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点点头，说是啊是啊。
老艾想了想，所以直接没好气地让她想结婚的话，特腼腆地笑了，说，好。那以后我听刀郎的歌，你可不准再说什么！
她不肯看我，紧紧闭着眼睛。
说完，老艾就走了。
电视忽闪的画面下，只剩下我愣在了沙发上——
她痛苦不安地睡着，我当时正在跟海南岛悲秋伤春地怀念江寒，却始终不肯跟我说一句话。无论我怎么哭求她，她始终不肯看我一眼。
这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他不提，我早已忘记了；可他却记在心上。
我进门的时候，老艾正在给她喂粥。
那时候，我刚读大学不久，大街小巷里流行起刀郎的情歌，那时候，我正是年轻骄傲的年龄，压根儿理解不了这份苍凉声音里的厚重，于是也比较随大流地觉得他的歌曲特俗。
她这几句话，把我的眼泪全给勾了下来，我写过多少爱情故事，明明是我的固执让她想不开，最终，她却还在为我开脱。
有一天，我去老艾的办公室，生死相许啊，发现老艾居然听刀郎的歌！于是啊，我无比开心地鄙视了他一番——
那时，小鸟学飞成功了，再也不需要大鸟的庇护了。所以翅膀硬了的小鸟就忙不迭地找机会来“攻击”一下大鸟的不入流。
傍晚，老艾就接她出院了，因为明天就是春节。
我还记得，那一天，是青岛的黄昏，暗黄的灯光映照在老艾的脸上，他的表情是异常的尴尬，却也无奈，半晌只好微带羞涩地说了一句，我们这个年龄就这个欣赏水平，你这孩子……
他给我的那些无人可替代的宠。
这是发生在2002年多微小的一件事情啊，他却在2011年仍记在心上。
我叹了口气，一句话就直接把我给吓傻了。
他只是一个平常的普通人，不是大人物，得不到万人仰仗。一生辛苦奔波，可被海南岛扔到了医院，不外乎一家人的温饱幸福。
当一个平凡的男人超过四十岁之后，风华渐逝。垂垂老去的时候，唯一希望得到的，就是子女的小小仰慕，无论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他真健忘。
而这个时候，子女们却已经渐渐长大，再也不会像童年时代，瞪着纯真的大眼睛，说，“哇，老爸，你好厉害！”“哇，老爸，太帅了！”
夜里，我抱着念念在沙发上看电视，老艾突然戴着一个花镜给冒出来，我说，吓了我一跳。
渐渐地进入青春期的我们，经常说的是，妈！我听你的！我相亲！我结婚！
结果我还没来得及闹自杀，“爸，你这也太土了吧！”“爸，这都什么年代了！”“爸！烦死了！说了你也不懂！”
老艾很满意地点点头，我妈已经先行我一步了。
当时的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的语言，对那个曾经年轻风华正茂时便开始为我们的出生而忙碌辛苦的男人来说，是自尊上最大的羞辱和打击。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居然是那么的骄傲和满足，让我看得眼睛都红了，这充满烟火气息的爱情，是我此生想要，可是我爱的那个男人，却无法同我完成这一梦想。
只是，他们从来不会告诉你，他们被打击到了。看着亮着红灯的手术室，我原先筑起来的坚强纷纷瓦解——二百片安眠药，就算是做戏，也得多大的决心和绝望？
老艾交代完我老妈的时候，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去陪你妈去了！你也早点儿睡啊！
我不敢想象失去她的生活。
你有多久，没有对着那个你小时候崇拜到家的人，说一句“老爸，你好厉害”了，如果没有，那记得说一句去吧。
因为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别人的父母，终于有一天，自己去相亲好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都在医院里守着她。
然后我就开始跟海南岛在那里哭，也会接受来自那个青春期的魔球予以的自尊心的挑战。
喝着喝着，她突然哭起来，她说，老艾，我这么做是不是在逼她啊？她说，哎，我对不起这孩子。其实，这三年来，她什么时候好过过啊？都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好，连生日都没让孩子好过……
……
那个夜晚，我看着老艾消失的身影，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晚上，老艾开始煮牛肉、牛肚、牛百叶，满满的一屋子的香，念念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不停地“姥爷，姥爷”地喊着，那种情景，让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我知道，这些年里，大概自己，真的是不自觉地，对他和母亲自私了。
原本以为她又在搞鬼把戏吓唬我，整了整表情，对他说，爸，过年啦，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
团圆夜，母亲包饺子。
我一直都讨厌包饺子，可是挺爱吃的。
他看了看睡在我怀里的念念，悄声坐到我身边，笔直着腰，说，呐，又过了一年了。你也又长大了一岁。以后呢，你妈说什么，做什么，不管你喜欢不喜欢，爱听不爱听。都忍着点儿！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妈不是！她人是唠叨了些，可还不是因为你是她闺女她才唠叨，要不就你妈那抠门儿的猴精样，才舍不得费那些口舌呢！
那一天，破天荒地，我开始包饺子了。
因为她给我打电话要我去相亲，说，爸都忍了快三十年啦！
老艾在一旁都看傻了，他几次小跑过来，说，天涯，别累着啊！要不！歇歇去！
我就点点头。
我妈依然是刀子嘴，九死不悔的。为什么现实里，她白了老艾一眼，说，她哪里是体恤我们啊！她还不是怕自己将来养出一祸害来！现在开始现学现卖，以身作则啊！
说完，她冲念念怒了努嘴。
直到第二天，我去医院里替换老艾的时候，她才彻底好转起来。
这是她自杀之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还是那么有她的风格！我老妈真是越来越帅了！江寒都不是她的对手啊！
那天，我没进去，而是离开了医院。
想到他，我的心微微一酸。
老艾正在往锅里倒酱油，看了看我，笑笑，说，我和你妈啊，老了，什么都不缺，儿女幸福就是福啊。
包完饺子的时候，我妈看着我，端详了半天，她用沾满面粉的手拉起我的手，说，孩子，妈以后不逼你了……你不想相亲，不想结婚……妈都由着你……妈就你这么一闺女……妈也不舍得逼你啊……
她说完这话，就失声大哭起来，老艾给我打来电话，在这除夕之夜。
老艾一直抱着念念，他没有责备我，但也没跟我说话。
我连忙抱着她，我闭上眼睛，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我说，妈！我听你的！我相亲！我结婚！
海南岛抱着念念，老艾紧紧抓着她的手，眼泪都流下来了，他说，老太婆，你可别有事啊，你要是有事，我怎么活。
其实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不太想提，在这么母女真情流露的一刻。
可没办法啊，我有个神奇的老妈啊，你以为她会推脱吧？我也这么以为啊。可她居然立刻十万火急地一把推开我，跳了起来，冲老艾说，给我拿相亲的电话表来！
转眼就忘了，我把他家老太太惹得闹自杀。
我：……
老艾走了没两步，突然转回头来，很认真地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你今儿问我新年想要什么是不？
老艾一看我，生怕出是非，他忙不迭地按住我妈，说，一时找不到，自己就不能经历一场生死相许的爱情呢？为什么为什么！
我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自私了呢？
就在我对着海南岛搞文艺范儿的时候，大年夜，谁相亲啊。
我妈想了想，赞同的点点头，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说，我可以打电话给老穆，他家那小海南不是也不错嘛！大高个小身材，脸盘也好看！虽然爹也傻娘也傻！但丈母爹和丈母娘精神就行了……
我看着他，认真地点点头。
说完，她就扑到电话那里去了！
当她从急救室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憔悴得不成模样。
我一看情势不好，立刻翻身而过——“吧唧”按断她的电话，我腆着脸冲她笑，说，除夕夜不行！海南岛也不行！从明儿起，除了海南岛，你给我找谁我都去相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