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绮进来,屈膝道:“众位公子及秀女均已入席,恭请皇上皇后娘娘驾临正殿。”
元彻便携了云依走过,他正红色做底绣了黑色绣纹的下摆扫过苏惠的面前,自然地昂首走了出去。
“臣(女)恭迎皇上,皇后娘娘。恭祝皇上龙体安康,皇后娘娘凤体康健。”
他们刚迈入正殿,便听得众人齐声道,元彻与云依在上面落座。元彻淡笑轻声道:“众卿平身,入座。”
众人称谢,纷纷起身坐回小案后。
元彻见大厅中桌案摆着连成圆环的半边竹筒,不解地看向云依,“皇后,这是何物?”
“是臣妾阅古籍与贤嫔想到的改良之方,用竹筒盛了高汤,备下各色菜色随个人喜欢向内添加,在中间无人处设置火盆加热,中间用小轴固定,每隔段时间便可调整倾斜方向,汤既不会冷,各人能吃到东西也更多,自然也是看个人口味和缘分。”云依不想居独功,方才在偏殿内他看向苏惠的眼神她不是没看到,既这样,何不做个人情给他,省得他心急又碍于之前的缘故绊着而不得美人在怀。
“皇后果然兰心蕙质,如此做法朕也是头次见到,此次采风乐会当真雅得很!”元彻直接把功劳都安在了她身上,大声赞道。
下座的年轻才俊,不是王公贵胄世家子弟,便是新科之中佼佼者。高渊坐在首位,高声道:“微臣头次见到如此奇景,娘娘巧思着实让人钦佩。”
底下人跟着附和,云依只顾得暗暗斜瞪元彻,面上仍微笑向高渊道:“武安侯过奖了,不过是依循古制有所变更罢了,算不得什么,”马上转向元彻,“皇上,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今日团圆节前,宴请诸位为乐事,朕愿诸卿皆能各显文采,以博佳人芳心!”元彻倒是豪爽,端起酒杯,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从未听过他吟唱,今日当着众人之面倒是有了这巧宗,看他的模样,是心情颇佳。云依只在一旁看向下面众人。高渊右首坐了一位垂发遮面的年轻男子,远远望去看不清面目,大约就是皇上提过的那个人。
“臣女付琴,不才请接此曲。”采风乐会原本就是因某段诗经章节随意谱曲,取最佳者为胜,再有人出题,一直到皇帝选出合心意者,这个世家子弟并这些大家闺秀相见之机,一是各家互相揣度的机会,二也是皇帝笼络朝臣的方式。
付琴落落大方坐于小台上古琴前,十指灵动,便是悠扬一曲。
“皇后看此曲如何?”元彻凑近她问。
“此曲灵动细致,算是难得了。”云依轻道,绿绮已经低声提醒她,这是河南府知府的二女儿,她自然要说些好话。
元彻不置可否,只带着虚浮的笑容,对一曲奏罢的付琴没有回应。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自然接下来又有人出列弹奏,元彻照例问她的看法,云依只挑些好的,半点错处都未曾说。
高渊接着唱了诗经《小雅》中的常棣,歌声方罢,便有人应着弹了一曲。
云依娇笑,向他道:“侯爷可要好好看看,这满堂的才女佳人,万万不要挑花了眼。”
看她的反应,高渊明白她还未知晓,不免神情上带了些同情,“多谢娘娘关切,臣倒是对这高山流水面甚有兴趣。”
“高山流水?”云依笑意加深,“果真侯爷也是个雅致之人,随口便把这物件取了个有趣的名。”
他们两人相谈甚欢,夹在中间的皇上有些不快,忍不住插话道:“名字是不错,不过今儿这乐会目的不在此,仲潜可别顾此失彼。”
得到皇帝警告,高渊只得不再玩笑,对云依微微一颔首,看向正在演奏之人。
“见了他人便笑得如此自在?”元彻倾身向她,笑得自得。
“臣妾不过是跟侯爷闲聊几句,也想知道他有没有意中人。如此盛事当前,臣妾不笑反哭么?”云依直言。
悄悄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朕指的是什么!”
云依用力抽回,“皇上多虑了,臣妾不过是与表亲说几句话。内容您也都听到了,有何不妥么?”
对着他只有敷衍之词,当着别人的面却可以笑若春花,这个女人!元彻眼中立刻冷了下来,看向纷纷对刚刚备好的“高山流水面”现出关切之意的底下众人,浅浅冷笑。
“仲潜,今日你不是带了客人来么?怎么还不向皇后引见?”方巧这一轮竞曲结束,该由下一位宾客出题。
高渊指向身旁之人,“这位是说起来亦跟皇后娘娘是亲戚,兵部主事兼给事中姬云佑姬大人。”
垂发微动,姬云佑离席到小案侧,行礼道:“微臣姬云佑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因有些距离且有人弹奏,云依看不太清他的长相也听不大清他的声音,记忆中也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跟自己是同辈,该是哪一房的兄弟,可爹爹家族中本就人丁稀少,若是有,也该听父亲提过。
见云依只是默默看着,元彻微笑唤道:“如此说来,还是朕的亲戚了,卿便靠近些,与朕和皇后同饮此杯。”
姬云佑起身,行走微微有些跛动,一步一步靠近主位,云依仔细看着他的脸,待她看清那人脸庞,心不由得揪在了一块,手紧紧地抓在了自己的衣摆,咬破嘴唇让自己没叫出声来。
尽管已是近三年未见,战场上丝毫消息也无,容貌有些许变化,但她一眼就看出来,这姬云佑不是别人,正是她心里始终挂念的礼哥哥。
无意识地就要站起身,却被元彻死死按住。眼眶已经泛酸,眼里满是泪意,云依转头向元彻,声音哽咽道:“你是故意为之。”
“皇后何出此言?”隔着衣料他都能感觉到她在颤抖,已快遮掩不住情绪,“今日盛会,选各家优秀者聚集于此,你这族兄是新补进的官,仲潜推荐而来。怎么,皇后见到亲人如此感怀么?”
他的意思很明白,这种场合若是她露了馅,倒霉的不止是礼哥哥一人,还有族人并眼前的武安侯。云依稍稍仰头抑制泪水,嘴角更是硬挤出了弧度,装作一副与亲戚久别相见的欣喜之情。
“微臣斗胆敬皇上皇后娘娘,祝愿大晋江山永固!”他举杯向元彻和云依,脸稍微偏向了云依。
真切地听到了他的声音,又与他四目相对,云依确信,这就是淳于礼,她日夜惦念的礼哥哥!知道他没死的内心激动又高兴,她已经想不到别的,只是盯着他看,忍泪含笑相对。
“卿说得好,朕与皇后满饮此杯!”元彻端起酒杯,望向云依。
云依亦端起酒杯,强自镇定附和道:“大人此言甚至,本宫陪皇上满饮。”掩袖之时,她眼角的泪珠悄然滑落。
姬云佑回转座位,唱起了《天保》。云依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古怪,只偶尔瞥向他,她思忖片刻向元彻道:“皇上,臣妾有一不情之请……”
果然她见了他便失了魂,人虽笑着,可眼神早就飘向了淳于那边,她心里一直还在挂念着淳于,眼里的那份惊喜和牵挂任谁都看得出来。元彻看着云依的反应,每一个神情都让他心更冷。
“皇后可是想跟堂兄见上一见?”元彻拍掌为姬云佑叫好,边低声问。
云依的眼中泛出渴望,“是。若皇上允了臣妾,臣妾自当报答。”
她说得郑重,可她越是此种态度,越让元彻觉得恼火。她为别人求他,不问代价,只是求他。那个人对她,就那么重要么?他要的,不是她的报答!
“皇上……”她的手不知何时隔着衣料抓住了他的小臂,眼里甚至有了哀求之色。
这样的云依看得元彻心内有如火燎,“不管什么条件,皇后都愿意应么?”
“是。”她答得毫不犹豫,只要能跟礼哥哥见一面,什么都不重要。
“好,朕允你!”他说得干脆。
她抓住他的手紧紧扣住,娇羞的面容上满是感激之色,温柔地开口:“臣妾信皇上。”
元彻心里一阵冰冷,竟是为了他人说信他!无论他如何做,她从未言信,在这当口说信么?姬云依,你真的是太会拿捏分寸了。
把她的手挪开,元彻看向别处,道:“得皇后此言,朕这个决定算是值得了。”
他的气话云依并没留意,只是不时望着淳于礼的方向,竭力掩饰内心的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