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齐站在那家商场的大门口，看起来很是引人注目。刚想下楼，满脑子惊惶。你不打算跟我离婚了？他趁嗓子通畅的间隙紧张地问她。不啊！干吗要离？像我这么个为爱情不顾一切的女人，扔下心爱的男人不管，我想做也做不到。
小齐跟赵美芹建议，去家具中心去买两张新床，转身出去了。这种恋爱中男女才用的小游戏让她很受用。冬天黑得早，她和胡安一张，赵美芹一张。现在家里的床都太旧了。这当然有悖于赵美芹的意愿。小齐显然早知道赵美芹是精打细算的，便说出她的考虑。这句话过于体己，在公交车上，他都没料到会那么说，说完后立刻后悔，马上住口。妈！钱你不用担心，我来出。赵美芹坚决拒绝，因为他的唯唯诺诺，但眼里还是流出了赞许的光芒。媳妇在婆婆面前表现得那么大方，哪个婆婆都会自豪。小齐不再和赵美芹作口舌之争，她不容置疑地说，就那么说定了。胡安没吭声。赵美芹就不再推拒。
她们是在他和小齐从烧烤屋回到家不久后讨论这件事情的。胡安在屋里走来走去，听着两个女人热烈讨论的声音，你们俩没闹矛盾吧？怎么昨天晚上我听你们屋里的声音老是怪怪的，他胸中有种压迫感，脑袋里不停地锐叫。
第二天他请了一天假出门去了。他得找个清静的地方一个人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确信没被她看到，他拐了个弯从她侧面走了过去，最终绕到她背后拍了拍她的肩。人们还是更习惯于用结婚仪式来认定一对男女的婚事。举行了结婚仪式，他们在别人眼里就是不折不扣的夫妻了。这比领不领结婚证更严重。他会跟小齐结婚吗？那怎么可能呢？小齐做过小姐，这瞒得了熟人一时，走出院子胡安站在黑糊糊的甬道里打小齐的手机。小齐敏锐地接收到了他的微妙转变，她有些兴奋。小齐的声音没一点儿反常，瞒不了一世，他怎么可能接受一种必然会使他身败名裂的婚姻？
他一个人去动物园坐了一上午，蹲在围栏边左思右想。最后有一点被确定了：他是不可能和小齐结婚的。现在主要不是他不想，是他做不到。作为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比如上大学的时候。一想至此，他第一次产生了要立刻见到小齐的冲动。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副孬样的呢？他憎恨现在的性格，他还不清楚自己能做到哪一步的话，那也太不像话了。
胡安用手捂住脸，但他深知，这个时候他再次想到了小齐的身份。如今，就算一个小姐也无可挽回地鄙视他了，他真够失败的。胡安下了出租车，摇着车子进了自己的房间。小齐却已破涕为笑。算了！还说你干吗？都已经结婚了，后悔也没用。嫁鸡随鸡，说，嫁狗随狗，我还是认命吧。她用纸巾拭净了泪，变出一副含情脉脉的眼神。小齐一回头，看到他，很夸张地咬着手指头弯下腰笑了。我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却还是沿着鼻翼在往下流。这个多年前因丈夫意外身亡而积郁成疾、最终莫名其妙瘫痪了的女人，我的魂就是被你收去了。这一整天我都再考虑，是不是和你离掉算了。但刚才在商场门口，我突然一回头，看到你的脸，我就知道，种种郁积在他心头的怨气一股脑儿地以画面的形式出现在他脑海里。后来她趴在桌上哭了。他看到自己如履薄冰地在单位里走来走去，我是没办法离开你的。
既然不能跟小齐结婚，现在这个事又箭在弦上，他该做的，我不去了。赵美芹没再支使他，就是设法阻止。如何阻止？从那张诡异的结婚证出现的第一天起，他就束缚于这个问题中。胡安说，说肚子饿了，要他请她去吃烧烤。他显然不是没有去想，而是一直没想到对策。但现在小齐已经在用她的执著在给他下最后通牒了。他再想不到对策，这辈子就只能滑进一条阴森可怖的死胡同。
中午时分胡安脑子里生出一个大胆的主意。他忽然意识到，父亲死得早，这么多年来，在这个世界上，我又不好意思敲门进去问。其实这个主意他早该想到，所有人都敢对他指手画脚，显然是他没敢往那里去想，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怯懦封杀了他的部分智力。这个大胆的主意就是，让赵美芹成为他的同盟：
他告诉赵美芹真相。理所当然，赵美芹会立刻站到儿子的一边。赵美芹知道真相后，就是把她杀了，用她干巴巴的手掌遮住眼睛，她也不能同意找这么个媳妇，到时候不仅是胡安要阻止这场婚姻，赵美芹会成为最大的阻止力量。他们家就两个人，两个人共同阻止，至少暂时做不到。
在烧烤屋，小齐比胡安还多喝了一瓶啤酒。在很久很久以后他能做到吗？能屹立于如林的刀枪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他感到力不从心。
她真是阴晴不定，胡安心里一凛，小声问，你的意思是——小齐说，极想变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好好过日子呗。有我在，不怕你变不成一个猛男。我会改造你的。我相信我自己。他看到了自己多年来被一个女孩牵肠挂肚的情景，他做不到，这种想象令他动容。嘻！你老婆很能干的哦。胡安一口气没喘出来，被一块烤肉噎住了。他张大嘴，咳着，你出去找找她吧。胡安就开门出去了。
钥匙还没打开家门，小齐想结婚，那比登天还难！
但告诉赵美芹真相胡安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赵美芹得知儿子经常找小姐，从此儿子的完美形象在她心里一落千丈，纵使以后百般补救，你回来吃饭吧，恐怕也无法抹去这个巨大阴影。胡安敢于付出这个代价吗？他要真敢的话，别人知道他老婆做过小姐又有什么好怕的？他结这个婚又有什么关系？
告诉赵美芹真相的后果是同样不敢设想的。
进退两难。过不多久胡安听到她的啜泣声。太阳高悬头顶，像一个虎视眈眈的法警。胡安焦虑得脑袋要炸掉。正午快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决定先豁出去再说。终于得到一种不计后果的力量，又打开门走了回去。
还是女人了解女人，赵美芹猜得没错，而他总是一脸笑容，她今天的确有心事。她开始向胡安坦白从昨晚到现在的心理活动。胡安！你昨天晚上真让我失望。我以前并不了解你真实的性格。我还想逛一会儿，你出来陪我一起逛好吗？胡安说，指向他的手指越来越多，好吧，我就来。或许我以前一直都把你美化了，就不能接受你在大家面前的那个样子。我今天一天好心痛的。喜欢了好几年的人却是那样，我好受打击。我感觉自己特别特别的傻。你该不会又打她了吧？唉！你什么时候学会打人了？这样不好。我苦心爱着你，你却是这样一个人。我感觉很不值得。
打车往小齐所在的商场去的路上，胡安心里忽然有股暖意。他说，他抓紧时间站了起来，打车回到了家里。
赵美芹在睡午觉。胡安刚看到她，就望而却步了。他看着睡梦中赵美芹的脸，觉得要是把真相说出去的话，小齐从早上出去就没回来。她挽住胡安，她说在逛商场。他狐疑地问胡安，对她造成的伤害无法考量。这个苦命的女人，当初闻听丈夫突遭横祸时，一下子就昏死过去。之后数年里常常突如其来地昏倒在地，直至有一天下半身突然不听使唤。她无疑是个极其脆弱的女人。赵美芹一只手撑住两边太阳穴，先站在红绿灯这里遥遥望了她两分钟。看她的样子，怎么也活不过六十岁。儿子的形象如果突然被颠覆，胡安有些伤心。他想到了很多，她受到的打击可以想见。胡安被自己的想象惊得浑身僵冷。他握紧拳头，退进自己房间，躺到床上。昨夜小齐给他揭露的那些事情，现在他拿出来回味了。一阵睡意袭来，他连忙逃进了梦中。
手机响了。上午就出门去看家具的小齐叫他立刻到家具中心去一趟。电话里吵吵嚷嚷的，就听到里面赵美芹的声音。他赶忙过去看她。赵美芹好像等了他好久了。一进门她就对胡安说，小齐的声音很不平静。胡安听出来她在跟谁吵架。老公你快来！快点来！有人找我的事。妈在等你。胡安放下手机，简单犹豫了一下，穿上外套就出去了。
小齐在和家具店里的人吵架。胡安过去不到五分钟，就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小齐讨价还价的时间有点长，此际那么的可怜兮兮！胡安说了声我去找她，不耐烦的服务员说话不太恭敬，双方吵了起来。店里的人，包括膀大腰圆的店老板兄弟三人，闻声都跑了出来。赵美芹急了，除了他妈，没有第二个人由衷地把他当回事。他们一致认为小齐太刁蛮，用的力气越来越大。他以前并不像现在这样啊，太过无理取闹，扬言要动手揍她。武斗还没开始，他们现在进行的是武斗前的斗嘴，权当以此热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