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嘛，我真的遇到鬼了嘛，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我真的真的遇到鬼了。”
“那你说说。”
“我刚才在那个地方，”她后怕地向后指了指，连声音都在颤抖，“先是看到一个小孩，他跑过去，然后又来一个一样的小孩跑过去，到第三次的时候我就想看看那个孩子的脸，结果他好像就没有眼睛 一样……”安格想到那个孩子的样子，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用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好像又哭了。
“后来呢？”尹泽昊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联想起什么。
“后来那个孩子出现在我身后，要我跟他玩……然后他把手往头上一砸，血浆就那样从脸上滑下来砸到地上……”她用双手捂住脸，非常恐惧非常脆弱的样子。
咫尺的黑暗中快速退过一个影子，红色的头发挡住了眼睛，原本就紧皱的眉头越发解不开，他深呼吸了一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去。
尹泽昊突然很想抱抱她，大多数少年看到女生这么脆弱的时候应该都会有想保护的冲动吧。但是她接下来的话让他张开的双臂收了回去。
“然后我就把钱都给他了……”
“笨蛋。”尹泽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是骗钱的！”
“呃……？”她非常意外地看向他，可是眼里泪水太满，她擦了擦才看清他又气又好笑的表情。
“你难道从来都不看新闻的吗？”他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看到的绝对不是一个人，至少是四个身材差不多的小孩……当时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快跟我去追呀！”
安格只来得及指个方向，就被他拉着飞跑起来。
她觉得丢人丢到头了。
深邃的夜空，被城市的灯火燃烧着，安格被拉着往前四处乱闯着，食品摊贩热闹地排在路边，飘散出撩人的香味，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瘪瘪的贴着胃，她环视着四周，灯火辉煌哪看得见刚才的那些孩 子？
“尹泽昊……”她轻轻地喊了一声，但是很快低下头来。
他放慢了脚步，最终停下来。松开牵着她的那只手，下颔上扬地转过半个身子，侧着的脸映着从身后透过来的光，橙黄的一片。他用眼角看着她垂在脸边的头发，静静地等着她说话。
“我肚子好饿哦。”她撅着嘴说，看到他扬起好看的嘴角，“你吃了吗？”
尹泽昊长舒一口气，耸耸肩，斜眼瞅了她一眼，“吃什么？”从她背后飞速闪过几个熟悉的影子，其中一个暧昧地看了自己一眼，分明就是在说“好小子，这就是抛弃兄弟的原因啊”。尹泽昊张了张嘴 ，还是没有喊住他们。
“哗啦呼啦”，安格坐在摊子里，满脸幸福地吃着粉条，直到干干净净的见了碗底她才罢休，她接过尹泽昊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满足地望着他笑了笑，“好撑哦。”
“老板，结帐！”尹泽昊站起来搜着钱包，把压得平平整整的钱交给老板。在递钱的那一瞬他余光中注意到一个白衣服的小孩躲在一个桌子后偷偷地看着安格，他微微皱起眉头，想了一下，不动声色地 朝那儿悄悄走去。
安格看向他走去的方向，发现那个小孩的同时那个孩子也发现了自己，孩子慌慌张张地冲旁边大叫了一声撒腿就跑，安格只听见桌子与板凳之间碰撞和摩擦的声音，三个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哗啦一下子 站起来四处乱跑起来。
“喂，骗子呀！”她感到一阵气愤，“居然骗我，太不像话了！”
尹泽昊径直朝最先看到的那个孩子追去，那个孩子一边向后看一边竭尽全力向前奔着，把旁边人家的摊子掀得到处都是，锅碗瓢盆散了一地，店主骂骂咧咧地在身后叫嚷着，尹泽昊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抄近道一把抓住那孩子的衣服。
“啊——”孩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尹泽昊吓了一跳，但手上的力还没有松，抓着孩子的衣领，眉头紧锁，问：“钱呢？刚才你们从她那骗来的钱呢？”
孩子倔强地瞪着他，把头别向一边，“要怎么样随便你，我绝对不当叛徒！”
尹泽昊语气软下来，“你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但你把钱还给那个姐姐好不好？”
“嘁，大人的话都不可以相信！”
安格从后面跟上来，看了看消失在前方的几个孩子，松了一口气，她弯下腰看着这个孩子的脸，被白色的粉末涂了满脸，某些地方荧荧的发着光，乌黑的瞳孔倔强地望着天空，嘴里还不断地嘟噜着什么 。
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被尹泽昊捏出褶皱，她盯了他片刻，叹了口气，伸出右手帮他把头发理顺。
孩子很诧异地抖了一下，瞥向安格：“把你的臭手拿开！”
安格撇撇嘴，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忧伤，“你也没爸爸妈妈吗？”
尹泽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非常意外地看向安格，她刚才说“也”——这表示……
孩子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回答：“要你管啊。”
她蹲下来，从尹泽昊荷包里搜出纸巾，在他脸上轻轻擦去白色骇人的粉末，“这是荧光粉吗？你们就是这样跟我玩游戏？”
孩子一时语塞，稚气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愧疚的神情。
安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把尹泽昊的手拉开，朝孩子微微一笑，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巴，“或许你跟我一样，不知道自己从哪来，又该往哪里走……”
孩子甩开她的手，向后退了几步，呼吸的声音骤然增大，他咽了咽唾沫，转身拼命地逃开。
尹泽昊大声“喂”了一声，觉得太荒唐了，他看着孩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回头想责骂她几句，可是一看到她自己就先愣住了。
安格非常落寞地坐在地上，半低着头，眼神里弥漫着从未有过的哀伤。
从孤儿院逃出来后，自己也是这样。每天住在黑暗的胡同里，望着天空明明暗暗，怀里抱着油墨飘香的报纸，站在天桥下，或是挤在人群里，扯着嗓子卖报纸。
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缠在一起打了结，脸从来没有干净过，那时的自己，也想过要去骗钱，可是每当自己看到天空的繁星，就觉得，既然一生下来就走向了被抛弃的命运，那一定要让所有人看到我的 精彩，至少，也要证明，即使不知道从哪来，自己也同样是真实地存在着。
但是，自己是非常明白挨饿的感觉的。
大街小巷里到处弥漫了烤肉汤料的香味，楼房里飘来的也是炒菜的油香，可是自己偏偏只有一个空空如也的破口袋，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捂着饿到痛的肚子，浑身好像都没有力气，睡去醒来，觉得自己 好像破开黑暗的无底洞，黑色的血浆不断地从一条长长的口子涓涓流出。
“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想要让所有人听见我的声音。”这是我曾经所坚信的。
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重新选择唱歌的意义。因为我是没有故乡的，我没有家可以回去。
无路可走，无处可逃。
［十九］
教室。窗外的枫叶渐渐飘落，差不多掉光了，只剩下深褐色的树干，空荡荡的枝桠架在空中，恍惚的总把眼前想成片片的嫣红。
尹泽昊转过身来，笑容柔和得像春天和熙的风，“你知道下个月的校园祭么？”
安格深吸一口气，斜着眼瞥向他，“不知道啦。”她嘟噜着嘴巴，把头发理了理，趴到桌子上，把脸藏在胳膊下。木桌传来的冰凉刺激着肌肤，幽幽地散发着木香，安格挪了挪脸，继续把头深深埋下。 其实经过昨天那样的事，自己是不是应该对他态度好些呢？
“喂……”尹泽昊无奈地望着她的后脑勺，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散在背上，稀疏的几缕顺着胳膊的曲线滑下，“班上说是要排演话剧，问你要不要参加呀。”
“……”安格兀自将她的后脑勺不客气地对着他，背缓缓地一起一伏。
“你晚上跟谁在一起？”
“啊，没跟谁在一起……”要是让这家伙知道我钱丢了那可怎么办。
“真的么？”
“啊呀我能跟谁在一起！”
“……嘁。”
隔着房门听到忌司和段昱浪商量：“明天我载夏天真啊。”
“哎，好像你会这么说是第一次吧？不会是安格以前的话灵验了，你真的喜——”
“你很吵，拜托！别人都已经睡觉了。”
“你就那么讨厌我啊？”他低下头来，天空昏明，淡薄的阳光在大地上缓慢移动。少年的脸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头发滑到两侧来，眯起蓝色忧郁的眼，似乎在想什么。
“是啊非常讨厌你，”安格抬起头，也不看他一眼，直瞅着桌子，额头上的刘海被打乱了，凌乱地摆着，“叫你别烦我了啊，你怎么就那么缠人？”她用手抚了一下桌子上凸凹不平的划痕，手指毫无防 备地被一根多出来的木刺狠狠地蜇了一下，嘴里还不忘说，“你以为你金多就讨人喜欢？钱多了不起啊。那天吃饭的钱，我不是还你了么。”
“……”尹泽昊的眼睛在周围游移了一下，目光停留在从她指尖缓缓渗出来的血珠上，而她却好像根本没察觉到一样，依旧淡淡地望着桌子，“对不起，打扰了。”他站起来，和以前一样，朝门外走去 ，吴优正好从外面进来，一眼看到尹泽昊郁闷的表情，两个人擦肩而过，吴优转过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安格说完那些话自己也愣了愣，抬抬眼抱歉地看着尹泽昊的位置，懊恼地抓着头，怎么搞的。头上新长出来的毛发，刺刺的又划痛了刚才手指的伤口，她的手抖了抖，移到自己的面前，沉默地看了一下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明可舜手里拿着一张雪白的打印纸冲进教室，兴奋地穿过桌椅，直奔安格面前，她想也没想狂拍安格的头，但下手一点也不重，“起来起来！拜托你件事！”
“谁呀，”她不耐烦地仰起头，意识到是谁的声音，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把头发撩起来，眼睛使劲眨了眨，“原来是你啊……说。”
明可舜趴到她的桌子上，双腿半蹲着，睁着两只期待的小眼睛，“忌司说你看过很多童话耶，可不可以给我讲个？”
“童话？”安格努努嘴，“你怎么不自己去看童话书？”
“啊……不要啦，像《白雪公主》《睡美人》这些故事拿上了舞台也没有什么惊奇的，”明可舜用手托着下巴，眼睛斜斜地望着天花板，“拜托，你就说嘛！安格最好的……”
安格无奈地呼吸着空气，耳边好像有个蚊子不停地飞啊飞，“好吧……”她把头侧向窗外，蓝色的天空浅得近乎透明，细碎的云朵朦胧地飘荡着，凑成千奇百怪的形状，“你听过拉钩钩的故事没？”她 伸出小拇指，在明可舜面前摇了摇。
“没有……”
“那是爷爷送给我的第一本童话书上的，”安格提到爷爷时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他就像是我真的亲人一样。”窗外的阳光被云朵挡住，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在很久以前，国王要将自己美丽的女 儿嫁出去，各国的王公贵族都来了，于是公主决定，谁要能钩住她的尾指，谁就是她的白马王子……”
不知从哪传来一声飘忽不定的铃音，“叮……咚……”
云朵散开，阳光重射，仿佛初开的云日。
还没来得及打课铃，张老师还没来得及做完最后一个高音示范，安格看到来到门外的忌司接了个电话，随后就冲了进来，径直来到安格面前，拉起她的手腕就要朝音乐教室外奔去。
安格被拉扯起来，本想拿上自己的东西，可忌司就像赶集似的拉着自己往外跑。她被他拉得踉跄，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放眼望去，全是惊异的表情。
刚刚跨出门口，就听见张老师的歌声尖锐地转了个音，追了出来，“，至少跟我说下你们到哪去吧？”
还没出校门的时候，安格就看见那辆熟悉的红色摩托候在门口，忌司戴好头盔，安格跳了上去，接过从前面递过来的头盔。车很快启动了，安格由于惯性而向后倒去，她不由得抱紧了忌司的腰。
忌司的表情很凝重，她只能在后视镜里看到他半个侧脸，白光在他脸上射出细细的纹路，风呼呼地从脸上刮过，过了半晌才迟迟地问：“怎么回事，我们要去哪里？”
“那老头病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