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桑葚
这些阳光的乳头
从大地的内核集聚甜
桑叶一茬一茬被罗敷们采走
唯有这些果子
摇曳在岁月的枝头
完成由青到红由红到紫的发育
桑园的早晨甜香浮动
当星星相继从天穹消隐
饱满的桑葚儿闪闪发光
桑，物质与精神的高度统一：
桑叶在时间的加速度中被蚕们加工成丝绸
或者被转化成粮食、农具和酒
而桑葚，这些精神世界的食粮
喂养着民谣，喂养着鸟鸣
喂养着青梅竹马的爱情
§§§第2节唐家河之水
在唐家河，我见到了最好的水
这些温柔了石头与沙砾的水
这些染绿了河岸缤纷了坡谷的水
这些满载落英柔情的水
这些深蕴神灵赐福的水啊
她深沉如圣哲的思想
晶莹剔透宛如幼婴的眼睛
四月，摩天岭的积雪还没有融尽
这些从仙界降临的水
日夜弹奏着天籁的音符
一路唤醒沉睡的树叶和草根
那些永不凋谢的浪花
比肌肤柔软，比岩石坚韧
比雾霭轻灵，比岁月隽永
晨曦中，大熊猫蹒跚着走来
婴儿般啜饮母亲的乳汁
月色里，金丝猴在这里集聚
顽童般打捞它们鲜活的梦境
最清澈的水，胜过最丰盈的血液
哺育了风雨云岚、松涛鸟鸣
轻盈的流淌里烙满生命的吻痕
唐家河，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水啊
喝一口，清凉与甘甜沁入骨髓
我的灵魂被她贯穿，目光被她澄清
温情的呢喃滑过干涸的心田
有一枝藤蔓从此葳蕤，从此蒂固根深
注：唐家河，位于四川省青川县青溪镇境内，现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第3节秋天的秧歌舞
踩竹枝词悠长的流韵
踩清平乐缭绕的余音
踩那阕古色古香的青石路
踩斜阳频频的回首
款款而至
浓妆素抹，摇摆跳跃
招展自己于众目的睽睽
农家姐妹们，这样的日子的确不多
曲子是祖辈们传下来的
唱词发自内心的感触
变幻的舞步乃风吹稻浪的启示
健康而朴实
最后的一畦金波收起之后
是该直一直腰了
婀娜的姐妹们，鬓角的野菊采自田边
她们开放自己最美的舞姿
感谢慷慨的谷神和仁厚的乡亲
农家姐妹们
只是随意地舞起自己的喜悦
进退之间，却点亮了秋天最丰富的色彩
§§§第4节细雨中播种的女子
把墒情扼守成爱情的女子
一生都不会错过每一个节气
在川北的乡村
我走进一幅春天的油画里
细雨中播种的女子
是大地的妻子、女儿、或者母亲
此刻
她平静地导渠打垄，平静地弯腰屈膝
偶尔也会在细雨中伫立片刻
面对远山和河流平静地整理思绪
我努力想看清她竹笠下的容貌
雨雾却一再模糊我的眼睛
播种的女子
随意从云团中抽出细密的丝线
灵巧编织着生活的五彩
§§§第5节无雨的雨季
在这个无雨的雨季
彩蝶未至不闻蛙鸣
那把缤纷的伞
收紧伞骨落满灰尘
一位古稀的老人
趟过小草枯黄的铺垫
久久凝望那方龟裂的池塘
干燥的风挟裹着沙尘
犁过他沟壑纵横的脸庞
一把镰在南墙上困了一季
锋芒散尽已割不断一缕蛛网
而在它内心的深处
依然在苦苦等待那温润的一瞥
渴望着抽刀断水割开季节的酣畅
§§§第6节麦秸草帽
在乡村，麦秸草帽
平凡成岁月的一个补丁
布谷鸟第一声清唱之后
由粗粝的手从南墙取下
轻轻拍掉去岁的尘灰
麦秸草帽就斜在汗水浸润的头上或肩上
或被抓在手里扑打蚊虫和酷暑
或给田间沉默的稻草人
遮七月骄阳、九月淫雨
而今，麦秸草帽已飞碟般在城市着陆
商场的橱窗里
与鲜花，与闪闪发光的陶器和平共处
回忆农历五月的星空下
被老农粗糙地抚摩
——那时绝对想不到如今的殊荣
城市少女自午睡中醒来
如花的笑靥拒绝洋伞的殷勤
麦秸草帽，麦秸草帽
无意间风流了城市的眼睛
§§§第7节午后的森林
一定得在此刻说话吗
风在树梢沉思水在石上低吟
野花遍地绿草成茵
树木轻舞着妙曼的手臂
用目光追逐一只雀跃的松鼠
或在心里采一束盛开的鲜花
阳光从树叶的罅隙漏下来
一切都闪烁跳跃
却又寂静无声
林中的午后
猎鹰和黄雀一道安眠
看不到危险和陷阱
让我们感受这片刻的和平与安宁
§§§第8节故乡柿树
现在，我一眼便能认出的
是那株柿树。满坡的树木都褪下了绿荫
在寒风中表情模糊、姿势雷同
柿树也卸尽了叶子的浮华
铁色枝干上
却有满树香醇的风不停地涌动
故乡的柿树
守望在川北山区一面无名的缓坡
肤色黧黑，裂纹密布
宛如我的父老乡亲
坚忍、执拗
绝不埋怨脚下贫瘠的泥土
与我童年一起拔高的柿树
赐给我记忆中最美味的食物
柿果由青至红漫长的过程
启蒙我从涩到甜哲学的朴素
而跋涉若干年后的某个黄昏
暮色渐浓
故乡柿树点亮满树红红的灯笼
朗照我心的归途
§§§第9节拾穗者
是一种古老的习俗
沿袭至今
如今，收割机舔吻过的田野
再也拣不起多少失落
而你依然在下午
在一切喧嚣退潮之后
步入旷野
侧耳
布谷鸟的歌声越飘越远
望着麦茬们浅浅的表情
你就忍不住弯下腰去
鼻孔酸涩
是一种古老的仪式流传至今
就在你向大地鞠躬的刹那
最后的夕晖漫涌
镀你的虔诚一片光亮
§§§第10节雕塑：拾穗者
匠人错把你发表在
都市的十字街头
让你拣拾迷惘、尘嚣
和一些冷漠
布谷鸟已催唱过好几次了
一声声急，一声声紧
而你的锯齿镰呢
你的麦秸草帽呢
你丰满的流淌光波的麦田呢
每次你从梦中亢醒
唯见街灯闪烁冷冷的眼睛
偶尔也有镁光灯闪过
这时你便成了时髦的背景
拾穗者，弯腰在五月
在都市的十字街头
你拾到些什么
§§§第11节清明——悼亡母
清明到来的这一天
我就在您厮守一生的土地上
播撒牛歌
去年您走后
满坡的桃花梨花便谢了
随后，是喧嚣的夏
是清冷的秋，是沉寂的冬
没有您的日子呵，日子就这么蹉跎！
这块土地墒情良好
四季有艳阳普照
您教会了我播种的每一个细节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首朴素的民谣
已成为我受用一生的哲学
而我在清明种下的粒粒饱满的思念
却恐怕再也收获不了累累的硕果
§§§第12节播种小麦
遍野的玉米秆子被伐走之后
十月的土地赤身沉默
为这
天空洒一夜绵绵的细雨
第二天早上我们醒来
一望的荒芜让两眼酸涩
这日子最适宜播种小麦
适宜向土地表达我们爱的质朴
晨烟中飘曳起阵阵牛歌
抬头有雁阵从云中犁过
用牛铃磨亮犁铧
用银锄亲吻这片丰满与肥沃
我们要赶在第一场雪之前
给大地织一床温暖的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