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吉利先生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满意,尽管脸上仍是一副沉思的神色。他结束了谈话,回到了古色古香的住处,开始坐下来吃晚饭。晚餐包括面包、干酪、色拉和淡色啤酒,这是托普太太为他准备的。他吃了很久,吃完后仍坐在那里。最后,他站起身来,走到墙角,打开一只食品柜的门,端详着柜子里面画着的几条不大像样的粉笔线。
“我喜欢这种老式的饭店记账方法,”戴吉利先生嘟哝道,“除了记账的人,谁也看不懂。记账的人不必承担责任,对方的账上却多了一笔欠他的钱。不过,这笔账没有多少,总共也没有几个钱!”
想到它少得可怜,他叹了口气,从柜子的搁板上拿起了一段粉笔,犹豫了一会儿,琢磨着这笔账该怎么记。最后他说:“我想,应该是不长不短的一画,我只能加上去这么一点。”于是他照此办理,然后关上了橱门,上床睡了。
早晨的阳光灿烂,照耀着整个古城。古老的建筑和废墟变得无比美丽,生意盎然的常春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茂盛的树木迎着芳香的微风随意地摆动着。从摇曳的树枝上投下的变换不定的光线,飞鸟的歌声,花园、树林和田野的香味——或者不如说,这整个岛屿,这整个花木繁茂、欣欣向荣的大花园的香味,都涌进了大教堂,压倒了它那腐朽的气息,宣讲着复活和生命的真理。很多个世纪之前的冰冷的墓石也变得暖烘烘的了,点点的光斑照进了教堂内最阴森的大理石角落,像是翅膀似的在那儿拍动着。
托普先生拿着一串大钥匙,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锁。托普太太也带着扫地的小家伙们来了。风琴手和拉风箱的孩子们准时到了,他们躲在楼上的红帷幔背后向下窥视着,在这偏僻的高处无所顾忌地拍打着书本上的灰尘,掸掉风琴的音栓和踏板上的尘土。各种白嘴鸦飞来了,它们从天空的各个方向回到了大塔楼上,似乎要在这儿欣赏隆隆的乐声,而且明白大钟和风琴即将给它们提供这种乐趣。教众们来了,确实,他们的人数不多,零零落落的,主要来自初级教士院落和教堂区那一带。克里斯帕克先生来了,他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他的那些教士弟兄也来了,只是不像他那么精神抖擞。唱诗班的歌手们匆匆地到达了(他们总是匆匆忙忙,像是不肯上床的孩子,非要拖到最后一刻,才勉强地穿上睡衣),领唱的约翰·贾思伯也来了。最后来的是戴吉利先生,他走进教堂,只见长排座椅上空空荡荡的,可以任凭他选择座位。他向四周打量着,寻找着鸦片公主。
礼拜顺利地开始了,戴吉利先生还没有找到鸦片公主。过了一会儿,他才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发现了她。她躲在柱子的后面,小心地避开唱诗班领唱的目光,但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高声地唱着赞美诗。当他唱得委婉动听、虔诚恭敬的时候,她咧嘴笑了笑,安全地躲在友好的柱子后面——是的,戴吉利先生看到了她的动作——向他扬了扬拳头。
戴吉利先生又看了一眼,要使自己相信没错。是的,又在挥拳头啦!那副样子,就像牧师席座位下的撑脚上的古怪雕像一般丑恶、憔悴,又像魔鬼一般凶相毕露,像张开翅膀托着圣书的大铜鹰一般凶悍(按照这雕刻家所表现的看来,它的凶恶本性还根本没有受到这些圣书的感化)。她用皮包骨头的胳臂抱住身体,然后又对着唱诗班的领唱人扬起了两只拳头。
就在这时,在唱诗班的栅栏门外,小掌柜运用了他熟练的躲闪技巧,避开了托普先生的警戒,正把锐利的目光从栅栏中间投向里面。他望望威胁者,再望望被威胁者,惊得目瞪口呆。
礼拜结束了,礼拜者们纷纷回家用早餐了。唱诗班(他们就像刚才匆匆穿上法衣一样,现在又把它们匆匆地脱下了)拖着脚步离开了教堂。戴吉利先生走到教堂外面,招呼着那个他刚认识不久的女人。
“你好,女士。早上好。你看到他了?”
“我看到他了,我的好人,我看到他了!”
“你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非但认识他,我比这儿所有的教士加在一起还要更加认识他。”
多亏了托普太太的关心,精美整洁的早餐已经在桌上等待着她的房客了。但是他不忙着坐下,先是走到墙角,打开了食品柜,从搁板上取出了一段粉笔,在那篇账目上加了重重的一笔,从柜顶一直画到了柜底,然后才坐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