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神界，我们的到来，是赴一场必死的战斗，我们一脚踏进神殿，就再也不可能活着出来。
我看向橙惜，橙惜也看向我，我们的目光都特别的清澈平静。不过就是死而已，或许一旦直接地面对死的时候，也就不再恐惧死。
我们双双跨着猫面兽，缓缓地走上冰雕的台阶。一切是如此的苍茫冰冷，只有我们橙色和蓝色的纱衣飘动着生命的彩色，濒临死亡的最后的绚丽颜色。
森冷坚硬的冰雕巨门应声而开，旋即闪出四个身着白衣的执剑人，为首的，正是那天在魔影宫了望台上见到的男子，冷酷阴沉却英俊逼人的脸。我又一次地想到了槐花。
他们都很年轻，像我们一样的年轻，只是眼神太冷，冷得像鬼魅，阴沉地盯视着我们，白色的衣袍如同冰雪般的苍凉阴冷，我注意到其中有一名女子，她的眼睛，像极了赤烟。
想到赤烟，我问为首的那名男子：“赤烟在哪？我的大师兄在哪？”
男子冷冷地看着我，目光中是不可捉摸的阴沉，他说：“你以为，就凭你们，能救得了你们的师兄回魔影宫？”
我看着他，不语，但掌中已暗自召气运功。即使战不胜，也要战，我不能不战自败。
橙惜一伸手阻止我运功的右臂，她对我摇摇头，说：“六师妹，你伤未痊愈，万不可轻使魔力，否则等于自残。”
橙惜说的后果，我知道，也想过，但，我来冰川雪府就是赴死的，我又岂会畏惧怎么死？
橙惜骑着猫面兽踱上两级台阶，然后她对为首的白衣男子说：“留下我，放了赤烟，让赤烟跟她回魔影宫，即便是死，也让他们在捍卫魔影宫的战斗里死在一起。”
男子看着橙惜，又看看我，然后问我：“你呢？为什么你不说留下来，让他们回去？”
我冷冷地回答他：“如果要生离，不如死聚，我宁愿和赤烟死在一起，也不想与他活着分离。”
男子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奇怪的神情，他说：“好吧，我让你们带他走。”他转首对那个白衣女子说：“残雪，放了他。”
白衣女子站在台阶犹疑不决，她说：“断冰，万一冷妃回来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我自有分寸，你放了他，一切有我承担。”断冰的声音冷得像冰。残雪旋即不发一言地闪身进殿去放人。
赤烟被残雪带出冰川雪府的神殿的时候，一如从前的模样，似乎并不曾受到折磨，只是身上的那件红袍沾满了冰冷的霜雪，看上去倍觉凄凉。
我跳下座骑，一把拉过赤烟，扶他跨上猫面兽，然后对橙惜说：“二师姐，我们走。”
断冰身形一闪，挡在台阶前，我疑他变卦，情急之下举剑直刺他的左心，断喝道：“出尔反尔，岂应是神者所为？！”
断冰微一挥手，一道寒气即化了我的剑气，旋即他伸手封了我的右臂魔力，然后盯着我，冷冷地说：“你太冲动，难道爱一个人，就可以令自己失去思考的能力？我若真要你们死，根本用不着出尔反尔，只消举手之间你们已变成冰雕。”
我怒然地盯视着他，不发一言。
断冰继续说道：“三个时辰不到，雪域里将有冰崩，到时候万丈寒冰倾刻化水，你们不熟悉这里，是走不出去的。”说完他抬头对着台阶上的两个白衣男子说：“忘川，无府，护送他们出冰界。”
然后他弹指解了我的右臂封穴，说：“快走吧！”
我忽然看到了断冰眼神里的忧伤，我向他深深地施下一礼，说：“多谢！”然后拉起猫面兽欲走。断冰却自怀中掏出一块小小的晶莹冰块，悄无声息地塞进我的衣袖里，然后匆匆拾级而上，闪身进了神殿。
我来不及细想，已在忘川、无府的引领下，匆忙前行。
赤烟始终无话，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残雪，直到视线无法触及。
断冰没有撒谎，在我们行至冰界的边缘时，冰界突然雪崩冰碎，苍茫坚硬的冰层瞬息俱化为水，四处漂流，猫面兽在突生的变故前，骤然惊慌，举蹄哀嘶。
我拉紧了猫面兽鼻环的绳索，阻止着它下沉，赤烟端坐于座骑之上，他空洞迷茫的眼神，仍然在回顾张望，视而不见眼前的生死变数。
忘川和无府镇静地从各自怀中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白纱，放置水上，白纱倏忽凝结成两大片坚实的冰块，忘川、无府将我们拉至冰块之上，漂至与荒山接壤的边缘，推我们上岸，再回首时，两袭白衣，已漂至水的那一端。
我看向赤烟，赤烟面无表情，我看向橙惜，橙惜低首不语。我们，都还活着，谁都没有死。这就是最值得欣慰的事，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仍然要面对死，但，至少此刻，我们毫发无损。
行在三千里荒山中，橙惜对赤烟说：“你在冰川雪府并未受难，更无伤势，还是将座骑让给蓝裳骑吧，她重伤未愈，不可久支体力。”
赤烟这才恍然惊觉，低头看我，然后飞身跃下猫面兽，扶我跨上座骑，说：“小师妹，小心身体。”我看着他熟悉的面容，关切犹在，只是，他的某些情份千篇一律。
赤烟对每一位师妹都说过同样的话，甚至在冰川雪府的数日里，又关注上那个叫做残雪的冰界女子，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个人，可以驻留得长久一点，可以不被任何人事所动摇，永远立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地方？
我不知道，也不必问，我只是越来越觉得冷，仿佛我的身体始终不曾离开冰川雪府，一直在漫无边际的冰水里飘游。
对于我们的活着归来，宫主君色的表情里看不到一丝欣悦，他只是淡淡地一挥手，我们便退下隐殿大堂，各自回房休息。自从魔影宫面临这一场劫难，君色就变得诡异莫测，没有人猜得到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我并不关注君色在想什么，我的所有心思，都用在赤烟的身上，但我忽然发现，我其实并不了解赤烟，我甚至不知道赤烟的心中恋着的，究竟是谁。
经生历死，睡眠对于我来说，变得飘渺恍惚，我无法在我熟悉宁静的蓝纱帐里安寝，虽然这十五年来的夜晚，我一直在此中入梦，但一切仿佛在忽然间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包括我的梦。
夜深时分，我起床披衣，去往赤烟的房中。我并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想要去看看他，我需要他眼神里的暖，来支撑我继续毫无畏惧地活下去，活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共对生死。
赤烟不在房中，偌大的房间内，红窗纱在暗夜里曼转千回，像丝丝缕缕的血液在流淌，流进我的心上。
炽热如火的红袍搁置在床侧，似乎他亦是上床就寝以后，又起身出房间的。
我伸手轻抚这一袭温暖华丽的长袍，将它裹上我的身体，我闻到了赤烟的味道，淡淡的苦涩的况味。在我的记忆里，赤烟的味道，一直有一丝淡淡的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