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看去，似乎已经病入膏肓，原本的英武被衰败和虚弱替代，全身的肌肉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去，只两日便瘦骨嶙峋的好像换了个人。
“承恩，唤德芳进来，我有话跟他说，其余人都退下吧。”
赵光义面色虽然灰暗，神情上却十分平静，虚弱地拍拍满面泪痕的元侃的手，示意他暂时退出。
赵德芳从琼林苑负气回府，就接到宫里传报，急急赶了过来，却没想到，一向威严身康体健的皇叔竟然会如此这般景象。
“德芳。”赵光义努力挣起身子，半靠在龙床上，用温和地目光看向自己的侄儿。
“德芳在。”赵德芳默默地跪于榻前，眼帘微合，有些不忍见皇上的虚弱。
“近来身体可好？”看着眼前自己这位温润若玉风度翩翩的侄儿，赵光义心中顿感欣慰了许多，问出的话也少了帝王的凌厉威严，多了亲近与关切。
“劳皇叔费心，已经大好。”赵德芳面似沉玉淡淡回道，星眸里却也起了凄然云雾。他到底是自己的亲叔叔，到底不曾赶尽杀绝，如今，竟然也关心起自己来了吗？
“嗯，你身体无疡皇叔也就放心了。不然，九泉之下皇叔真是无颜面对……大哥和……母后……”赵光义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忏悔，对能为大哥留下这唯一血脉心内暗自庆幸，幸亏当初被芷青搅乱了时局，才不至于造成不可挽回的遗憾。想到芷青，赵光义望定惠王有些歉疚道：“德芳，你一直喜欢青儿对不对？”
“青儿？”赵德芳听到青儿俩字眉峰顿时一挑，抬头看向自己的这位皇上叔叔，眼中失去了往日的淡然，含着迫切急急问道：“青儿的事情有转机了吗皇叔？青儿可以不必去和亲了？”
“唉……如今，青儿和亲已成定局……”赵光义的眼神撒开，定定地盯着不远处飘拂不定的黄色帐缦，声音模糊。
赵光义眼见一向静若秋水的赵德芳玉面上现出悔恨之意，眉头微微皱起，忍不住咳了咳，道：“唉，只是对不起青儿了，原本想要她快乐，没想到最终却要她背负这么多。你知不知道这丫头多有意思，呵呵，这个鬼丫头……”
赵光义苍黄的面上浮起浅浅的笑容，如同池水微漪，一圈圈荡溢开来，竟然慈祥温暖。只是唇边的血迹让这慈祥有了残冷的迹象，仿佛冬日里不忍降落的太阳，虽然也是努力的不甘心的，可终究敌不过黑夜。
“德芳，你资质聪慧，性格宽和，太子冲动易怒，将来若继承了大统，尚需要你来好好辅佐。你也老大不小了，个人婚事终不能这么拖延下去，你看，那天那么多名门闺秀，你看好了谁，就可以对朕说，朕替你做主。这天下除了皇位，只要你喜欢的，朕都会给你。可惜青儿是你妹妹，明白吗，青儿与你永远只是兄妹。”
“德芳只要青儿……”许是赵光义的一番话刺激了他，赵德芳终于有了勇气面对自己的内心。
“唉，你这孩子。”赵光义黯然一叹，不知道该怎样说服这个侄儿放下芷青另娶他人。
这几年，他早就看出，惠王与芷青之间的感情已经非同一般。
难道他能告诉他，芷青是他的堂妹，是他这个皇叔当年与高祖皇帝的妃子偷情生下的孩子？
“不可挽回了吗？皇叔……”赵德芳有些绝望。
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明了地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他需要柴芷青，需要她，没有她的笑容，他不知道自己的天空还会不会是晴朗的，他记得她轻柔地伏在他的身上，用缠绵的语气与他说着体己的温暖的话，这些话，从来也没有人可以对他说，是亲情和爱情交融的滋味，是血与肉拥抱的滋味。
没有了血与肉，他还要朽骨上的繁华作甚？
“德芳，生在帝王家，一切不由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社稷为重，以国家的安宁为重。何况芷青终不能就这样一辈子一个人过下去。”赵光义想起芷青的哀怨，想起花蕊夫人，花蕊竟然用挑拨他与大哥赵匡胤的君臣关系来逼他下手杀了她。
他直到她死去才知道，原来她一直过得并不快乐，一直过得生不如死。死于他的箭下，竟然是她一直渴望的事情。
赵德芳退出来的时候，柴芷青已经被传唤到大殿外。惠王走过她的身边，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犹豫着似要说话。柴芷青却低着头，从他的旁边擦身而过。
风起了，大殿内黄色的垂幕悠悠舞动，太阳的影子忽明忽暗地在帘幕间飘荡，使大殿看起来像一座陈年的佛堂，檀香混杂着血腥之气，一股股地直冲鼻腔。
柴芷青静静地看着对面床上的赵光义，忽然心底幻化出无尽的悲悯。
曾经他是怎样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啊。
那个时候，小小的她总是要仰视才能得见那阳光充沛的一张面孔。
无论如何，面对着突然间衰老腐朽下去的一架躯壳，她无法再保留那些陈年的恨。
也许当年母亲的身亡真的就如妙缘姑姑说得那样，母亲是自己不想活了。
柴芷青缓缓跪了下去。
“陛下，青儿来了。”
赵光义听到皇后李氏的召唤勉强挣开双眼，目光恍惚了一下，摆摆手示意李氏退下，定定地看了柴芷青半天，见殿门合拢，殿内再无余人，干枯苍白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浅浅的笑意后声音暗哑响起：“是青儿哦，过来，到父皇的床边来。”
“陛下唤青儿来不知有何吩咐？”柴芷青近前两步，跪在榻前，不敢抬头看父亲此时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