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得这么快？”严谨坐在太师椅上，神色淡然地看着自己的弟子，语气虽是询问，却并不显得意外。
“那小子，腿太快了。”白世仁捂着胸口，呻吟了一声。
“行了，你也别装了。”见他这样子，严谨皱了皱眉，道：“我看过了，全是皮外伤，没伤着内腑，连骨头都没伤着，人家已经手下留情了。”
“伤是没什么伤，可弟子不甘心呀。”被师傅揭穿，白世仁不由有些悻悻，嘟囔着道：“那小子太阴了，使诈，徒弟输得不服。”
“使诈？”严谨哑然失笑：“人家赢你可是光明正大的，使什么诈了？”
“昨天跟我的人比试的时候，他可没用腿功，他藏着本事呢。”
“那是你的人笨，没看出来。”严谨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白世仁，道：“书恒说了，他可劝过你别去惹那小子的。”
“可他没说那小子这么厉害啊。”白世仁不满地叫起来：“老方也是的，连我也阴。”
“呵呵！兄弟，这可冤枉了，我哪能想到你不清楚那小子底细啊！”门外传来笑声，方书恒撩着袍子下摆走了进来。
“也让他吃个亏，长点记性。”严谨白了眼自己那脑子不够用的徒弟，示意方书恒坐下，转头对他道：“矿上没什么事？”
“今天只是清理泥石，倒没什么事，那美国人工程师带人勘察原来的井口呢，听他的意思，要是不行，可能要从背阳面新开井口，看来十天之内咱们是动不了工了。”方书恒说着，从茶几上拿起一把扇子，掀开衣领不停地扇着。
白世仁刚被师傅教训一顿，正不痛快，此时见方书恒进来，见了师傅连礼也不行，这两厢一比，差别就出来了，心下很是不忿，便捏着嗓子道：“你们读书人就是喜欢摆谱，这么大热天还穿长衫子，穿褂子短裤多凉快。”
“去去去。”严谨不耐烦地挥挥手：“回你的屋去，我和书恒有事情说。”
别看白世仁在旁人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再加上脑子不好使，有时候就是大龙头他都敢顶，却唯独不敢违逆他师傅严谨，此刻听得老头子发话，当然二话不说，偷偷瞪了眼方书恒，便老老实实滚回了自己的木屋。
严谨见徒弟出了门，这才对方书恒道：“也急不来，毕竟开矿是大事，告诉那美国人，他提出什么咱们都照办，只要能把坑洞修严实，又能找到好矿，不要像那个荷兰人样，刚找到矿苗矿就塌了。”
“我是这么跟他说的。”方书恒凉快了些，放下扇子恭敬地道：“这美国人是比英国人好说话些，他说了，咱们给的薪水不低，他就得帮咱们修最好的矿坑，算起来咱们的时间还是很富裕的，荷兰人做了好事，咱们不用费力去找矿苗，都是现成的，这里就节约了大半年。”
“嗯，这倒是。”严谨喝了口茶，点头道：“不过时间还是要抓紧，早一天开采，也早一天给公司里赚钱，那些个股东，想到银子心就痒痒得不行。”
“今天虽是第一天，但看得出来工人们都很卖力，新客不说，老客们干劲都很高，尤其是尹旭和杨林那两组，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就能把那些泥石都清理干净，严老的眼光，真是高。”方书恒笑呵呵地说着，不知不觉轻拍了下严谨的马屁。
“呵呵！你这小子。”严谨显得很是受用，指着方书恒笑道：“别学那些没用的东西，我老了，屁股经不得拍。”
“要说眼光，姓杨那小子是我提拔的不错，但姓尹那小子，却是小魏推荐来的，我起先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儿，原本以为也就是会拍马而已，拍得小魏高兴了，赏了他个工头，哪知道他还能把人带得这么好。”
方书恒听得他这么说，也是点头：“那是不错，老客四个队，其他两个队的人虽然也能吃苦，但干活总得拿鞭子赶，嘴里还不干净，哪像他们带的两个队，干活起劲不说，还有说有笑，精神头就比别人高了一大截。”
“嗯，这两小子是个人才。”严谨笑了笑，转而又正色道：“但也不能放松了，不过才第一天，苦的累的后面还多着呢，谁知道他们能不能坚持下去，做事也好，做人也好，都得看长远，老客都是从新客过来的，一个个比猴还精，不能不防着。”
“说起新客，晚辈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方书恒偷偷瞄了瞄严谨的脸色。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跟小魏一个想法，我还不知道么。”严谨摆摆手，道：“咱们是第一次做这个，经验本就不足，我也知道要多用新客，新客不用给工钱啊，咱们的确要少很多开销，但你总不能叫咱们这些外行带着一拨外行去开矿吧，聘些老客，花销虽然是大了很多，但老客有经验，不用咱们费心啊，看看咱们这次招的这一百多老客，里面就有七八个以前在银矿干过，可别小看这七八个人，那些老客经他们一带，顶多半年就是熟手，你说说，新客就算有人带，半年能出一百多熟手不？”
“这……这倒是。”方书恒听了严谨一席话，心底暗叫一声惭愧，抹了抹额头的汗，恭敬的道：“还是严老想得周全，小辈们糊涂了。”
严谨见他一副老实样，倒笑了：“书恒，你和小魏都是我看重的人，今后咱们这些老人去了，这点家业终究是要交给你们的，遇事多想想前后首尾，至于你说的多招新客，我也跟泉生商量过，只等这一年过了，咱们多些熟手，还要加几个矿坑，到时候肯定全用新客了。”
“是，书恒受教了。”方书恒起身，对着严谨深深一揖。
“又来了又来了。”严谨见他给自己行礼，假嗔道：“你们读书人就是酸……对了，你不在矿上看着，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听得严谨这么问，方书恒犹豫了，刚被教训了“遇事要多想想前后首尾”，这让他在老人面前有点没信心，而且这事本来也有些莽撞，他一时决定不下到底说不说。
见他欲言又止，严谨温和地笑了笑：“你看看你，一向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啊，怎么，话不会说了？”
“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想去试试那杨林的深浅。”
“哦？”严谨知道方书恒不是个遇事不经脑子的人，他既然想挑战那个打败了自己徒弟的年轻人，必定不只是想教训一下他那么简单。
“你怎么想的，说说。”
“那姓杨的确实厉害，今天当着工人的面打败了小白，还这么干净利落，那些工人肯定把他捧上了天，就是他自己，恐怕也会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法，这是其一，其二，杨林、尹旭是结拜兄弟，又都是工头，而且手下的工人都很服他们，这两人若是联合起来，尾大不掉啊。”方书恒仍旧站着，低着头把自己想的说了一遍。
严谨人老成精，立刻便听出了他的意思，只是蹙眉思索了一会，便道：“你是想杀杀他的威风，让他们老实一点？”
“正是。”
“也无不可。”严谨淡淡地笑了笑：“我们既要给甜枣，也要不时地扇两巴掌，这才是处事之道……你的咏春拳已有二十多年火候，南洋这地方能赢你的不多，不过此事先不要急，我的意思，等这段忙完，下坑的时候再说。”
“听严老的吩咐。”方书恒拱着手，行了一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