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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亡命猎手 (4)

他竭力回想着当年猎捕狐狸时用过的各种招式以及狐狸给他所留下的种种伪装,他把他那能够回想起来的狡黠和智慧全部施展出来,他设计了一系列的天衣无缝的圈套,他反复斟酌着每一个细节,反复论证着每一个标记。当夜色落下帷幕的时候,他已是身困力乏、手上脸上多处被树枝划伤,他已经到了密林的深处,他意识到即便他有精力继续前行,那也是不妥当的了,因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是极不安全的,况且他也确实需要休息了,那是刻不容缓的事情。“我已经扮演了一只狐狸,这次我可是要扮演一只狸猫了。”他边想边来到近前一棵躯干粗壮、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他回头望了望,在确信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树,躲在一个枝叶重叠、纵横交错的枝叉上。片刻的休息使他恢复了自信,俨然又增添了一种安全的力量,即便是像亚拉夫中将这样老奸巨猾的猎手也不会追踪至此的,他告慰着自己,或许只有魔鬼才能在这茫茫黑暗中跟踪至此,但也许,亚拉夫就是个万恶的魔鬼。

这阴森恐怖的夜晚就像一条受了伤的毒蛇,它慢慢地爬上树梢,伺机准备着进攻。尽管丛林中已暗如地狱,但雷福德仍不敢有半点儿睡意。当天空又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不远处的丛林中忽然惊起一群鸟雀,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穿过那条丛草杂生的小路,慢慢吞吞小心翼翼地朝着雷福德的方向过来。雷福德心里一紧,急忙掂起身子,透过遮挡的层层枝叶间的缝隙,他辨认出那正向这边移动的是个人影。

是亚拉夫中将!他两眼紧紧盯着地面,不时地又抬起头来向四处望望,越来越近,他正沿着雷福德走过来的小路一点点地跟踪过来。他站住了,几乎就是在雷福德的树下,他弯着腰蹲下身去仔细地端详着地面,苦思着这以前从未有过的复杂难辨的丝缕线索。

雷福德的第一反应就是从天而降像杀死山豹一样杀死这个罪恶的家伙,但他突然看见亚拉夫的右手正紧握着一把小型的自动手枪,并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意外。

亚拉夫中将几次摇着头,似乎显得非常迷惑,接着他直起身子并掏出烟盒取出一支黑色的雪茄烟,很快雪茄的浓烟飘上树梢,直扑雷福德的鼻窍,雷福德赶紧屏住呼吸。那中将的目光已经离开地面,开始仰起头来一点一点地搜寻树上,雷福德紧紧绷着每一根神经,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当那狡猾的猎手的目光停留在雷福德藏身的那片树叉时,喜悦的笑容绽开在古铜色的脸上,他故意朝空中吐了个烟圈,而后便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漫不经心地去了,那猎靴踩在草丛上的吱吱声越来越远。

一触即发的紧张空气在雷福德四周松弛下来,一个念头忽地涌入大脑,他是多么愚蠢无知而又自命不凡,亚拉夫那家伙竟然能在黑暗中穿过丛林,竟然能跟踪着这样扑朔迷离的线索追猎至此,这万恶的哥萨克人,居然连星点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忽然雷福德想起刚才的一幕,他不禁全身一颤,为何亚拉夫会有那样的笑容?为何他又转身离去呢?

也许雷福德并不愿相信他的理智所告诉他的那样,但是事实已无可辩驳,显而易见,所有的迷惑都已如同那初升的太阳,扫开了所有雾霆,变得一清二楚。亚拉夫中将是在玩弄他,是要留他活命到第二天的新游戏,那凶残的哥萨克杂种是只贪婪无比的猫,而他只是一只听天由命的小老鼠。雷福德终于领悟了那冷笑背后深藏的全部含义,也终于明白了这全身心的恐惧的原因。

“我不会失去信心的,我绝不会!”

他迅速爬下树,又纵身跳进丛林之中,他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以便让他那自命不凡的头脑发挥点儿功效。就在离他藏身之处三百码的地方,他停住了脚步。一棵巨大的枯树斜靠在旁边的一棵小树上,于是他灵机一动,扔掉他的食品袋,掏出那柄猎刀,迫不及待地卖力干了起来……艰难的工作终于完成了,他蜷缩着身子藏在百码以外的一棵圆树后边,没等多久,那只恶毒的猫便又来戏弄这只可怜的小老鼠了。

顺着先前的足迹,亚拉夫中将带着一只棕色的猎狗赶来了。

也许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逃脱亚拉夫那锐利的双眼,草丛没有被压弯的痕迹,苔藓也没有触碰过的迹象……这个哥萨克魔鬼观察得是那样仔细,那样认真,生怕遗漏一丝一毫的异常。忽然他的脚碰着了一根伸出来的树枝,刹那之间,亚拉夫似乎意识到了某种危险,于是便急忙向后跳去,但已经来不及了,那斜靠在小树身上的枯木重重地砸下来,亚拉夫闪身一躲,一根树权在肩上擦了一道。天啊,要不是他的警觉,他一定已被压倒在树下了,他左右摇晃了一下,却并没有摔倒,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把手枪,慢慢稳住了脚跟,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擦破的伤口。雷福德为自己的计谋失败而又一次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身边响起了那哥萨克人恶魔般的笑声。

“雷福德,”中将嚷道,“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我想你肯定在附近,请允许我向你祝贺,并不是所有充当猎物的人都懂得用暗器伤人的,我非常幸运,就像我在马尼拉时那么幸运一样。雷福德先生,你很有趣,我要回去把伤口包扎一下,只是一点二轻伤。我会回来的,我很快就会回来——”

当亚拉夫中将回去料理伤口的时候,雷福德继续向前奔逃,绝望和沮丧再一次涌上心头。黄昏的太阳疲惫而无力地向西滑行,逐渐落入大海,于是天边很快又挂上了夜幕,雷福德仍在气喘吁吁地奔逃,脚下变得松软起来,层层叠叠的植被斑驳陆离,似隐忽现,飞虫肆无忌惮地扑在脸上手上来吮吸他的鲜血。他已经顾及不上这所有的一切了,他只是一味地往前奔逃,忽然他的脚陷进了泥淖,他试图用尽全力往外拔腿,但那像胶一样的泥好似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他一次又一次地努力,汗水早已浸透全身,经过好大一番周折,他才把脚松动出来,他忽然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地方,就是亚拉夫中将提起过的那个“死亡之淖”。

他紧攥着双拳,闭上无奈的眼睛,似乎在等待这黑暗中渐近的死亡将他片片撕碎……忽然这松软的泥淖给了他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向后退了大约十二码左右,开始像一只大海狸一样,在地上拼命挖起来。

每一秒钟的拖延都意味着死亡的逼近。雷福德曾在法国打猎时干过这活计,但和现在相比,那只是小孩儿的游戏,雷福德的大坑挖得越来越深了,当它高过肩膀的时候,他从坑里爬出来,从附近的树上折下几枝质地坚硬的枝叉,而后用猎刀把它们削尖,然后将这些大木橛倒插在坑底,让尖头朝上,接着他又飞快地用树枝和草茎编成了一个草垫子,盖在了这个大坑的口上,等他又检查了一下四周,做了些伪装,这才拖着又困又累的身子到不远处的一个大树桩后缩身躲下。

他倏地明白他的追猎者又在近前了,因为他听见了那踩在泥巴上的脚步声。晚风吹来,夹带着那哥萨克人雪茄的香味,这回那恶魔来得如此迅速,看起来他并没有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访查追踪过来。雷福德蜷缩在那里,既看不见亚拉夫中将,也看不见设置好的那个陷饼,心中似打鼓一般焦躁不安。正在雷福德烦躁之际,他忽然听到一阵似树枝折断的咔嚓声,雷福德差点要高兴地叫出声儿来了,而后便是几声痛苦的凄厉的惨叫,他从树桩后探出头来,又赶紧缩进去,就在离陷饼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手里正拿着一个手电筒。

“干得好极了,雷福德先生,”中将大叫着,“你布下的陷阱夺去了我最好的猎狗,你又赢了,但那只是一只,我要看看你怎样对付那一群。好了,现在我要回去睡觉了,感谢你给了我一个愉快的夜晚。”

雷福德迷迷糊糊地躺在泥淖附近,直到被一阵喧闹的声音所吵醒,他才意识到他又有新的危险了,那声音由远而近,那是一群猎狗的狂吠。

雷福德知道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了,一条是呆在这里——那等于自杀;另一条是赶快离开这里——可那也不过是垂死的挣扎。他站在那里,脑子飞快地运转着,一个主意突然冲进脑海——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于是他系紧腰带,飞快地从泥淖之地向前奔去。

猎犬的群吠近了,近了,更近了,在一个山脊雷福德爬到了一棵树上,顺着小溪望去,就在不远处,他看到草木在晃动,当他睁大眼睛极力远望时,终于看到了那个恶棍哥萨克人,在他前边还有个虎背熊腰的家伙,那是伊万,伊万手里好像牵着什么,想必是正牵着那群该死的猎狗在前边开道。

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他在紧张地思索着,突然他想起了自己在乌干达学过的一招。他爬下树来,挑了一棵很有韧性的小树,把猎刀紧紧地绑在齐人高的树梢上,然后用一些野葡萄藤一头系着被拉得弯倒在地的小树顶端,另一头铺设在杂草丛中,而后故意在前后踏上一串脚印做完这一切,他就又开始疯狂逃命了,忽然身后的犬吠声变得嘈杂起来,是那些猎狗闻着了生疏的气味,雷福德便知道他的命运只在这瞬间了。

他停下来喘着粗气,犬吠声突然停止了,雷福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他们一定是到了那猎刀附近。

他急忙爬上一棵树,透过枝叶向后面望去,他的追逐者们已经就在眼前了,但是雷福德的希望也破灭了,因为他看见了那条浅谷里亚拉夫又在向前追赶,但伊万却不见了。雷福德舒了一口气,看来用小树做成的弓上面的猎刀并没有完全失效。那群犬吠声又喧嚷起来,雷福德跳下来的时候差点儿摔了个跟头。

“振作,振作,要振作!”他边跑边给自己打着气,忽然一道沟壑出现在眼前,猎狗的狂吠声更近了,雷福德强迫自己去面对眼前的这个深渊,这就是海岸了,穿过这个小海湾便可以看见那个古堡的灰色石墙,在他脚下大约有二十英尺深,海水在狂啸奔涌着,雷福德犹豫了,但那犬吠声已在耳边了,他纵身一跃跳进了那汹涌的波涛之中。

当中将和他的猎狗来到海边的这个石崖的时候,这个残忍的哥萨克人站住了,他注视着那幽暗翻涌的海平面好久,他颇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然后盘腿坐下,取出一瓶白兰地,满满地倒了一银杯,接着又点燃了一支雪茄烟,哼唱起了快乐的小曲……那天晚上,亚拉夫中将在他的餐厅吃了一顿非常美妙可口的晚餐,他喝了整整一瓶保罗酒,又饮了几大杯香槟。他在获得前所未有的极大快感之后,隐隐有两点遗憾,其一就是再没有人能替代伊万,像他那样忠诚;其二便是他竟让他的猎物从手心里逃脱了。当然那个美国佬是死定了,他品尝着饭后的果蔬,无不觉得快意无比。而后在他的资料室里,他仔细把玩着那些他猎捕而来的纪念物,一天的疲劳也似减轻了许多。十点钟的时候,他来到了卧室,他确实有些困倦了,便顺手把房门锁上,窗外淡淡的月光如银辉一般流泻进来,他走到窗边,望了望后院,他那群得意的高大的猎狗还在底下穿梭,他嚷着:“祝你们好运。”便顺势开了灯。

璀璨的灯光下,一个男子突然站在了他眼前。

“雷福德,”亚拉夫惊叫着,“噢,上帝保佑,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游泳,”雷福德平静他说,“我发现那比穿过丛林到这儿来要快得多!”

亚拉夫中将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猛然挂上了笑容:“祝贺你!雷福德先生,这场狩猎游戏,你赢了!”

雷福德表情肃然,以一种低沉、沙哑的声调说:“来吧,亚拉夫中将,我现在可是困兽犹斗!”

中将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我明白,这真是精彩至极的夜晚,我们其中一个要去给猎狗们饱餐一顿,而另外一个会在这张舒适的床上睡个好觉。雷福德先生,来吧!”

雷福德暗下决心,今晚这床我是睡定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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