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周围依旧是一团墨色。黑暗中烟火的光点偶尔明灭，清寒的空气中我分明嗅到一丝孤寂的烟草味道。
“戴天，是你么？这里是哪里？”我试图坐起来，却全身酸软乏力。
心已是一片死灰，这残破的躯体又哪来半分力气！
惟汐！惟汐。。。我们两个会在一起，会永远不分离。。。我答应过你的！可如今，你在哪里？也许这就是上天给予我的惩罚！是我抛弃了你！不要你！如今又巴巴地来寻找什么真爱！连老天都嫌恶了我，所以它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我不该得到你的爱！我不配！我这个魔鬼的弃婴，在世间妄求什么真爱和幸福！
可笑！可叹。。。。。。
可是。。。惟汐，你甚至没有给我一个机会！没有给我机会亲口对你说出一个“爱”字！苏青青总是在逃避！总是在痛苦与矛盾中将自己锁死！不过，也许你并不在意这些吧！你对我敞开的心总是博大而宽容如海的。你用似海的深情密实地包围着我。那样小心翼翼！那样呵护倍至！仿佛我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你天使般温暖宠腻的深情中慢慢领会爱最真实的涵义！你耐心地娇纵着我，爱怜的目光中时常充满悲悯，你甚至比我自己更了解我的内心，所以执着地相信有一天你的‘小青果’会不再青涩，将昔日的阴霾尽数抛下，用你爱她的心来回报你！
惟汐，那该是你最深切的愿望了吧！
遗憾吗？
没有关系！
你的青青来陪你了！
我深吸了一口清新寒凉的空气，那掊撤骨的冰寒慢慢沁入了血液，心间仿佛下过一场大雪般寒冷，又仿佛那里已凝冻了千年。霜凝沿着血液游走，凝结了每一个神经末梢儿，身体和意识都开始变得麻木和迟滞，混沌的黑暗中那一点红光在我眼前不断放大，艰难地咽下一口哽在喉间良久的冰凝，我强打精费力地在黑暗中将指尖探向红亮的火点。
我以为它可以点燃我！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副枯朽的躯壳！
我渴望火焰，哪怕是一点点火星将我残破的躯体顷刻燃炽。化为轻烟！化为飞灰！内心巨大的自责、懊悔、遗憾、骇恸，刻骨铭心，破胸穿腹！一个人怎么可能承受如此之多？刀剑凌迟、血肉模糊不过如此！
往昔的记忆奔涌而来。
无处不是他！
无一不是他！
“惟汐，带我走吧！求你。。。”我破碎扭曲的喉咙挣扎出嘶哑苍白的魔音，像一是道魔咒，让榻侧之人周身一栗。空气如水般寒凉，我绝望地合上了眼睫，再三秒钟之后张开，可悲地发现自己慢慢恢复了意识。
红光迟疑地熄灭在他的指间，戴天站起身来，打开了我头顶上的壁灯。桔色的光芒晕开一片玄色，他在距离我咫尺之遥落坐，眼底的欣悦和哀伤交相辉映，凝结成世间最惊心触目的暗流。
“我们在阿里古格城堡下的临时旅社！青青，再叫我一次吧！你总是把我的名字叫得特别好听，也许，以后，我再也听不到了！”他侧了侧头，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不再看我。然而，一泪凝粹慢慢涌出他的眼眶，沿面颊蜿蜒流落；光影下，泪迹昭然。
“戴天。。。他走了，你也要走了，是么？”我的声音轻的飘荡在空气之上，咫尺之间他亦须凝神才能捕捉。
“青青，我爱你。”
夜凉寒，四周静谧得只听得到窗外风动流沙。时间极缓慢地流逝。
良久，他极慢地伏在我身边，凄然一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要怎样结束，更不知道怎样忘记。唯一知道的是。。。我爱你！青青，我很清楚自己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你可以想象我的爱有多么的绝望！不管宁惟汐是不是曾经出现或者依然存在，结果都会是一样的！你不会爱我，永远不会！”
“我。。。”
他轻按住我的被角，用目光制止了我。“不需要了，青青。在圣母河边，你分明知道一生只能一愿，仍把这珍贵的祝福留给了我！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也。。。死心了！有生之年，你是第二个令我触动、感动、震动的女孩儿。头一个，是我姐姐—戴然。不会再有了，再也不会有了！你们都是一样的坚强、坚毅，有着最纯洁的灵魂，姐姐曾说过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她依然是火萤透明的翅膀，你又何尝不是！当我不能自已疯狂地想你的时候，真恨不得不顾一切把你抢过来，我甚至想过要宁惟汐死！但是，我对自己发过誓言：这一生，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宁愿我自己伤透了心，不可以令你有一分难过！青青，过去，我做到了。今天，我依然做到了！”
他站起身来，慢慢向门口走去，高大的身影徐徐融入黑暗之中。
“他。。。在拉萨最好的医院。已经。。。。。。没事了。姐姐以英国皇室的名义知会了中国外交部。军用直升机及时送来了解毒血清。明天早上他就会醒来，他醒来之后再也不会放开你，再也不会允许你违背自己的意愿。。。离开他。。。”
他萧瑟潦落的声音突然就令我感到揪心的痛。我将十指探进黑暗中去寻他，却终于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我听到自己苍白单薄地嗫嚅：
“戴天，谢谢你。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么？要到哪里去？是回到英国还是文莱？”
他长出一口气，故做轻松地吹了一声口哨，转身之即，柔和的光晕映上了他英俊的面庞。他微笑地看着我，深褐色的眼眸柔波凝聚，仿佛老式街灯中天使的眼睛，智慧而寂寞。那一刻，我终于真正认识了这个男孩儿，暗夜之中天使从我头顶渐次飞过，没有声音。。。
“我只是发出了一条足以让我遗憾终生，但绝不会后悔的国际短信！或许我们都应该感谢的是发达的现代通讯。。。青青，答应我，一定要幸福！”
戴天走了，从离开我的那天起，他永远地深藏了惆怅和神伤，他最后留给我的是我平生见过的最晴朗的笑容，那样的笑容足以点燃一片东方的朝云。
天亮了，朝霞赤艳似火。
我走到窗边，太阳爬了上来，调皮地躲藏在丝云之后，半边天，金芒熠熠。不远处古格城堡在湛蓝的天幕下愈加神秘，仿佛只手可触，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我打点行装准备乘最早的一班车回到拉萨去。临出门的时候旅社老板将一封英国转来的信件交给我。
是BBC传媒的邀请信。最后一段写道：
“BBC一直认为，任何事业人才是根本。所以团队一直对我们资助的有潜质的学生非常关注。我们荣幸地经过学者宁惟汐先生的推荐成为您本年度的资助人，而且，您的毕业论文令我们非常震惊和欣赏。BBC经过慎重考虑，已为您张开最热情的双臂，诚心邀请您加入我们。让我们一起努力共同创造新的传媒理念，让经典变成永恒！
HRMPaul.H.J”
我将信折了起来，唇角浮起极浅的一丝微笑。惟汐，我早知道是你！可是这一次，我依旧有自己的主意，但是绝不会再让你失望。你昔日的话还言犹在耳：“。。。对于我的祖国，我永远不会感到失望，我只会欠疚，因为穷我一生的绵薄之力能为它做得，都太少了！。。。”
惟汐，等我！当我们再相见的时候，这一生我们再也不会分离。脚下的土地属于我们的祖国。我们的祖国需要你，也需要我。我决定留下来，决定和你一起穷我们一生之力，为我们的国家，为我们美好的明天共同努力！
奔向拉萨的巴士不紧不慢地行驶在蜿蜒的小路上，车窗两侧，令人瞠目结舌的美丽景色电影胶片般消逝在身后，前方地平线上水晶般通透的净蓝天幕隐隐有淡金色的光翼跳跃，像天使晶莹的羽。太阳渐升，光芒柔和地裂开，如丝若羽，一时令人恍惚，不知是光羽传越了时空，亦或是时空传越了光羽。远处雪峰消融，静河清淙，映衬流云丝丝像天使洁白臻纯的笑容。
（全文完）
——海瞳(Ashlee.Lairco)
Feb.2nd.20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