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树
村里枣树最多。
枣树是一种很秀气的树，枣树的叶子不是很绿，是那种浅浅的绿。绿是乡村的底色，绿的禾苗，绿的瓜绿的菜以及各种树藤叶草，都是绿的颜色。但这些绿似乎千篇一律，都是深绿色，绿油油的一片。只有瘦弱的枣树上那细细的叶，是浅浅的绿。这绿就给人文静或秀气的感觉，一个村庄，门前屋后有了枣树或者进村的路边都有枣树，这个村庄都会让人觉得很秀气。
枣生的门前屋后就有枣树。
枣生的枣树很会结枣，夏天的时候，枣树上结满了密密麻麻的枣。枣生有空，会站在树下看那些枣。有一两个枣开始泛红，枣生会摘下来塞进嘴里。但这枣不好吃，是乡里最普通的康枣，况且也没熟，吃进嘴里的枣，味同嚼腊，但枣生还是把它吃了。天气越来越热了，枣也一天一天熟了。这时的枣，一半是红的，一半是绿的，仍是那种浅浅的绿。一棵树上的枣红了，那树就好看了。远远看去，觉得那枣树上星星点点有火光在闪。这时候枣生站在树下，一脸开心。枣生还是会时不时地摘一颗枣往嘴里塞。有邻居往跟前走过，枣生会跟人家说：“吃枣子。”
村里很多人家都有枣树，人家在枣生说过后摇摇头说：“不吃。”
枣生是真的想让人吃枣，枣生会迅速摘下一把塞给人家。人家见枣生这样客气，便不好意思不拿了。人家用手接住，还塞一个进嘴，然后说：“熟了。”有些孩子不懂事，枣生把枣塞给孩子，孩子不要，孩子说：“你这是康枣，不好吃。”
枣生还是把枣塞给孩子，枣生说：“不好吃也吃。”
枣生门前屋后两棵枣树，能收好几十斤。收枣的时候，枣生在枣树下垫一块塑料布，然后用一根竹杆在树上打枣子。枣子落下来，雨点一样，噼呖叭啦响着在塑料布上。村里孩子见了，围过来看，枣生见了，跟他们说：“吃枣，吃枣。”
孩子们便拣一些红的大的吃，吃过仍说：“不好吃。”
枣生家的枣，确实不好吃，不仅是枣生家的枣，村里其它人家的枣也不好吃。那村是个大村，村里有墟，逢三六九当街。枣生和村里人把枣打下后，当街的日子，便拿出来卖。当然，不仅仅只卖枣，还卖菜，枣只是顺带着卖。这种枣烂便宜，才几毛钱一斤。以前，枣生家里几十斤枣，卖半个月或一个月，还是能卖掉。后来，卖两个月也卖不掉。卖得再便宜，也没人要。
这时候还真没人吃枣生家的枣了，枣生他们村离城不远，城里的超市里有各种各样的枣。有一种脆枣，又甜又脆。这种脆枣，后来枣生村里也有卖了。村里有人开了一家超市，卖各种各样的东西，光枣就有好几种，有脆枣、蜜枣、金丝枣，哪一种枣，都要比枣生家的枣好吃多少倍。吃了这些枣，再没人想吃枣生家的枣了。为此，枣生的枣没人买了。
枣生后来不再把树上的枣打下来了，反正卖不掉，自己也吃不完，就让它在树上。但枣生还会时常站在树下，看着一树的枣摇头。这时候有孩子站在枣生身边，枣生会迅速摘下一把枣给孩子，还跟孩子说：“吃枣。”
孩子不要，孩子说：“你家的枣没有超市的脆枣好吃。”
枣生说：“脆枣贵呀，我家的枣不要钱。”
孩子还是不要，跑走了。
一天，有一伙城里的年轻人到乡下来玩。在枣生家门口，一个人发现树上有枣，这人发一声喊：“树上有枣子。”几个人听了，就到树下来。他们想摘，又有些不好意思。这时枣生出来了，一个人便看着他说：“可以摘吗？”
枣生说：“可以，想摘多少摘多少。”
城里人就摘起来，往嘴里塞，枣子不好吃，但城里人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树上有果实让他们摘。这样，他们就觉得很好玩，很快乐。枣生在边上，不停地说：“多摘些，想摘多少就摘多少？”不仅说，还帮他们摘。一个女孩，很为枣生感动，跟他说：“大伯，你真好。”
枣生笑了。
一伙人走时，枣生竟有些不舍，枣生说：“有空再来。”
柚 子 树
村里柚子树也很多。
相对瘦弱的枣树，柚子树便要粗犷得多。枣树的枝干和叶子都是细细的，柚子树不同，枝干粗壮，叶子也粗大。如果枣子树是弱女子，那么柚子树便是壮男子了。柚子树也有栽在门前屋后的，但多半，柚子树会栽在空旷一些的地方，比如禾场上。柚子树的叶子是深绿色的，到了冬天，树叶便是暗绿色的了。这时枣树的叶子黄了落了，柚子树的叶子还缠在树上。在冬天里，一个村庄有很多柚子树，这个村会让人觉得很古朴。
李柚的禾场上便有一棵柚子树。
这棵柚子树很大，叶很绸密，它像一把撑开的伞，是一把巨大的伞。夏天的时候，很多人在树下乘凉，男人抽烟，女人纳鞋底，一些孩子，则在树下跑来跑去。落雨了，树下的人听到雨点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但树下的人还坐着不动。柚子树的叶子确实很大，它能把雨托着。柚子树结果了，一个个柚子吊在枝干上，一天比一天大。这时候有孩子爬上树去，李柚见孩子爬在树上，便会在门口喊：“柚子还没熟。”
孩子说：“我不摘柚子。”
李柚又说：“不摘柚子爬树做什么，下来，摔下来谁负责呀。”
孩子就从树上爬下来。
柚子一天一天黄了，熟了。李柚会摘几个向阳的柚子，放屋里。有孩子爬树，李柚便说：“莫爬树，我这里有柚子，下来吃。”
孩子仍说：“我不是摘柚子。”说是这样说，但孩子还是下来了，接过来柚递过来的柚子，吃起来。
李柚家的柚子，算得上好吃。柚子不是很大，但是红瓤，吃起来满嘴生津，不苦，但还是有些酸。这味道，比起村里其他人家的柚子，算是好吃的。为此，还是有些孩子或年轻人会在傍晚时打一两个柚子下来，然后躲在一起吃。李柚对树上的柚子心里有数，他知道被人打了柚子，但李柚不说，搁在心里。李柚的老婆没有这么好的脾气，她看见柚子少了，总是大着声音说：“谁打了我家的柚子？”
李柚这时会制止他，李柚说：“叫什么叫，不就是几个柚子吗？”
柚子熟了，李柚把柚子摘了，然后左邻右舍一家给两个。多有的，也等当街的时候卖。很多人知道李柚家的柚子还好吃，为此，李柚的柚子不要多久便会卖掉。
这一天，又有几个城里人到村里来玩。那时候李柚树上的柚子又黄了，几个城里人便抬头看着柚子，不愿走。李柚这时走了过来，他们见了李柚，问着道：“你这柚子好吃吗？”
李柚说：“好吃。”李柚说着，拿竹篙打了两个下来，还用刀破了给他们吃。城里人吃过，眨眨眼说：“很酸呀？”
李柚说：“不酸的柚子，那叫柚子吗？”
城里人说：“比起城里卖的沙田柚，差远了。”
这是李柚第一次听说沙田柚。
后来，李柚就吃到沙田柚了。那时李柚树上的柚子还是青青的，城里就有沙田柚卖。那柚子特别大，一个能顶李村树上柚子的四五个。有人从城里买了来，破了后给李柚吃。李柚吃过，一脸惊奇，李柚说：“这还叫柚子吗？”
沙田柚后来到处都有卖，李柚村里的超市也有卖了，用那种红色的编织袋装着，鼓鼓囊囊，堆在超市里小山一样。这柚子便宜，才5角多钱一斤。柚子好吃，又便宜，便有人买。村里很多人都喜欢买少田柚吃，那超市里的柚子，有时一天就能卖掉一袋多。
秋天了，李柚树上的柚子也熟了。李柚这时把柚子送给人家时，没人要了，他们跟李柚说：“我们这种土柚子硬是不好吃。”
孩子则说：“我们不吃你家的柚子，我们吃沙田柚。”
这样的柚子，也卖不掉。当街的时候，李柚拿出来卖，但没人买。有跟李柚熟一些的人，跟李柚说：“你还拿这样的柚子出来卖呀？”
李柚笑笑，不好意思的样子。
李柚第二年出去了，跟老婆一起出去。李柚的儿子在广东成了家，生了孩子。李柚的老婆去带孙子，李柚则在广东打工。人在外面就顾不上柚子树了，但有一天，李柚还是跟亲戚打了个电话，李柚跟亲戚说：“树上的柚子还是蛮好吃的，你告诉村里人，谁要谁都可以摘。”
亲戚说：“我会把你的意思告诉大家。”
李柚这年过年都没回来，快到清明时才回来。到家一看，树上的柚子全都落在地下。因在地下很久了，有些柚子都烂了。
李柚呆呆地看着，很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