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玚
此赋同陈琳、阮瑀的《止欲赋》、王粲的《闲邪赋》为同时之作。今存为残篇。正情，即使情感端正纯一。首段见于《类聚》卷一八。二残句录自《书钞》卷一三六。
夫何媛女之殊丽兮［1］，姿温惠而明哲［2］。应灵和以挺质［3］，体兰茂而琼洁。方往载其鲜双［4］，曜来今而无列［5］。发朝阳之鸿晖［6］，流精睇而倾泄［7］。既荣丽而冠时［8］，援申女而比节［9］。余心嘉夫淑美［10］，愿结欢而靡因［11］。承窈窕之芳美［12］，情踊跃乎若人［13］。魂翩翩而夕游［14］，甘同梦而交神。昼彷徨于路侧，宵耿耿而达晨［15］。清风厉于玄序［16］，凉飙逝于中唐［17］。听云雁之翰鸣［18］，察列宿之华辉［19］。南星晃而电陨［20］，偏雄肃而特飞［21］。冀腾言以俯首［22］，嗟激迅而难追［23］。伤住禽之无偶［24］，悼流光之不归。愍伏辰之方逝［25］，哀吾愿之多违。步便旋以永思［26］，情憀栗而伤悲［27］。还幽室以假寐［28］，固展转而不安［29］。神眇眇以潜翔［30］，恒存游乎所观。仰崇夏而长息［31］，动哀响而余叹［32］。气浮踊而云馆，肠一夕而九烦［33］。
思在前为明镜，哀既餙于替□［34］。
（俞绍初辑校《建安七子集》，中华书局，2005年）
［1］夫：发语词。何：反问语气，表惊叹。媛女：美女。殊丽：极美，出众的美丽。
［2］姿：指姿容。明哲：洞察事理。
［3］应（yìng）：应和，与之符合。灵和：灵颖和顺。挺：挺拔、突出。质：姿质。
［4］方：比。往载：过去的年月。鲜双：很少有与之匹敌的。鲜，少。
［5］曜：同“耀”。这里意为光照。来今：如今。无列：无可并列者。
［6］鸿晖（huī）：强烈的日光。这句犹言光彩照人。晖，日光。
［7］流：流传。精睇：含神流盼的目光。
［8］荣丽：如花的美貌。冠时：为一时之冠，名列第一。
［9］援：援引。申女：周代召南申人之女。《列女传·贞顺》言其因夫家迎娶不合礼制而宁死不嫁，持节守义。比节：操守、气节相类似。
［10］余：我。嘉：嘉许、赞赏。夫：指示代词，同于“彼”。
［11］结欢：犹言结为相好。靡因：没有因由。
［12］承：接受。窈窕：形容女子体态美好。
［13］若人：这个人。《论语·宪问》：“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14］翩翩：飘扬的样子。
［15］耿耿：清醒的样子。
［16］厉：飞扬。玄序：农历九月，九月为玄。序，时序。
［17］飙：喻疾迅。中唐：大门至厅堂的路。
［18］翰鸣：高飞鸣叫。
［19］列宿：天上的星宿。华辉：光辉。
［20］电陨：形容陨落的速度很快，如闪电一般。《楚辞·九章·抽思》：“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与列星。”此言欲亲身就之，而不明路径。
［21］偏：偏偏。雄肃：犹《离骚》中“雄鸠”。肃，“鹔”字之借，即鹔，雁的一种，长颈绿羽。《离骚》中写诗人在天上求知音美女：“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此言托付无人。特：独。
［22］腾言：传言，犹言飞鸟传信。俯：屈身，低头。
［23］嗟：叹息。激迅而难追：是指希望能为自己传递消息的飞鸟而言。
［24］住禽：这里自喻。偶：配偶。
［25］愍（mǐn）：同“悯”，忧伤。伏：伏日。古人认为伏天阴气将起，但迫于残阳而未得升。
［26］便（pián）旋：徘徊。
［27］憀（liáo）栗：凄怆悲哀的样子。
［28］幽室：昏暗的房间。假寐：不脱衣而睡。
［29］展转：同“辗转”。《诗经·周南·关雎》写思念意中人：“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30］妙妙：同“渺渺”，深远的样子。
［31］崇夏：空阔高大的房屋。长息：长叹。
［32］哀响：悲哀的叹气声。余叹：叹息之余音。
［33］馆：房舍，喻胸腔。九：指多次。
［34］餙：同“饰”。
评
应玚此赋与陈琳、阮瑀等人的同题之作，均作于建安十六年（211），为曹丕命题之作。曹丕本意是要作赋文人讲当居高意满之时如何处事，但这个题目又不好正面论，故均从如何处理男女之间情爱的方面言之，而各有会心，各出意匠。应玚的《正情赋》与张衡以来以“定情”、“静情”、“正情”之类为题的赋作写法最为相近，先写美女之外貌，然后写自己的思慕与追求。但这篇赋中化用了屈原《离骚》《抽思》中的诗意，由此来表现“愿结欢而靡因”产生的苦恼与悲愁。其中不少句子语意双关，似是叹追求美女未果的忧伤，又似在叹壮志不遂的苦恼。这二者都会引起时光流逝的感慨，而联系《离骚》《抽思》中表现的感情，读者自然会想到作者年方老大，事业无成的悲情。作此赋之时，应玚三十七岁，为平原侯庶子。以叙情之法言志，为屈原之后中国诗人赋家之传统，应玚的运用，自然而贴切，叙情与言志在不即不离间，甚可玩味。
曹丕让诸人为他言“独处满而怀愁”之际行事之良策，而各人自言其心事，也很有意思。读陈琳、阮瑀、应玚三人之作加以比较可知，当时的同题共赋，并非陈陈相因或大同小异、无病呻吟，而是各逞其才，奇思竞发，既反映着各人不同的情感与愿望，也表现着各人文笔的特点，能避旧避重，自出机杼。这对于推动当时赋创作的繁荣、赋在构思和语言表现艺术上的不断探索都是有很大意义的。
（赵逵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