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栏——不是谣诼，
没有一段——不是龌龊……
啊，你们将要接受最后审判——
拿着什么——在公众面前出现！
时间充裕的家伙，
报纸的读者！
他走了！不见了！已经消逝！——
母亲的恐惧早已过时。
母亲啊！谷登堡谷登堡（约1394-1400间-1468），德国人，研究出金属活字版，用压印原理制成木质印刷机械代替手工印刷。的印刷机
比贝特霍尔德贝特霍尔德（黑皮肤的人），德国修士，炼丹术士，可能发现过火药（约1313年）。的灰烬更恐惧！
莫如把他们送进坟山，
与其送进溃脓的医院，——
那些疮痂的搔痒者，
那些报纸的读者！
谁让我们的儿女们堕落——
在他们风华正茂的时刻？
那些血液的搅拌者，
那些报纸的写作者！
瞧吧，朋友，当我手握着诗稿，
在魔鬼般的日报
编辑的面前——
没有地方比这里更空闲！——
那就是说——在非人面前
站立的那一瞬间
所想到的东西，
远比这些诗句
更要强而有力！
1935年11月1-15日
范弗
给一个孤儿的诗组诗共七首，是献给诗人阿·施泰格尔（1907-1944）的。茨维塔耶娃与他通信前并不认识他，而是通过他的姐姐、女诗人阿拉·戈洛温娜认识的。1936年8-9月间，她在萨瓦的一个小山村逗留时收到了患肺病而又刚刚遭到不幸的爱情的施泰格尔的来信，信中充满绝望的求援的“哀号”，——茨维塔耶娃立即热情地复了他的信——每天一封，鼓励他，安慰他，寄去给他的诗。然而施泰格尔看来是一个十分平庸而又软弱的人，他经不住潮水般向他袭来的感情和关怀，而且他又是一个巴黎的名士派忠实的儿子，因此，便冲出肺结核疗养院而回到那个圈子里去。9月他收到茨维塔耶娃的充满愤懑的回答。
题词引自俄国革命家卡尔·彼得松（1877-1926）的诗《小孤儿》。
路上走来一个小家伙，
坐在那里浑身打颤。
路上走来一个老太婆，
对这个孤儿深表爱怜……
高山上寒冰的皇冠——
只对易朽的人才是紧箍咒。
我今天要把它压扁，
分个头缝给那城堡指中世纪阿尔辛城堡，后改为旅馆，1936年夏茨维塔耶娃曾多次前来这里探望下榻于此的友人们。的石头。
我今天在条条大路上
已把青松的身躯超过。
我今天带来了郁金香——
就像揪着小孩的下颏。
1936年8月16-17日
我拥抱你——用高山的视野，
用悬岩的大理石的桂冠。
（我用聊天来使你奋跃——
让你呼吸得轻松，睡得香甜。）
用封建主的城堡两侧石屏，茨维塔耶娃在1936年8月11日致施泰格尔的信中说：“我现在觉得自己是自己的城堡，您住在这里。空空荡荡，巨大的，平安无事的，并且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您——但是这种包围是那般宽阔——因此里边要多少地方都有，而且您可以到处行走，没有查禁的房间——而且在这一切之上有一个巨大的空空荡荡的回音响亮的阁楼，修有哥特式船形拱顶——其上还有一个拱顶——而在最顶上是铜钟。”
关于这座城堡，见前页注。
用常春藤的皮毛般的手——
你可知道——那拥抱着石墙的常春藤
有一百零四只手臂和溪流？
然而我不是金银花，也不是常春藤！
就连手臂使我感到亲切的你，
也不会被砸扁，而被赋予自由驰骋——
驰骋于我的思想的一切领域！
……用花坛的圆圈，用水井的圆环
——石头落入井里就会万劫不复！
用孤寂生活的互相隐瞒，
用我的完全的伶仃孤苦！
（因而银色的发丝不是一绺
编入我的淡褐色的发毛！）
……还要用水分两路的河流——
为了创造一个岛子，好来拥抱。
用整个萨瓦和整个皮埃蒙，
并且——稍稍折弯脊梁——
我拥抱你——用蔚蓝色天穹，
还要用我的一双臂膀！
1936年8月21-24日
（洞穴）
若是我能够——我就会带你
到洞穴的深处：
到龙的洞穴里，
到豹子的荒凉峡谷。
到豹子的爪子那里，
——若是我能够——我就会带你。
到大自然的床上，到大自然的怀抱。
若是我能够——我就会揭掉
我那豹子皮……
——我就会把它送给荒凉峡谷——用作学习：
到灌木丛里，到木贼里，到小溪边，到常春藤那里，——
到那个地方，在那里在打瞌睡中，在慌乱中，在昏暗中，
树枝和永恒的婚姻交织在一起……
到那个地方，在那里在花岗岩中，在幼椴树内皮中，在牛
奶中，
双手和永恒眼睑交织在一起——
犹如树枝与小溪……
到没有光亮的洞穴之中，到没有人迹的洞穴之中。
若在树叶当中，若在常春藤当中，若在常春藤当中——犹如在斗篷之中……
无论是白昼，还是黑面包：
若有露珠，若有树叶，有树叶——犹如结成姻缘……
为了进入大门——不用敲击，
为了进入窗棂——不用叫嚷，
为了以后想要进入——但愿不会发生，
为了永久不会收场！
然而洞穴——还嫌不够，
还有荒凉峡谷——也嫌不足！
若是我能够——我会带你
到娘胎的——洞穴深处。
若是我能够——
我会带你。
1936年8月27日
萨瓦
在寒冰上——
是亲爱的人，
在雪地上——
是亲爱的人，
在寒冰上、在圭亚娜、在地狱——是亲爱的人！
在疮痂上——是心上人，
来自乡村墓地——是心上人：
做一个客人吧！——哪怕是剩下牙齿和骨头——是心上人！
膝腘的忧愁
到模糊的黑暗
腹部的最后的搏斗——是心上人。
既没有那样的陷坑，也没有那样的深渊——
是亲爱的人！是心上人！是可怜的人！是有病的人！
1936年9月5-6日
说话急促的人——犹如小溪流水
在喷涌：——亲爱的人！有病的人！心爱的人！
拖长声调讲话的人——比忧愁持续更长久：
——虚痨的人！勉强活着的人！羸弱的人！纸做的人！
从嘴到腹部——纵向的伤口：
——亲爱的人！心爱的人！可怜的人！有病的人！
1936年9月9日
我终于遇到了
我需要的同伙：
谁人应该死去——
那就是我。
眼睛要观赏彩虹，
牧场要有黑土地广袤无涯，
一个人若是需要另一个人——
那就是他。
比彩虹、比春雨、
比一只手臂更加所需，
一个人要有一双手臂——
那就是握在我手里。
比拉多加湖更宽广，
比高山更加赤诚——
一个人若是应该有创伤——
那就是握在我手中。
为了有伤口的手臂
给我带来的后果，——
这只手臂立刻就会
为了你而投入篝火！
1936年9月11日
在关于另一种、异己的以及像宝藏一样
没能找到的东西的心头，
一步紧跟一步，罂粟挨着罂粟，——
我要让整座花园失首。
就这样，什么时候，
在干旱的夏季，在边境上的田畴，
死亡用漫不经心的手
砍掉我的头。
1936年9月5-6日
当我瞧着那飞舞的树叶
飘落在鹅卵石的路面，
好像被画家的彩笔扫掠，
他终于把这幅画画完，
我思忖着（任谁也都不再叹赏
我那沉思的样子和我那姿态这行诗是据阿·托尔斯泰的短诗“在喧闹的舞会当中，偶然地……”诗句改写的。茨维塔耶娃大概很喜爱这首诗以及柴可夫斯基为这首诗谱写的浪漫曲，曾多次引用其中的诗句。），
树顶上有一片叶子明显枯黄，
尽是铁锈色的斑点——被人忘怀。
1936年10月20日
一如你睁大双眼望着蓝天
大叫一声——大雷雨就在瞬间！
一如你向过路人瞥了一眼
大叫一声——爱情就在面前！
透过冷漠而又乏味的苔藓
我也大叫一声——有了诗篇！
1936年
1938-1939.6
致捷克的诗章《致捷克的诗章》由两组诗构成：《九月》和《三月》，总共十五首，是在捷克斯洛伐克1938年9月和1939年3月发生的事件的日子里创作的。1938年9月德、意、英、法四国在慕尼黑签订协定，将苏台德省从捷克斯洛伐克割让给希特勒德国、资产阶级匈牙利和封建主波兰瓜分。1939年3月，***德国占领了捷克斯洛伐克。
九月
这地方富饶而又宽广。
只有一件事令人悲哀——
捷克人没有海洋。
捷克人面前出现了泪海——
他们不需要食盐！
盐的贮量够用很久！
奴役的三百年，
二十年的自由。自1620年起，亦即反对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起义被镇压后，捷克丧失了民族独立，直到1918年止，处于奥匈帝国的统治下。1918年10月建立独立的捷克斯洛伐克国家，11月宣布为共和国，存在到1938年9月。1939年3月，斯洛伐克另立国家，而在捷克土地上则建立了德国保护国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
不是游手好闲的、鸟儿般的自由——
而是上帝赐给的、属于人的自由。
一个民族的
平和的田畴——
二十年的雄伟壮丽，
二十年讲着各种方言。
三百年的奴役，
自由的二十年——
属于人人。二十年乐业安居——
属于人人。二十年科学和搏斗——
属于人人。二十年劳动属于——
每一个人，只要有两只手。
在学校和田地——
看啊——幼苗何等烂漫！
三百年的奴役，
自由的二十年。
捷克的客人20年代初，由于苏联革命，许多文艺界人士移居捷克斯洛伐克，其中包括茨维塔耶娃。啊，
请你们作证，大家一起，——
播种了——用满把的种子，
建成了——用全部的荣誉。
两个十年啊（况且
不是整整二十个春秋！）
没有什么地方，在这世界
能这样放开思想和歌喉。
由于痛苦而显得阴郁，
伏尔塔瓦伏尔塔瓦河的两岸坐落着捷克斯洛伐克的首都布拉格。河水呜咽悲酸——
三百年的奴役，
自由的二十年。
我的故乡，我的捷克天堂，
你像一只雄鹰安安静静
坐在耸入云霄的悬崖上——
你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被割掉了——群山，
被调走了——河流……
……奴役的三百年，
二十年的自由。
村村镇镇把幸福编织——
五光十色，柳绿花红。
捷克的双尾雄狮双尾雄狮为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国徽图案的一部分。
你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一群狐狸战胜了
森林的领袖！
三百年的奴役，
二十年的自由！
听吧，森林的每一棵树木，
伏尔塔瓦河，你也要倾听！
狮子在吟诗，充满了愤怒，
啊，伏尔塔瓦河——光荣！
你的全部的灾难
转瞬即逝——不会长久！
过了奴役的夜晚，
便是自由的白昼！
1938年11月12日
群山是野牛出没的佳境！
黑魆魆的森林，
山谷在水中倒映，
群山高耸入云。
这地方最舒畅自由，
这地方最富饶丰满，
这些高山和小丘
是我儿子的家园。参见《给儿子的诗》题解。
山谷是鹿群的牧场，
野兽不会受到虚惊——
农舍有屋顶遮阳，
而在莽莽的森林中，
不论你在哪里转悠，
也不会遇到一支枪。20年代茨维塔耶娃在捷克斯洛伐克侨居时，森林是禁猎区。
这些山谷和溪流
是我儿子的故乡。
我在这里把儿子养育，
而流逝的是光阴？
是潺潺小溪？或许
是雪一般白的鹅群？
……醋栗果正在庆贺
充满喜悦的夏天。
这些草屋和茅舍
是我儿子的家园。
投生来到这尘世，
就是投生到了天堂，
上帝创造了波希米亚，同时
赞不绝口：“多么美好的地方！
“一切礼物都是大自然赐予，
全都算上——一样不少！
同我儿子的家园指耶稣诞生的地方。相比，
更加美丽富饶！”
捷克的地下——
是溪流和矿藏的联姻！
上帝创造了波希米亚，
又啧啧称羡：“多么美好的作品！”
在我儿子的家园，
万物一应俱全，
只是没有一个人
没有爱国之心。
谁若是霸占了宁静的乐园，
连同野兔和扁角鹿，
还有野鸡的羽毛斑斓……
他们就该受到咒诅！
谁若是出卖了世代居住的故土，
让人们丧失了祖国！
他们就实在可恶，
他们永世不得宽赦！
我的家邦，我的被匆匆全部
出卖了的家邦——连同走兽飞禽，
连同奇妙的菜圃，
连同那山岩嶙峋，
连同各族人民，——
他们丧失了栖身之所，捷克作家捷斯科娃于1938年9月4日在给茨维塔耶娃的信中写道：“为那些从自己的家园里被赶出来的可怜的人们而感到十分痛苦……”
在田地里呻吟：
“祖国啊，我的祖国！”
波希米亚！上帝创造的！
你不要直挺挺地躺着不动！
上帝过去乐于给予，
今后依旧乐于馈赠！
你的所有的儿女们
举起手来宣誓——
为了丧失祖国的人们，
为了他们的家乡而赴死！
1938年11月12-19日之间
地图上有一个地方——
你看上它一看——就会怒火中烧！
每一座小小的村庄
都在深重的苦难中备受煎熬。
像一把斧头，边境的界桩
把这块国土割裂。
世界的机体上出现一块毒疮——
它会吞噬掉一切！
从门廊到山鹰的巢栖——
到秀丽如画的山峦——
方圆几千公里
沦陷中的江山——
是一块毒疮。
捷克人躺下休息——
他被活活的葬埋。
各民族的胸膛里
有一块创伤——我们的人被杀害！
只有那个地方才能称作
兄弟之邦——泪如泉涌！
为肮脏的勾当庆贺吧，脑满肠肥的家伙！
这肮脏的勾当已经得逞。
脑满肠肥的家伙，你该向犹大致敬！
而我们却怒气冲天——
那是我们的光荣——
地图上有个地方荒无人烟。
1938年11月19-22日.一名军官
在捷克苏台德地区森林稠密的国境线上，一名带领二十个士兵的军官，把士兵留在林中，独自跑到大路上，开始向逼近的德国鬼子射击。其下落不明。
——引自1938年9月报章
捷克林海——
最最森然。
话说——九百
三十八年。
“何月何日？”回声激荡山巅——
“德国鬼子进犯捷克的那一天！”
森林——微微泛红，
天色——呈现灰蓝。
二十个士兵
和一名军官。
前额凸起，脸盘儿圆圆，
一名军官守卫着国境线。
到处是我的森林，
到处是我的灌木，
到处是我的房屋，
是我的——这房屋。
我决不会交出森林，
我决不会交出房屋，
我决不会交出家园，
我决不会交出寸土！
树叶儿晦暝。
心儿一阵慌恐——
是普鲁士人的脚步声？
抑是心儿跳动？
别了，我的森林！
别了，我的时光！
别了，我的家乡！
是我的——这家乡！
即使整个儿家乡
遭到敌人的践蹂！
我也决不会交出
脚下的一块石头！
皮靴声橐橐。
“德国鬼子！”树叶儿说。
钢铁声隆隆。
“德国鬼子！”整个森林说。
“德国鬼子！”群峰
和洞穴隆隆声响。
他留下了士兵。
军官——匹马单枪，
钻出小树林——他矫若游龙，冷不防
扑向大部队——举着一支左轮手枪！
枪声噼啪鸣放。
整个儿森林噼啪山响！
森林——掌声雷鸣！
整个儿——掌声滚动！
只要枪弹还在向德国鬼子扫射，——
整个儿森林都在向他鼓掌致贺！
针叶、簇叶，
槭树、松树，
整个儿一片
茂密的林木——
都在传递
大好消息——
得救了啊，
捷克的荣誉！
这就是说——国家
压根儿不会投降，
这就是说——战斗
终于——打响！
“万岁，我的家园！”
“德国佬，你狗胆包天！”
……二十个士兵。
一名军官。
1938年10月-1939年4月17日
三月
1.（摇篮曲）
很久以前，梦魔
哼哼着催眠曲，走遍村村落落——
“睡吧，乖乖！要么
把你交给凶狠的鞑靼屠伯！”
不管夜色漆黑，还是月光清澈，
睡梦沿着图林根德国历史上的一个省，5世纪时曾受到匈奴侵袭。山冈哼着儿歌——
“睡吧！日耳曼人！要么
把你交给瘸腿的匈奴恶魔！”
如今，催眠曲荡漾波希米亚全国，
回旋在她的各个角落——
“睡吧，波希米亚人！要么
把你交给德国猪猡希特勒！”
1939年3月28日.残垣断壁
袭击瓦茨拉夫的城池“瓦茨拉夫的城池”指布拉格。圣瓦茨拉夫公爵（约908-929）被认为是捷克和她的首都的庇护人。布拉格的中心广场被称为瓦茨拉夫广场。的家伙——
就像野火把春草吞没，——
赏玩波希米亚雕塑捷克斯洛伐克很久以来便以从事琢磨玻璃和天然水晶的能工巧匠而闻名。之徒！——
就像灰烬掩埋了房屋，
就像暴风雪把界碑席卷……
捷克人！请告诉我——伊甸园
剩下了什么？——残垣断壁。
就像瘟疫使墓地欢娱！
袭击瓦茨拉夫的城池的家伙——
就像野火把春草吞没，
向我们发出最后通牒的人——
就像洪水正在向窗下逼近。
就像灰烬掩埋了房屋……
桥梁和广场的上空在哀哭——
那是双尾雄狮在啜泣……
就像瘟疫使墓地欢娱！
袭击瓦茨拉夫的城池的家伙——
就像野火把春草吞没，
毫不胆战心惊掐死人的歹徒——
就像灰烬掩埋了房屋。
起来响应吧，活着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