳编织的口袋里取出三只小碗，用地上的干牦牛粪擦了，又用皮袍子擦了几下，就提起小铝锅，给每个碗里倒满茶液。他们刚端起茶碗，就看见一个挖金汉子慌乱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嘴角都有了白沫。

王勇刚把茶碗捧给他，“喝点茶，提点精神”。这个挖金汉子是王勇刚布置的眼线。

挖金汉子喝过一碗茶，精神好了许多，脸上的气色也缓过来了，结结巴巴说：“来了个广东人……”

“不要着急，慢慢说，什么时候来了广东人？”王勇刚塞给他一根工字牌卷烟，用打火机替他点着。

挖金汉子贪婪地吸了一口，把烟咽进肚里好大工夫都舍不得吐出来，实在憋不住了，才一丝一缕吐出来，尽量延长烟气在肚里的时间。

“今天早上，来了个广东佬，提了一箱子钱，带了两个保镖来收金子，好多金把头把金子卖给他啦。”

“驴日的，犯到老子的地盘上了，看老子咋着收拾他们。”王勇刚把抽剩下的半盒卷烟朝挖金汉子手里一拍，对李石柱、仁丹才旺说：“走，抓住了他们，金子和钱全部没收！”又转身对挖金汉子说：“我们不能带你一块过去，会暴露你的身份。”

三匹马蹄下腾起一溜灰尘，向挖金汉子的帐房射去。

地上的木板上支着一个天平，广东佬哈利生坐在天平跟前，手里拿着计算器。一个保镖把挖金汉子的金子在天平上称了，就和挖金汉子争论起金子的成色。尽管他们在金子成色上拼命苛扣，但仍然比银行收购价格高出许多。孟八和尕二旦也坐在旁边，他俩没有把金子拿出来，担心王勇刚过来，所以只是观看，到下午王勇刚不来了再出手。

王勇刚、李石柱、仁丹才旺骑到离帐房还有半里路时，就下了马，把马绊绑好，又把军大衣反过来穿，酷像几个藏民汉子，疾速地向前走去。要是惊动了他们，随便朝哪个帐房里一藏，连个鬼毛都抓不住。

“不许动！”王勇刚冲上去抓住了哈老板的领口。

在同一瞬间，李石柱的冲锋枪顶住收金子的那个保镖的胸脯，仁丹才旺的冲锋枪顶住了拿钱箱那个保镖的胸脯。

王勇刚猛地感到太阳穴上有了冰冷的感觉，斜眼一看是哈老板手里的手枪，暗暗懊悔自己太大意了，怎么没有想到这个走私黄金的贩子会携带枪支。

王勇刚镇静了一下情绪，看着孟八和尕二旦对哈老板说：“你可知道，用枪威胁国家干部比走私黄金还要罪加一等。”

“王主任，我们在广东就听说你的大名了，知道你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没想到今天会栽到我哈某人的手里。王主任，实话给你说，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是把脑袋拴在裤带上闯世界的。闯成功就发了，闯栽了就坐牢杀头绝不后悔！”哈老板的手枪仍然顶着王勇刚的太阳穴。

“说吧，你想干什么？”王勇刚仍然盯着孟八和尕二旦。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当你的主任，我收我的金子，我放你一马，你放我一马。我只来这里一次，今生今世再不踏进可可西里半步，咋样？你要是同意，就让你那两个伙计把枪机卸了，到一边去，你也把枪机卸了。我们明天早上还给你们，还赞助你们一笔款子。”

“我也给你说实话，我王勇刚这辈子不知该死过多少次了，但都没有死，我这条命也是白捡的。你要是敢开枪，我这两兄弟的冲锋枪也不是吃素的，你们也活不过两秒钟。要说命吧，我给共产党干一个月，工资才三百多块钱，也就是说我活一个月的命只值三百多块钱。你这个当老板的一个月不止赚这点钱吧，你这命比我值钱多了。我死了，政府起码封我个烈士当当，亲戚朋友都跟我沾光。你死了，政府会把你家抄得连尿盆都不留一个，老婆孩子都跟着你倒霉。”

王勇刚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孟八和尕二旦。

孟八和尕二旦互相看了一阵，走过来，双手抱拳对哈老板说：“哈老板，不瞒你说，王主任是我们的大哥。我们的意思是你收起枪，有些事情咱们喝着酒商量。要不，就甭怪我们两个不够朋友！”孟八和尕二旦出面说话了。

哈老板思考一会儿，问：“王主任，你打算怎么收拾我们？”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收购的金子绝对要没收，带的这些现金，也属于赃款，按规定也应该没收。但考虑到你们回去的路费，会酌情退还一部分给你们。还有，走私黄金属于犯罪，要移交司法机关审判。你刚才保证不再迈进可可西里半步，我也就做个人情，放你回广东。”

哈老板想了一会儿，说：“王主任是条汉子，讲义气，难怪孟八兄和二旦兄服你。我哈利生今天算是栽在王主任手下了。”哈老板说完，把枪扔给尕二旦。

王勇刚给李石柱、仁丹才旺使了眼色，他们也收起冲锋枪。

“咱们是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走，帐房里喝酒去！”尕二旦把手枪还给哈老板。

“哈老板，你是做生意的，拿枪有什么用处？要是有人真正想谋算你的钱，靠你这一支手枪管什么用。再说，非法持有枪支是犯罪的，你把这枪要是带出可可西里，一旦被查出来非把你关到牢里不可。”王勇刚说。

哈老板伸手接过保镖递上的雪茄，把枪口对着雪茄，一扣扳机，“啪”的一声，枪口冒出一股蓝色的火焰，原来是支打火机。

帐房中央的炉子上，煮了一只整羊。这是哈老板在可可西里外边买的，专门送给孟八和尕二旦。两个小喽啰端来一个很大的盘子，把肥羊放在上面，用刀子划成几十个大块，端到褥子中央。孟八和尕二旦看着羊肉，咽了几下唾沫，他们好多日子都没有闻到羊肉味了。

“把酒拿出来！”哈老板给手下的保镖说。

保镖提来几瓶茅台酒。

“这些年越是好酒假的越多，这是我用美元在外宾商店买的，绝对是真的。六十多美元一瓶，折合人民币五百多元。今天，咱们把它喝完。”哈老板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架势。

王勇刚瞥了茅台酒一眼，心里有了惊奇，这瓶酒相当于我一个半月的工资，四瓶酒喝完，等于我在可可西里干了半年。酒瓶打开了，帐房里有了茅台酒特有的醇香，醇香强烈地逼退了其他的气味，帐房里弥满着令人醺醺欲醉的酒味，激活了这些高原汉子的酒瘾，就用力地吸气、用嗅觉品尝茅台酒的醇香。

哈老板的保镖给每个人面前的碗里倒上酒。哈老板端起一只碗，故作豪气地说：“各位，今天咱们喝了这碗酒，就是插刀子不换的朋友了。我哈某在这条道上混了几十年，得罪的人也不少，但没有一个人说我哈某这人不够朋友不讲义气。干！”说完，脖子一仰，半碗酒见了底。

“干！”孟八和尕二旦早禁不住酒香的诱惑，脖子一仰也干了。

“好酒！”俩人不加掩饰地咂了下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