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的时刻终于到了。一大早，田野里、小路上就挤满了动物，全都朝牛棚拥去。据说金克斯就是在这里谋杀了那只乌鸦，并且把他吃了。很多动物都带了午餐，无疑这场审判将是一场漫长的诉讼。坊间的普遍看法是，金克斯的确有罪，但他的朋友全都力挺他无罪，哪怕事实已经如此确凿地摆在面前。他们说：“因为我们相信金克斯一贯的为人，还有猫的天性。他从来不去追赶别的动物，更不杀生，连一只麻雀都没有杀过。更何况，众所周知，猫不吃乌鸦。不管那些老鼠怎么指证，我们都相信他的清白。”
审判定在下午两点。弗莱迪坐在办公室里埋头工作，不时地抬起头来，从门口看看那些拥来的群众。他今天上午很忙，抓获那些强盗带来了很大的反响，全国的报纸铺天盖地地报道这件事。就在昨天，森特博罗市民代表团在戴着丝帽的市长带领下，对他表示了亲切的慰问和感谢，并且带来了五千元的奖金。在几位重要银行家和商人的讲话之后，仪式结束了，代表团里有一个成员还留下来请他帮忙解决某些问题。很多其他的动物听说了他的大名，从老远的地方赶来找他帮忙，大到格林角一个富有的银行家想找人帮忙找回失踪多年的女儿，小到亨莉埃塔的表亲丢了一只中国鸡蛋。他手上现在堆积的活，整整一年都干不完了。他很有礼貌地听大家的问题，在每个问题上都花费了很多时间和耐心。
弗莱迪坐在屋子里，认真地听着顾客的倾诉，时不时和搭档威金斯太太交换一点儿意见──屋子里坐不下，威金斯太太只能坐在门外──给部下派点儿任务，耗子、松鼠和其他小动物被派去做一些不太重要的侦察，从那些被差遣出去的鸟啊之类的动物那里搜集搜集情报。他旁边就放着那一堆奖金，弗莱迪说：“现在没有人敢偷这些钱了。他们知道，谁要是敢打这钱的主意，下场就是被逮起来，关进监狱，二十四小时伺候。”
不久，金克斯本人也来了。他坐下来等着弗莱迪接见完顾客，走进来打招呼。
“早上好，金克斯，”弗莱迪说，“屋子里怎么样？”
“我看一切都好，”黑猫答道，“弗莱迪，说实话我有点儿紧张，真的。你保证我能没事？我说过，什么时候进监狱都无所谓，可是现在不行，我得盯着那些老鼠不犯事。”
“我还以为你那天晚上解决得差不多了。”弗莱迪说。
“是差不多了。我抓住了西蒙的两个侄子和伊兹，锁了起来；撬开那些木板，我还找到了很多谷物，让那些老鼠把谷物搬回了储藏箱。可西蒙还在，今天早上，比恩先生把木板放回原地，西蒙从洞里露出一个头来对我笑，他说：‘金克斯，你赶不走我们的，我承认你找到了我们大部分的储藏，不过明晚这个时候你就只能乖乖地待在牢里喽。到那时，哈哈！一切就由我们说了算！等你放出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储备了足够多的粮食，谅你也没法把我们赶走了。’”
“我跟你说了，”弗莱迪说，“你不会被关进牢里的。这案子一直在照我预期的方向进行，审判的结果将揭露这些老鼠的罪行，到时候你会大吃一惊的。我不是盲目自信，我有证据，能证明你没杀乌鸦。”
“呃，”黑猫说，“你能给我说说看……”
“不，”小猪打断他，“我就不跟你说了，这故事太长了，留到法庭上再说吧，现在没时间了。耐心点儿，别着急，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
“但愿是你说的这样，”金克斯叹了口气，“噢，老天！”他朝门外看了一眼，失声叫道：“查尔斯来了。弗莱迪，我走了。跟那个自命不凡的家伙说上两句我就会恼火的，天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嗯，你最好离开，”弗莱迪说，“法庭上见。──早上好啊，查尔斯。今天家里一切都还好吧？”公鸡一边走进办公室，一边愤愤地瞪了正要离开的黑猫一眼。
“多谢，都还好，”查尔斯淡淡地说，“弗莱迪，我得说，我不太赞同你跟犯人过从甚密。”
“过从甚密？你奶奶尾巴上个大羽毛啊！”小猪不急不慢地喊，“别拿你那一套来压我，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还是只小毛鸡，话都说不全，只会像只树蛙那样哔哔叫的时候，我就认得你了。”
“好好，弗莱迪，”公鸡说道，“虽然以前我也挺喜欢金克斯的，可是我总认为，他犯下了这样的罪行，摧毁了所有高尚动物对他的友谊及信任，我不能……”
“省点儿口水留到下午开庭吧，”弗莱迪打断道，“我告诉你：金克斯是清白的，我能证明这一点。今天下午我就证明给大家看。等你明白了真相，想起自己曾对他说过的一切，就会晓得自己有多愚蠢了。现在我们先谈点儿别的，我一直想去找你，问问你对监狱里的情况有什么看法。自从我们把那些没被判刑的动物清理出去之后，那里就不怎么挤了。不过，要是你能把那些在里面过得太快活的动物也减刑放出去，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跟个俱乐部似的了。我想，他们知道了在里面没什么好日子，不会急着想要进去的，动物们也就不会为了能关进监狱而跑去偷东西了。”
“弗莱迪，这是个好主意啊。”法官说道，“我想从艾瑞克下手。你知道他都干了什么吗？他游说那些动物说，既然能在监狱里过得这么舒服，干吗还要傻乎乎地急着出去？他还组织了好多人，成立了一个霍霍俱乐部，加入这个俱乐部的条件就是，你要发誓一旦刑满释放之后，必须马上犯点儿事，直到再次关进来。”
“‘霍霍’是什么意思？”威金斯太太问。
“无‘祸’不作、快‘活’不止的简称。”查尔斯说。
“我还是听不懂，”威金斯太太说，“这是什么意思？”
“无祸不作，”弗莱迪说，“就是一直不停地做坏事，好把自己送到监狱来。”
“噢！”威金斯太太说道。
“他们还编了一首歌。”查尔斯生气地说，“是这样唱的：
我们成天无祸不作，
总是想着违法犯罪。
到头来还算不错，
做好人也不比现在的生活美。
哪个家，也比不上这个老监狱，
哪里也没有这么高级
这么舒服的环境。
我们在这里欢呼，
我们在这里连绵地高唱，
祝愿这里──
永远济济一堂。
再没有比监狱──更美好的地方！
“这歌听上去很一般，”弗莱迪说，“还是你唱得不好？”
“没什么感情。”威金斯太太插话道。
“喂，谁叫你们评价我唱歌来着？”查尔斯生气地问道，“我是在告诉你们……”
“是，是，”弗莱迪安抚他，“你说得对，是得采取一些措施了。等今天下午的审判结束吧。我有个主意能好好修理一下这个霍霍俱乐部，免得他们成天盼望着能来法官这里判点儿刑。查尔斯，下午见吧。”
“除了伊尼的报告，其他都准备好了？”查尔斯一走，威金斯太太就问。
“是的，”弗莱迪说，“他说好了下午跟我们法庭见。我们得早点儿去，看看是不是每个证人都到齐了。物证在这里。”他拖出一个菜篮子，里面放着阁楼里找到的乌鸦脚爪和羽毛，还有其他一些小东西。威金斯太太用角挑起篮子，他们便出发了。
牛棚里全是动物，就连门口都挤满了。威金斯太太温和地推开人群，挤出一条路来，弗莱迪紧随其后。“你这篮子是做什么用的啊？”一匹马问道，“审判结束后替金克斯收尸用？”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弗莱迪转过身来。“听着，老马，”他说，“这篮子里的东西足以证明金克斯的清白，你有什么意见吗？”
“哦，但愿如此。”那马回答。人群再次哄笑起来。
屋子那头的旧敞篷马车是两年前他们从佛罗里达带回来的，查尔斯趾高气扬地站在前座上，偶尔和陪审团主席大熊彼得低语两句。陪审团的十二位成员是查尔斯挑选出来的，他们分成两排坐在马车的左边：后排坐的是彼得、沃格斯太太、汉克、山羊比尔和两只绵羊；个头比较小的动物坐在前排，他们是豪猪塞西尔、艾玛的叔叔卫斯理、两只小耗子奎克和伊克，还有弗莱迪的姐夫阿柯伊（他长得太肥了，就算醒着也会打呼噜）。陪审团的最后一名成员是蜘蛛韦伯先生，他从天花板上垂了一根丝吊下来，就在大家的头上，这样他既可以看得明白听得清楚，又不用担心被大家踩到。马车的后座上，是忧心忡忡的嫌疑犯金克斯。
屋子里挤得满满的，窗台上、屋梁上、椽子上，坐着成排的田鼠、花栗鼠、松鼠和小鸟。屋子里空气十分混浊，审判还没有开始，已经有几个小个子招架不住昏倒了，被人抬了出去。法官前面空着一块地方，弗莱迪的脚刚踏上其中一边，伊尼就从马车下面钻了出来。
“弗莱迪，我终于找到了，”他说，“根本不是在比恩先生家里弄到的，是在麦克米尼考小姐家。颇迷你跟我说的几句话提醒了我，所以我就去了她家。果然，他们在她的写字台上打翻了那个，还弄得到处都是，吸墨纸上都留下了脚印。”
“很好！”弗莱迪说，“伊尼，干得漂亮！”
“我带了一张吸墨纸，”小耗子说，“放在约克那里保管。”
“好的。别走开，等一下需要你作证。听我的，我们要让那些老鼠大吃一惊！”
“肃静！”查尔斯竭尽全力保持庄严，“请安静！现在，陪审团的先生们……”
“还有女士们。”约克指着沃格斯太太小声地说道。
“就她一个，‘们’什么‘们’。”查尔斯哼了一声。
“那也得说，总不能就这样把她给撇下。”
“陪审团的女士和先生们，”查尔斯说，“你们在此，要根据呈堂证供，来裁定比恩先生的雇员黑猫金克斯，是清白还是有罪。他被控于8月7日在谷仓谋杀并吃掉了一只身份不明的乌鸦。费迪南代表伟大的乌鸦家族作为控方出席，著名的侦探弗莱迪里克作为辩方出席，协助他的还有同事威金斯太太。费迪南先生，现在可以传唤你的证人了。”
费迪南跳上马车的辔头，呱呱地清了两下嗓子，轻慢地盯着陪审团主席，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无疑，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本案的主要证人就是未经比恩先生许可，非法居住在谷仓里的西蒙一家。这本身已经是小罪一桩，足以将他们送进监狱去了。然而，他们的罪行与我们眼前的这桩案件并无关联，因此我想提醒大家注意，在听取他们的证词时，不要被偏见蒙蔽，影响了你们的判断。现在要审判的是金克斯，不是这些老鼠。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沃格斯太太开口了。“不，”她坦率地说，“不明白。”
“那我尽量再说得明白一点儿。”乌鸦说道，“你认定这些老鼠是贼了，对吗？”
“是的，”奶牛说，“那是当然了。”
“或许在座的大多数都和你有一样的看法，”费迪南说，“可他们仍然有话要说，说出他们所看见的一切，在判断他们证词真伪的时候，你们不能受到这种看法的左右。换句话说，不能因为他们是贼，就认定他们也是骗子。”
“可我就是这么想的，”沃格斯太太说，“怎么办呢？”
“要搞清楚这是没有关系的两件事。”查尔斯说。
“怎么没有关系，当然有啦。”奶牛说道。
“你还是回到这个案子上吧。”查尔斯对费迪南说。乌鸦也意识到了，越解释就越让大家的视线集中到证人的可信度上来，于是点了点头。
“那么，”他说，“我只能恳请你们根据眼前的证据来判断。我要说，老鼠们是很不情愿离开安全的谷仓来这里作证的，为了劝说他们来这里，我请法官答应了他们，在本案结束之前他们都不会有事。下面请传我的证人，西蒙上庭。”
灰老鼠一家都在马车下面等着，听到这话，西蒙从马车下面爬出来，站到证人席上。
“你自己跟陪审团说说，你看到了什么。”费迪南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