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衍·张广雅督部电召来呈鄂呈
张广雅督部电召来鄂呈（二首选一）
此诗作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张广雅即张之洞，张有广雅堂，因以广雅为别号。张是当时湖广总督，洋务派官僚首领。作者于写诗的当年应邀赴武昌任张之洞的官报局总编纂。此诗反映了时局的艰难及对张的赞颂。
陈衍（1856—1937），字叔伊，号石遗。福建侯官（今闽侯）人。光绪八年壬午（1882）举人，较长时间做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幕客，晚任无锡国家专门学校教授，著有《石遗室诗》、《石遗室诗话》等。编有《近代诗抄》。其中《石遗室诗话》为宋诗派的重要理论著作。昔岁沅湘单舸还舸：大船，苍茫风雪下江关江关：湖北宜都的荆门与宜昌的虎牙二山夹长江对峙，故称江关。
路从郢树荆门转郢（yǐng）：战国时楚都，在今湖北江陵县。郢树荆门，语出柳宗元《别舍弟宗一》：“欲知此后相思处，长在荆门郢树烟。”，梦落郎官大别间郎官：湖名，在湖北汉阳县城内东南隅。大别：山名，又名鲁山（非今之大别山脉），在汉阳东北，即今之龟山。
一卧忽惊天醉甚“一卧”句：杜甫《秋兴》：“一卧沧江惊岁晚。”李商隐《咸阳》：“自是当时天帝醉，不关秦地有山河。”此诗语所本。天醉甚：比喻政治昏暗，万牛欲挽陆沉艰“万牛”句：杜甫《古柏行》：“大厦如倾要梁栋，万牛回首丘山重。”诗语仿其意。陆沉：原指国土沉沦，此处说明时局十分危急。
上游形胜看如昨此句谓武汉据长江上游，今日形势和以往一样，要拱中原控百蛮拱：拱卫，保卫。末句意思是：可以保卫中原（清王朝），抵制帝国主义侵略。时张之洞坐镇武汉，末两句是对张的颂扬之词。
往年乘大船从沆水湘水回还，
正遇茫茫风雪满江关。
从湖北江陵县以北转弯，
在酣梦中很快到了汉阳境内的山川。
一觉醒来忽然为天地昏暗惊恐，
即使是万头牯牛也挽回不了时局艰难。
唯有长江上游形势如往昔一样未变，
您要一心保卫中原而抵制入侵的敌犯。
陈衍·冬述四首示子培冬述四首示子培（四首选二）
此诗于光绪二十五年己亥（1899）冬作于武昌。子培：沈曾植的字。1898年四五月，作者与子培分别应湖广总督张之洞之邀来武汉。时范曾植居姚园，陈衍住水陆街，相去很近，曾植患疟疾，困卧在寓，二人常相唱和。此题共四首，今选二首，前一首侧重写二人亲密关系，后一首则揭示了同光体的名称来源和陈衍的论诗主张。
（一）
诣谈无晨昏诣：往，到，积雨断还往积雨：久雨。
泥涂败驰道败：损坏。驰道：驰马所行的道路。此处泛指道路，搏跃可过颡颡（sǎng）：额。
昨闻东山下东山：又名洪山。在今武昌大东门外，寒色足泱漭泱漭：广大貌。
千松聚一壑，中有一泉响一泉：指白龙泉，为洪山著名风景区。
稍为群赭山，一洗貌粗犷“稍为”二句：雨水稍稍给赭赤的群山冲洗了一番，群山便露出它的粗犷的容貌。
驾言思出游驾言：乘车。言：语助词。《诗·邶风·泉水》：“驾言出游，以写我忧。”，怀哉几吾党吾党：我的伙伴，指下面提到的梁公、郑老、曾植等人。
梁公劳教授“梁公”句：梁公：梁鼎芳，字海星，广东番禺人，近代诗人，时在武昌两湖书院，忙于教授，郑老疲鞅掌郑老：郑孝胥，字苏堪，福建闽县人，同光体派诗人首领之一。时在武昌大潮街，为张之洞筹划京汉铁路南段，十分忙碌。鞅掌：烦劳。
宽闲尚有子“宽闲”句：子：旧时对人的敬称，此指沈曾植。时曾植病疟困卧，故云“宽闲”，合作马曹赏马曹赏：以微官的身份游赏。马曹：古代管马的署官。苏轼《次韵张安道读杜诗》：“巨人屠龙手，微官似马曹。”。
却思去年雪，招手鹤楼上“却思”二句：光绪二十四年（1898）冬，作者与曾植同游黄鹤楼，
薄寒中背吕“薄寒”句：背脊骨着了凉。中（zhòng）：着，遭受。背吕：背脊骨，拳曲不可强“拳曲”句：冷得蜷曲着身躯，勉强动一下也不可能。强：勉强。
波及居士装波及：殃及、涉及。居士装：指普通穿的单薄衣服。居士：旧时称未做官的士人，披蓑代鹤氅鹤氅：一种华贵的外套，由鸟羽制作而成。
今年诗逐疟，破胆到蝄“今年”二句：光绪二十五年秋，曾植患疟疾，以诗的和唱驱逐病魔，故谓“诗逐疟”。破胆到蝄：诗人唱和使病魔为之惊怖。蝄：传说中的疫鬼。亦作“魍魉”。
乌头时为帝乌头：中药名，又名土附子，主治风寒湿痹等。帝：中药有“君臣佐使”之分，起主要作用的药为君、为帝，腰脚藉稍养“腰脚”句：时沈曾植有《威灵仙》诗记此事。诗云：“草有威灵仙，厥方始海上。……名方唐宋传，功主脚气瘴。”，
屡期阅市行屡期：屡次相约。闹市行：游逛市场，且抱樊口想“且抱”句：樊口：地名，在今湖北鄂城市西北樊山脚下，为樊港入长江处。曾植《寒雨闷甚，杂书遣怀，襞和成篇，为石遗居士一笑》诗有“樊口渺东望，松风冷相语……东坡眠食地，固是余所伫”的诗句，此句即含此意。
不分早晚常去曾植寓所倾谈，
久雨稍停又一样前往。
泥浆塞满了道路，
地上溅起高过人头的泥浪。
昨日听说洪山脚下，
逼人寒气渺茫茫。
千株松树聚在山谷里，
山间的白龙泉仍流响。
赭赤的群山经雨水冲洗，
露出了粗犷的容貌。
乘车想出外游览，
但一直把几位伙伴挂心上。
梁鼎芬作教授十分辛劳，
郑孝胥公务更繁忙。
只有你因病时间稍宽闲，
我们一同以微官身份外出游赏。
想到去年下雪时，
我们相邀在黄鹤楼上。
背脊骨着了凉，
身躯曲蜷动弹一下很勉强。
寒冷殃及老百姓，
他们只好身披蓑衣代替衣裘将寒挡。
今年我们以诗词唱和驱逐病魔，
诗歌的唱和使病魔为之惊慌。
以土附子作为治风寒湿痹的主药，
因风湿引起的腰痛脚痛也一起疗养。
屡次相约游览市场，
并且一心想去鄂城西北的樊口游逛。
（二）
往余游京华，郑君过我邸。
告言子沈子，诗亦同光体。
杂然见赠答，色味若粢醴“往余”六句：陈衍《沈乙庵诗序》载：“君于癸未（1883）、丙戌（1886）间，闻可庄（王仁堪）、苏堪（郑孝胥）诵君诗，相与叹赏，以为同光体之魁杰也。同光体者，苏堪与余戏称同（治）、光（绪）以来诗人不墨守盛唐者。”此六句即记此事。往：往年。京华：北京。邸（dǐ）：高级官员住宅，此处泛指住宅。粢醴（zīlǐ）：糯米酿的甜酒。
十年始会面，辍乐正读《礼》“十年”二句：光绪二十三年（1897）八月，沈曾植母韩夫人殁于北京。次年，曾植南归故里浙江嘉兴，五月，与陈衍在武昌相会。上距丙戌（1886），两人已相隔十二年。辍乐：旧时礼制，居丧时期停止用乐。读《礼》：阅读《礼经》，引申为守礼制。
从之索旧作，发箧空如洗。
能者不自珍，翻悔笔轻泚“从之”四句：陈衍《沈乙庵诗序》称戊戌五月与曾植相见，“索君旧作，皆弃斥不存片楮矣。”发箧：翻开书箱。不自珍：不自珍惜。笔轻泚（cǐ）：轻易地动笔写诗。泚：用笔蘸墨。
我言诗教微，百喙乃争启“我言”二句：意谓儒家诗教衰微以后，诗歌界出现了“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的争鸣。诗教，指儒家对诗歌宗旨的看法。语出《礼记·经解》：“温柔敦厚，诗教也。”喙（huì）：嘴。启：开。
风雅道殆丧，庞言天方“风雅”二句：《诗经》的传统精神几乎消失，庞杂的诗篇竞作，天心也像世事一样着了病。风雅：《诗经》中的《国风》、《大雅》、《小雅》。（jì）：病。
内轻感外重，怨诽遂丑诋“内轻”二句：内轻：诗人轻视内在的修养。外重：偏重于外表文词。怨诽：怨恨非议。丑诋（dǐ）：恶骂。
何人抱微尚微尚：不同寻常的志趣。微：深微，不绝如追蠡“不绝”句：风雅之道快要断绝。追蠡（lí）：语出《孟子·尽心下》：高子曰：禹子声尚文王之声。孟子曰：何以言之？曰：“以追蠡。”赵岐注：“追，钟纽也……蠡，欲绝之貌也。”？
宋唐皆贤劫贤劫：佛家语。佛教称现在住劫（成、住、坏、空四劫之一）为贤劫，贤劫中有千佛出世。唐宋诗人众多，因以贤劫千佛相比，胜国空祖祢“胜国”句：胜国，前朝。语出《周礼·地官·媒氏》：“男女之阴讼，听之于胜国之社。”此诗作于清末，胜国指明朝。祢（mí）：古时父死在宗庙中立牌位以后的称谓。
当涂逮典午，导江仅至澧“当涂”二句：魏晋的诗歌，仅是中国诗歌发展过程中较前的一段。当涂：魏的代称。典午：晋的代称。逮（dài）：及。导江至澧：《书·禹贡》：“岷山导江，东别为沱，又东至于澧。”长江自岷山至澧水，是上游一段。
先生特自牧自牧：自养，自谦，颇谓语中綮“颇谓”句：沈曾植很赞同陈衍的诗家三元之说，认为说中了要害。陈衍《石遗室诗话》：“余谓诗莫盛于三元，上元开元，中元元和，下元元皊也。君（沈曾植）谓三元皆外国探险家觅新世界、殖民政策、开埠头本领。”中綮（qìng）：切中了要害。綮：筋脉纠结之处。
年来积怀抱，发泄出根柢“年来”二句：陈衍《沈乙庵诗序》：“明年，君居水陆街姚氏园，入秋病疟，逾月不出户，乃时托吟咏。余寓庐相密迩，有作必相夸示……至冬已积稿隆然。”根柢：谓曾植学有根柢，其诗从书卷中酝酿而出。
虽肆百态妍，石濑下见底濑（lài）：沙石上急流的水。陈衍《沈乙庵诗序》：“君诗雅尚险奥，聱牙钩棘中，时复清言见骨。”石濑见底，即是此意。
我虽不晓事，老去目未眯眯：眼中有尘沙，不能睁开，
谅有古性情，汩汩任有弥汩（gǔ）：水流急貌。比喻文思勃发。语出韩愈《答李翊书》：“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然来矣。”弥：水深满貌。
往年我去北京游览，
郑孝胥经过我的住邸。
告诉沈曾植说，
作诗论诗还是同光体。
大家谈论并相互答赠，
其趣味浓如粢醴。
十年后我们才会面，
曾植因丧母尚在服《礼》。
此时我向他索取诗作，
他打开书箱箱内空如水洗。
他会写诗不珍惜诗作，
并悔恨自己轻易作诗动笔。
我说儒家诗教已衰微，
诗歌界出现了“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的争议。
《诗经》的风雅精神几乎丧尽，
庞杂诗篇泛滥使天心也像患了病疾。
诗人作诗轻视内容而偏重形式，
怨恨非议，恶骂不息。
谁能抱定不寻常志趣，
扭转风雅之道将要断绝的危机。
唐宋时期诗人如千佛出世，
像从神庙去掉神位一样前朝诗作不应有称颂的余地。
魏晋时代的诗歌，
仅是中国诗歌发展史中一曲。
先生十分自谦，
认为我说的话全说到了骨节眼里。
到年底曾植作了大量诗歌，
并且作诗很有根柢。
纵笔能使万物争妍，
诗歌如沙石流水清澈见底。
我虽然不知晓事理，
年老了眼睛仍能睁开看东西。
原谅我具有古人的情感，
说起来似滔滔流水永不停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