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在巴黎找房子，我的运气总算好了一些，花了不到五天时间，看了四五个地方就租到一间很好的单身公寓。那是栋老建筑，四层楼的一套大公寓隔成独立进出的三个小套间，租客都是学生或者刚刚工作的年轻人，层高很高，有三米五到四米之间。房间里有雪花石膏的小壁炉，有落地窗，还有一个黑色铸铁围栏的小阳台，从阳台上甚至可以看到巴黎圣母院的拱顶。第一次走进那间房间，是一个多云天的下午，温暖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在半旧的硬木地板上留下淡淡的光斑。那个情景似曾相识，就好像几千公里之外那间发生过许多事情的房间一瞬间又在这里重现。我站在房门口，对着那扇落地窗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对房产经纪说：“这里我租了。”那个中年女人显然没想到生意这么快就做成了，反而问我：“您不想先看看厨房和浴室吗？”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犯傻了，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又装出一副很懂行的样子检视了一下炉子和冰箱。当然，这个时候再想讨价还价已经晚了。刚刚忙完搬家的事情，学校里就开始了一门要紧的课程。
几乎所有管理学硕士课程都会有的，Creation d’entreprise（创业计划），也就是要做一个面面俱到的商业计划。这个作业延续整个学期，在总分里占很大比重，主讲的教授就是那个喜欢损人的布什先生。我绞尽脑汁想了很久，也没有太好的想法，于是就打算参加别人的小组。就在交第一份计划书的前一天，我又收到朱子悦转寄过来的一封信，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一个白信封，没有拆过，寄自新西兰惠灵顿。信依旧是法语写的，一张从速写簿里撕下来的白纸，夹着一朵已经凋谢的晚香玉。Un soir de printemps dans l'hémisphère sud， je t’écris pour te dire Bon Anniversaire. Tu as 25 ans aujourd’hui. Je ne sais pas par où commencer. J'ai tant de choses à te dire， et à la fois si peu.这个南半球的春天的夜晚，我写信对你说生日快乐。今天你25岁了。
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又好像找不到话来说。Voici une fleur que j'ai cueillie pour toi. Elle t'arrivera fanée， mais parfumée encore， doux emblème de l'amour dans la vieillesse. Garde-la； tu me la montreras dans trente ans. Dans trente ans tu seras belle encore， dans trente ans je serai encore amoureux， comme aujourd'hui.信里附上的花朵，到你手里的时候应该已经凋谢，但香气依旧。爱情在岁月里温柔的象征。保存她，你三十岁的时候拿出看，那时你依旧美丽，而我依旧爱你，就像今天。
J’ai rêvé de toi： tu es venue me voir et j'étais vraiment bien auprès de toi， et on était tellement bien collés l'un contre l'autre. Je me sentais comme sur un nuage. J'aurais aimé être comme ？a toute ma vie... Quand tu me regardais， je fondais devant toi. Le temps s'arrête sur tes lèvres， et je perdais tous mes moyens... je voulais que tu me serres contre toi pour sentir un courant passer entre nous； j'aimerais vraiment que tu sois la personne aux c？tés de qui je me réveillerai tous les matins jusqu'à la fin de mes jours； je voulais être près de toi a l’éternité…我梦到你：你来看我，我们如胶似漆，我觉得自己好像在云上。真想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你看我的时候，我在你目光里融化，时间停在你嘴唇上，我全然没了方向。我想要你靠近我感受我们之间的热流；我想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就是你，直到永远……Au moment où j'écris ces quelques lignes pour toi， dehors il pleut des cordes. Mais malgré le bruit de la pluie je ne cesse de penser à toi.写下上面这些句子的时候，外面在下雨。但雨声没办法让我停止想你。Pendant longtemps je t'admirais， je t'aimais comme un ami， en silence， discrètement. Mais au profond， je t'aime comme une chérie. Peut-être， c'est plus profond que cela. Néanmoins， c'est la première fois que je ressens quelque chose d'aussi fort... C'est si étrange. L'attirance， l'envie， la jalousie， le désir de te toucher， de te sentir près de moi…很长时间，我爱你，像一个安静有分寸的朋友。但内心深处，我爱你如珍宝。或者，比那更深。不管怎么说，这是第一次我对一个人有如此强烈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此陌生，吸引，欲望，嫉妒，想要触摸你的渴望，想要感受你就在我身边……Penser à toi， t'aimer， t'envoyer mon c？ur et mon ？me.想念你，爱你，寄给你我的心和灵魂。Mardi - trois heures du matin， 15.11.05.星期二，凌晨三点，二零零五年十一月十五日。我整夜都醒着，直到天快亮了的时候在电脑上写下一个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名字：L’Espace XL。第二天，我在学校阶梯教室的讲台上，简单地介绍了我粗糙的不能再粗糙的商业计划： L’Espace XL（超大号空间），为年轻艺术家和工艺师提供展示他们作品和创意的地方，同时提供生计、知识产权和市场行销方面的保护及帮助。“非营利性机构？”布什皱皱眉头，问我。我点头：“艺术家的会籍是完全免费的，机构主要依靠捐赠和展出收入运营。”“你知道申请一个非营利性机构资格要做多少前期工作，填多少表格吗？还有许多审计上和税务方面的问题要处理。”“是，我知道，但我想试一试。”我回答，心里的念头更是荒唐的堪比时空穿梭：我想要为多年以前，初到巴黎，发觉油画和让·巴普蒂斯特·柯罗不足以糊口的那个林晰做些什么。布什点点头，要我下个月这个时候交给他一个详细的计划。虽然不盈利，而且大部分人读这个课程真正的目的是做公共关系或者艺术经纪人，但毕竟这只是个模拟的计划。于是便有人觉得我的想法比单纯的售卖手工艺品，或是开办水彩画速成培训班更有趣些。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另外两个人加入了我的小组：尼古拉斯，读过法律；马蒂尔德，学设计的，并且会做网站。于是，一切的一切就从那个下午开始了。这是一个奇妙的过程，和我从前做过的事情都截然不同。不同于普通的作业；不同于穿上零号衣服站在圆形试衣台上发呆，让别人在你身上调整搭扣和卷边；更不同于在一个大机构里面，做繁杂但是从根本上于己无关的工作。刚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太投入其中。我们在马蒂尔德的公寓里开会，买来新鲜的长棍面包，自己做色拉，一起吃饭。然后在她家楼下的咖啡馆里喝咖啡，在午后的阳光里剥开银色锡纸，让黑巧克力在舌尖慢慢融化，说说笑笑，写下简单的五个步骤的计划。马蒂尔德做了网站的首页，加上我用Photoshop做的标志：黑灰色碳素笔的涂鸦效果。尼古拉斯搞定商业登记处的七页纸的申请表格。我在穆迪财务分析系统里做了头三个月的资产负债表、损益表和现金流量表，并做了财务分析……一切逐渐变得真实而清晰，真实而清晰的让你在未来某个时间点上会不舍得把它仅仅当成一个作业，然的在老师批过分数之后就随随便便地丢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