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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按照日本的声明,炸死张作霖和关东军毫无关系,而是南京国民政府的便衣队队员所干的。这真是扯了一个弥天大谎!对此,张学良是清楚的。为了不给关东军侵占东三省以借口,张学良有意在杨宇霆的面前装作信以为真的样子,随意附和着说了几句,又巧妙地把话题一转,问:“有关部队的撤退还顺利吧?”

“基本上没出太大的乱子。只有鲍毓麟旅被冯玉祥所部缴了械。”杨宇霆淡然地说罢,打量了一下张学良惊诧的表情,又故作沉重的样子说,“时下,我军已撤到滦河以东,可以凭险据守,不会发生太大的意外。关键是第一方面军团有点吃不消,张军团长要求亲自率领十万大军开出关外整训,寻机为老帅报仇。”

所谓张军团长,即张宗昌,字效坤,时送绰号“狗肉将军”,山东掖县祝家庄人。早年在营口为赌棍、帮闲,且与扒手小偷为伍。辛亥革命爆发之后,乘国民党在关东招兵之机,由关东率胡匪百人回到烟台,不久又跑到上海当上光复军团长。在“二次革命”时,他于徐州背叛国民军,投降了北洋军江淮宣抚使冯国璋,并得其宠信,升任为侍从武官长。随着北洋政府的更迭,他为吴佩孚所反对,遂改投张作霖的门下供职,逐渐晋升为义威上将军,并成了独霸山东的军阀。他的生活极端奢靡腐朽,山东人民送之“三不知主义”,即“不知兵有多少,钱有多少,姨太太有多少”。此次北伐之役一败涂地,不少官兵被阎锡山收员,投降了晋军,所谓十万大军已去大半。张作霖被炸以后,他暗中和日本人勾结,借口出关整训部队为名,妄图夺取张作霖遗留下来的权力。

对此,张学良心中是有数的。同时,他也清楚杨宇霆不愿意张宗昌率部出关,和他分庭抗礼的心理,故直言张宗昌到处招兵,毫无军纪,经常不发饷,任其部属贩毒抢劫,胡作非为,祸国殃民。他一旦率部退守关外,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张学良说罢看了看点头称是的杨宇霆,又果断地说:“传我的命令,要他所部在唐山一带集结、整训,并详报花名人数,以便按月发饷。”

杨宇霆听到“传我的命令”这句话以后,感到是那样的不顺耳。但是,当他获悉张学良做出拒绝张宗昌率部出关的决定以后,又大有正合寡人之意之感,故未露不悦之色。另外,他十分清楚张学良不急于回关外奔丧的原因:一是为了保住东北军的实力,再是静观张宗昌溃败的部队的动向,以及各方政局的变化。因而他有些傲慢地说:“汉卿,大局已定,这儿由我支撑着,想必不会发生意外,你应当赶回奉天奔丧了。”

张学良极度悲伤地点了点头。

杨宇霆离去之后,副官谭海气汹汹地走进庙门,说:

“这位姓杨的也太盛气凌人一点了吧?可他在日本人面前,软得又像是面捏的一样。”

“不准胡言乱语!”张学良厉色制止住他,旋即又站起身来,“传我的命令,六月十七日赶回沈阳奔丧。”

临行前,张学良换上了灰色的士兵服,剃光了胡须,率亲信副官、卫队官佐刘多荃、谭海、苑凤台、崔成义等人登上专列,不一时火车头便传来了汽笛的长鸣,随着那由慢而快的隆隆的响声,专列向着东方飞也似的驰去……

张学良终于又从悲痛的沉思中回到了现实,他望着随行的部属,低沉地问:“你们知道老帅遇难了吗?”

随行人员早已知情,但由于未公布于世,全都习惯地摇了摇头。

“老帅遇难了,伤势情况如何还不得而知,恐敌人于途中对我有所留难,沿途要多加注意,如有询问我的行踪的,应予保守秘密,以防万一。”张学良吩咐。

随行人员均深沉地点了点头。为真实地记述张学良沿途的情况,现将卫队营崔成义营长事后撰写的回忆录摘抄如下:

专车行经山海关时,机车上水停车,有日本宪兵三人向我士兵打听本列军车的最高指挥官是谁,士兵答称是崔营长。日宪兵遂来见我,询问列车去沈阳干什么,我答以回沈后另有任务;又问张学良是否在车上,我答以不在。日宪兵始离去。专车在山海关车站约停半小时后继续开行。经绥中、锦州、沟帮子等站时,各站站长皆上车打听张是否在车上,看情况像是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我皆分别否认了。

专车从新民县车站继续开行后,张嘱咐我说:“经过老将遇难处时告诉我一声!”专车过兴隆店车站后,我即报告马上就要经过该地。列车通过京奉、南满路交叉点张作霖遇炸处时(此地距皇姑屯车站还有一里余),张探身车窗外观望,神色惨淡,一语不发,默然良久。专车一直开抵沈阳西边门车站,时为六月十九日上午十时左右。

专车安抵车站,随行副官谭海先下车探视,见黄显声一人已在车站等候迎接,张学良随即由黄、谭陪同,横穿铁道东行,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汽车。先暂留伊雅格家,当天深夜,由伊亲自开车送他回“帅府”,张学良扑到停厝待殓的父亲的遗体上放声大哭,几乎昏绝。

这时,张作霖的卢氏夫人、戴氏夫人、许氏夫人、寿氏夫人,以及张学良的发妻于凤至等人赶到近前,先是同声悲哭,继之规劝张学良止哀节悲。张学良终于停止了悲哭,回到了客厅。接着,卢夫人又讲起了张作霖被炸以来的情况……

六月四日清晨,大帅府为欢迎张作霖回沈阳忙得不亦乐乎!先于一天回到大帅府的五太太寿夫人,深知张作霖此次出关的沮丧心情,为了博取其夫的欢心,把卧室收拾得格外的整洁、舒适。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惊得大帅府中的主仆愕然相视,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二太太卢夫人说罢“准是关东军的炮声”,上下才又各就各位,有说有笑地忙碌起来。然而五太太寿夫人因明晰此次出关的内幕,心里顿时笼罩上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坐卧不宁,盼着张作霖快些回到大帅府!

少顷,当差官慌忙跑进来报告说:“大元帅被炸受伤,车到达大门。”随着“嘀嘀……”不息的汽车声,汽车已从花园门口驶进了帅府的庭院。车尚未停稳,司机便纵身跳到了地上,望着惶恐不安的人群大声说:

“愣什么神?还不快着把他从车上抬到屋里去!”

顷刻之间,庭院中有的哭,有的叫,乱成了一锅粥。二太太卢夫人毕竟上了年岁,匆忙钻到汽车中看了看丈夫的伤情,命令侍从人员把张作霖抬下汽车,放到门板上,就近送到五太太寿夫人的卧室中。她压抑着内心极大的悲恸,严厉地命令:

“谁都不准哭叫,立刻回到自己的住处待命,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来寿夫人的房中。”

很快人去院空,偌大的庭院死一般寂静,很是恐怖、瘆人。

卢夫人急忙走进寿夫人的房中,看见三太太戴夫人、四太太许夫人、五太太寿夫人守在昏迷不醒的张作霖的身边,失却主张地在小声啜泣着。当她看见张作霖遍身是血,帅府的军医处长王宗承用剪刀把衣服剪开,发现已折断一臂的时候,她禁不住悲从心来,泪水冲开了闸门,无声地滚淌而下,模糊了视线。俄顷,她又从屋内不同的抽泣声中感到了自身的责任,遂挥起衣袖拭去满面的泪花,对军医处王处长说:“快去给老帅请大夫!”

“是!”王处长挺起身,习惯地立正站好,“夫人,请哪一国的大夫?”

“千万不能请日本的大夫!”聪明的五太太寿夫人说罢和卢夫人交换了个眼色,“去小河沿医院接英国的雍院长。”

“是!”王处长转身走去。

昏迷中的张作霖终于渐渐地醒了过来,他望着啜泣不止的四位夫人,无力地摇了摇头,示意大家不要难过。接着,他又忍着极大的疼痛对卢夫人说:

“我受伤太重了,两条腿都没了(其实他的腿并没有断),恐怕不行啦!告诉小六子,以国家为重,好好地干吧!我这臭皮囊不算什么,叫小六子赶快回沈阳。”

张作霖说完不久,就瞑目长逝,时间是六月四日上午九时三十分。

有顷,军医处长引盛京陪医院雍大夫走进卧室,见张作霖已经停止呼吸,这位英国的雍大夫做了一个无法挽救的动作。卢夫人知道王处长和这位雍大夫相交甚笃,希望他对张作霖之死暂时保守秘密。王处长沉吟片刻,遂操着英文说:

“这件事关系太大,希望你严守秘密,如有人问时,千万不能说大帅已死,只能说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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