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都是刺骨的冰凉，刺激着她的知觉，不想醒来，却不得不醒来，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光线刺的她眼睛发酸，眨了一眨，流下了两滴泪。再睁开眼，入目的是小竹屋的屋顶。
“醒了？都七岁了，还哭成这样。”她转了脑袋，映入眼帘的是一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容貌俊秀，不，不仅是用俊秀二字来形容的，用美丽，似乎又太女气，只能说此人仿佛九天之上下凡来的仙人，不入俗尘，就算是满头华发，都难以掩饰他的卓然之姿，更何况他眼中与嘴角都带着十分的笑意。
楚君夜愣了半响，嘴里有些苦涩，“师父。”她深吸了一口气，见到自早便疼爱她的师父，心中的疼痛便似忍不住了一般，想要哭出来，却又咬住了唇，生怕哭出来会被笑话。想要坐起来，动了动腿，却发现……全然没有知觉……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望向那白衣华发的男子，眼中的泪水险些又要溢出来。
男子叹了一口气，笑意减去，“你在雪地之中跪了许久，寒气入骨，为师暂时封了你腿上的几处大穴，叫你不至于疼痛难忍，”说到这儿，眼中也多了几分怒意，“你也太胡闹了，若不是为师及时赶到，你这双腿算是废了，为师也救不了你！”
楚君夜这才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她不顾脖子酸痛，执意地看着自家师父的眸子，“师父，你到底是谁？”她以前一直没有问，因为不想问，现在，师父是赶回来了，却不一定是为了她。
“叫了两年的师父了，才想起来问，你不是早便知道了么，你不是心里有答案了么？”
“是啊……白衣华发，天下无双，这世上，除了师父，哪里还有这般的男子呢？”暮云谷，人称神医云谷子，见过他的人都说，‘白衣华发，天下无双。’
“夜丫头，颜颜病危，为师未赶回来，是为师不好，但你也要知道，为师不是神仙，颜颜的病，是痼疾，若是能医，十年前便好了，为师亦是束手无措。”暮云谷见楚君夜呆滞的样子，似是有些心疼，这是他第一个收的徒弟，亦是放在心尖上的徒弟。
“师父多虑了。”她将脖子扭回来，仰望着屋顶，脖子才得到了一时的休息，“君夜心中仍有一问，师父的医术，当世难有对手，但为何从来只教君夜奇门遁甲之术，修习内力，却从来不教医术？”
“术业有专攻，你本就没有学医的资质，”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他掀开了楚君夜的被角，楚君夜动也不敢动，过了片刻，暮云谷右手的五指之间各夹了一枚银针，“寒气入骨，虽然保住了腿，但每到冬至至寒之日，是一定会痛的。你修习的内功本就性寒，以后还是少用为妙。为师去年新收了个弟子，以后便让他陪着你吧，他修习医术资质不错，武功虽不是极佳，但是轻功底子颇好。”
和师父抢徒弟？楚君夜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道理，她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她这个师父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这小竹屋虽是临时盖的，却也可以住上几天，待把腿养好了，再回去。”笑意中带着几分命令，“为师这几天有事要忙，不能常陪你，你也莫要乱走，外面我布了九折迷心阵。”说罢便收了针，恰巧外面有了微微的响动。
一名十余岁的少年捧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见到暮云谷先是鞠了个躬，看到楚君夜醒了，顿时有些扭捏，“师……师姐……”不能怨他叫这师姐叫不出口，实在是因为这个师姐比他还要小上四岁。
楚君夜被这么一叫，顿时有些脸红，瞟了一眼暮云谷，又看了一眼所谓的师弟，“师父，就算您要给我收个师弟，是不是这师弟大了些？”她一个小娃娃，让一个比他大的人叫她师姐，还是很不好意思的，虽然她心理年龄比他大。
“好照顾你，”暮云谷眼中笑意更浓，“莫离，好好照顾你师姐。为师出去一趟。”待听到莫离诺了一声，他便不见了踪影。
“你叫莫离？”楚君夜见师父走了，便嘟起了小嘴，“你比我大，以后我叫你莫离哥哥吧。呐，莫离哥哥，我叫楚君夜，你叫我什么都行。”她看着那叫莫离的少年，笑意盈盈，仿佛实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莫离听她如此说，也展开了笑颜，眼中流光溢彩，“小夜儿，我向师父发了誓，以后都会好好照顾你，现在我也向你承诺，永远都不背叛你，离开你。”因为，你是莫离第一眼看到就想守护的人。
楚君夜突然发现莫离长得很好看，这一发现让她忍不住瘪了嘴，师父长得很好看，仙人一样的好看，洛言长得很好看，女子一般的好看，莫离长得很好看，眉目之中竟有妖娆，加之他现在身着紫色长袍，依稀能猜测到他以后会是个风流公子般的模样。她瘪嘴却是因为，为何男儿都长得这般好看了？
“莫离哥哥，我们现在这是在哪里？”刚刚没有来得及问师父，现在才想起来要问。
莫离怔了一下，小心地观察着楚君夜的表情，“这小竹屋盖在了冷师叔的墓旁。”果然，楚君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是难看，屋子之中，一时冷清了下来，莫离端起药碗，“人死不能复生，小夜儿你伤心也没有用处，先喝药。”
楚君夜看到那碗黑乎乎的药，皱了眉头，“能不喝么？师父的药都好苦的……”
“不行，”莫离将药碗凑了过来，“你想腿废掉么？小夜儿乖……把药喝了，良药苦口么。乖……喝了药哥哥给你蜜饯吃……”他轻声哄着，一只手将楚君夜扶坐了起来。
楚君夜借力使力，双手一拄，拖着略有知觉的双腿勉强坐了起来，“唔，师父也没说这腿什么时候能好。”她确实是鲁莽了些，没有考虑后果，万一要是这双腿废了，她会后悔一生的，接过药碗，她一手捏住鼻子，准备一饮而尽，但她嘴小药多，这药是生生咽了好几口才喝了个干净。她刚刚将手放下，便有一只手抢过了她的碗，另一只手还顺便在她嘴里塞了什么东西，腮帮子瞬间鼓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药太苦了，过了半响她才尝出甜味来。
“小夜儿，听师傅说你最喜欢桃花，这蜜饯可是我特意研制出来的桃果干，味道可好？”莫离整个人都带着春风般的气息，笑的也是极其的好看。
楚君夜腮帮子动了几下，一股脑的将桃果干咽了下去，噘起了嘴，“嘴里是苦的，尝不出味儿来。”说罢，还时不时瞟着莫离微拢的手心。
莫离好笑的弹了一下楚君夜的额头，“还想吃就说，偏偏要说没长出味儿来。”将剩下的桃果干全塞到了她手里，师父刚刚收他的时候就说，是要他照顾这个小丫头，师父教他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小丫头，他没有见到这个小丫头的时候，听师父一遍一遍地描述着她的聪慧与调皮，就很喜欢她，在见到她，更决定成为她的守护，无论做什么，都只为她，对她的爱好，了如指掌。
楚君夜慢慢品尝着桃果干，满意的叹息了一声，“要是有黄桃罐头吃就好了。”她忽然无比想念起现代生活，之前都没有想念过，是因为有娘亲，现在……总会想念一些吧。
“黄桃罐头是什么？我给你做。”莫离听到了一件自己从没听说过的吃食，顿时有些好奇，关键是小丫头喜欢。
她顿时苦了一张脸，她对吃的从来没有研究，“就是把桃子腌了，就算到了冬天也保持水嫩，好吃，香甜，算了，桃果干就挺好吃，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桃子的味道，”她享受的眯起了眼睛，“莫离哥哥，你是不是厨艺特别好啊？”她的眼中带着浓浓的笑意，如果是这样，她可有口福了。
莫离哑然失笑，“小馋猫。”突然之间很是开心，因为这丫头啊，实在是个宝，不过……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年幼失母，怎么会好过，他揉了揉楚君夜的头发，“想吃什么，莫离哥哥都能给你做出来。”
“莫离哥哥，外面雪化了么？”她看不到外面，只好问莫离。
“还未曾，”莫离含笑回答。
“莫离哥哥，师父去做什么了？”许久师父都未曾回来。
“不知道。”
“莫离哥哥，师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大约快了吧。”
……
一遍一遍，楚君夜不停的提着问题，莫离不厌其烦地回答着，面上的笑容反而越来越灿烂，等着这小丫头说出真正的目的。
“莫离哥哥，我真的好想出去看看……”说完，楚君夜可怜巴巴地看着莫离，显然是闷坏了。
莫离好笑，“都说人生病了会变得矫情，你也没得例外，”他将楚君夜扶下了床，“腿还没好，走路不利索，小心些。”小心翼翼的样子，竟像是扶着个玉人儿，生怕会碎掉。
出了屋子，眼前豁然一亮，莫离将她扶到了一张石桌旁，叫她坐在石凳上，又跑回屋子，抱出来了一床被子，盖到她腿上，“你的腿现在受不得寒，坐一会儿就回去，乖……”宠溺的语气。
楚君夜被这‘小师弟’的细微感动的一塌糊涂，“莫离哥哥，你真好。”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谢意，清亮的眸子中，隐隐的闪起了泪光。
莫离温柔地笑着，“应该的，”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副棋盘和两盒棋子，“师父说小夜儿你奇门遁甲之术颇有天赋，不如拿着棋子布阵玩吧。”他没有说下棋，因为听说这丫头是个臭棋篓子。
楚君夜咧了嘴角，“莫离哥哥你瞧不起我，”她随手把玩着一颗白色棋子，“不如我们下五子棋吧，”她眨了眨眼睛，笑的贼阴险。
“五子棋？”莫离好奇，他毕竟从来都没听说过。
“无论横竖斜，先连成五子的人为赢。”既然看到了棋盘，不如把自己好久没有下过的五子棋拉出来练练，虽说下围棋好的人都于兵法之上颇有造诣，可惜她兵法是不大好的，只能仗着自己会奇门遁甲术，布几个阵，溜几个人玩儿。
黑子先行，莫离在棋盘之上落下了第一子，楚君夜紧随其后，一场围追堵截的五子棋之战开始了，莫离本就聪慧，虽然是第一次玩，但也颇为入手，和楚君夜打的不亦乐乎，待到满眼的黑子白子，楚君夜落下一子，终于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她随手划拉了一下，指了指某四子的两边，“这下你堵哪边？”
莫离随手将黑子掷回棋盒，笑的很是美好，“好吧，好吧，小夜儿，我输了，自然愿赌服输，小夜儿有什么要求么？”
楚君夜托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棋盘，“没有啊，只是莫离哥哥，你看这布阵图怎么样？”她虽是在说着这话，眼睛却四处张望着，企图看破师父布下的阵法。
莫离心下一惊，布阵图？他仔细的打量起棋盘来，可不是个布阵图，似乎与师父的九折迷心阵颇为相像，于是又仔细的打量了起来，若是有条件，怕是想亲自试阵的，看看这颇有天赋的小丫头布出来的是个什么阵。
“我想在这里盖几座竹楼，仅留下娘墓旁这几株梨树，周围都种上四季桃花，形成这阵，想来是个不错的地方。”她笑意盈盈，却掩饰不住眼中的落寞。
莫离不再研究那阵，“这是个比较费事的活计，仅师父与你我三人是做不来的。至于那四季桃花，至今也只有皇宫和皇家马场有而已，这……”
“人力不怕，紫姨快来了，到时可以劳烦朝夕阁的人，至于桃花，桃夭答应过送我一些的。”她突然想起来那日在桃园之中，桃夭见她如此喜欢桃花，答应送她一些。
“过几年，春暖花开，粉树妖娆，想必会很美的，桃花，梨花，逃离，能让人安心的逃离俗世之地啊。”她淡淡的说着，越说越伤感。
莫离默默的看着楚君夜，未曾说话。
“娘临终之时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总觉得，娘是想起了什么人，惋惜了的，那一定不是父王。”楚君夜突然感慨了一声，没有想到娘最后想起来的，不是楚天琅，大约，伤心太过。
莫离心中一动，“大约是那人吧，为了冷师叔可以连江山都差点不要，但是却因为一点误会，导致两人再也不见，至今，那人的后位都是为冷师叔空着的。”
“是安帝安远么，”楚君夜轻轻撇嘴，“听说，他为了娘，在安国皇宫之中种满了梨树，安国也是梨树最多，一到梨花盛开的季节，便是白云扰扰。当初娘为何没有选择他呢，若是选择了他，会幸福许多吧。”她忽然感慨，命运弄人，得到的人偏偏还是不知道珍惜的那一个。
一时的感慨，让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暮云谷一直到了第三天傍晚才回来，见到楚君夜之后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在看到那盘棋的时候，“阵法倒是不错，交给你紫姨吧。”
第二句是，“腿好了，我送你和莫离回去。”这是在给她把脉后说的，只有这时眼中才有了一丝笑意，似乎是很满意她按时吃药了。
“我便送你们到这里，紫影会带你回王府。”这是在送楚君夜和莫离回到长亭别院时说的，楚君夜知道，师父如此话少是因为他生气了，虽然他嘴角带着几分笑意，但是也无法掩饰他眼中的宁静无波。师父生气的时候眼里就会很平静，越平静就说明他心中越怒气滔天。
暮云谷转身离去，轻功绝顶，仿若飞仙。
楚君夜和莫离被紫影带回了王府，这是楚天琅要求的，因为娘亲不在了，所以她再也没有理由要求留在那小小的院子里了。
回到王府，楚天琅便派人把她叫进了书房。
“你是不是恨我，怨我没有见颜颜最后一面？”见到楚君夜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楚天琅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纤细敏感，好不容易缓和了的父子之情，经此一事，怕是又要闹僵了。
“不恨，不怨，娘亲教我不要怨你。”提到冷月颜，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娘大约也不怨你，她比较怨安远，当初没有挽留。”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说，或许只是想看到楚天琅此时的表情：震惊，慌张，心痛，难过。她心中竟有了快感，报复的快感。
“父王，没了娘亲，我喜欢自由。”楚君夜一点也不遮掩的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楚天琅从那些难以捉摸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看着楚君夜，“现在还不可以。”
楚君夜点点头，“我知道，所以，十一年。”她咬了嘴唇，十一年之后，她就十八岁了，在现代恰巧是成年的时候，“十一年之间，我助父王你成就霸业，十一年之后，任我离开。”
楚天琅深思了一下，十一年，够了，应许点头，“那便十一年。”
见楚天琅答应，楚君夜转身便要离开。
“你会去准备下，陛下要招你进宫给太子当伴读。”楚天琅忽的想起来了此事，叫住了楚君夜。
“是。”
从现在开始，就要脱离娘亲的怀抱，步入这看不清深度的漩涡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