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过后,我没再遇到过她,本就以为和惠靖不会再有交集。那时候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其实在那件事没有发生之前,我也不过当她是个有点个性的漂亮少女,再无其他了”
“可是我知道,她一定不会只当我哥哥是个有点个性的英俊少年!对不对?”未及哥哥的话说完,我抢着问道。
窗外雨丝渐密,风声愈疾。
哥哥未语,却不动声色地将窗户掩好。他拉着我在席上坐下。我倚着他,看见他的玉雕面容上覆了一层细密的雨珠,更显冰冷。而我身上却是一处未湿。无论何时,我都是躲在他的身后,哥哥替我遮挡了一切风雨。我是温室里的花朵,一旦离开了他的遮蔽,便会任由摧残。
我心里愧疚,又难过他与惠靖好梦难圆,眼眶不由湿润了大半。我伸出干燥温暖的手一点一点替他抹去脸上的雨水。他冰冷精致的五官在我手心的抚摸下一点一点变得温暖而细腻了。
他突然截住我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疑惑地看向他。
“怎么了?哥哥。”
“阿莞,哥哥要你知道,接下来我要说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切都是哥哥自己的主张。所以你不用伤心更不用愧疚。哥哥之所以这么多年都闭口不谈她,就是怕你难过。但是我今天不得不说,因为哥哥要你离谢惠连越远越好。”
“到底怎么了?哥哥,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她的死难道和我有关系?我怎么会认识她?惠靖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拽住哥哥的衣袖,因为激动音量都不自觉地提高了。
“不,什么关系都没有!小傻瓜,不要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摊,就算真有错,也是哥哥的错,和你没有半点关系的。”哥哥微笑着安抚我,我却觉得那微笑是那样勉强。
“那你说啊,你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因为她的死我就要离谢惠连远远的!”
他轻轻挣开我紧抓着他的手,微皱着眉道:“那之后,谢惠连来找过我。当时我们尚有同窗之谊。那时我才知道她是谢惠连的同胞姐姐。南朝男女并无大防,他姐姐又是那样一个女子,她托谢惠连转交了一份信给我。大致内容便是邀我同游秦淮,谢惠连作陪,可我没有同意。谢惠连当时还调侃我不解风情,我只是推脱家中有事,母亲病重,你又年幼无知。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谁知道竟是余波不休。”
“那天我带你骑马回来,管家便跟我说今天有重要的客人来访。我让丫鬟把你带回房间,自己便去了正厅见客。谁知道来客竟是惠靖和她的父亲。我当时错愕不已,却也只好装作不识她。从父亲口中我也得知他们的来意,知晓他们乃是有意与我家订亲,说是如果两家彼此都中意,再过两三年她及笄之后,便可与我成亲。哥哥当时头脑就像被突然炸开一样,乱成一团。我什么都不知道,好像木偶一样,被他们拉着线摆布。”
“可是不是挺好的吗?哥哥与惠靖是很般配的一对,哥哥你难道不喜欢她吗?她那样漂亮,有个性又有才情。”不知为何,说起她和哥哥,我心里总是有点别扭和些微的酸涩,不知是为了颂玉,还是为了我自己。哎,我无奈地摇摇头。
“似乎是很好的,每个人都这样认为,父亲,母亲,甚至于慢慢的我自己也这样觉得了。当时因为陛下猜忌檀爷爷的缘故,我们的家族也希望笼络一下正在得势的王谢二族。惠靖与我的亲事,无疑成了一个扭转局面的契机。惠靖她又是那样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儿,她和母亲第一次见面便相谈甚欢,母亲也认定了她作为儿媳,甚至将从不离身的碧摇也送给了她。允诺碧摇为定亲之物。在这种种状况下,我似乎也没什么好反对的了,而且我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反对这门亲事。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后来事情为什么又发生了转变?”我托着腮定定地望着他,感觉自己在听着一个很古老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明明就曾真真切切发生在我的身边。可我为何竟一无所觉。
“那支碧摇当天就被插在她的鬓间。我还记得她偷偷地走到我身边,得意地对我说道:‘你不去见我,我就不能见你了?你这个人,打落了我一地的莲子,竟想就这么算了,哪有这么好的事!记住,你总是要赔的!’她生气地说完,轻柔地抚了抚鬓间,那支碧摇就在她的指间,柔声道:‘你母亲送我这个步摇,我原本不想要的,太贵重了,可是’她说完便低下了头,绞弄着手指的模样竟有了羞涩,“你说,我戴着好看么?”
“我当时简直被她弄得晕头转向,她一下生气一下害羞的,到底是女儿心海底针,我是怎么也不知她的想法。”
“哥哥,你真笨!若是她不喜欢你,何必那样问你?女为悦己者容,哥哥难道都没听说过的!”我摇着头只是悲叹。
“是呀,她也这么说我。”哥哥苦笑道,“我就平静地看着惠靖,对她说道:‘你戴着也挺好的。’她抬起头就给了我一记白眼,忿忿道:‘真是个呆子,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呆子呢!’”
“哥哥,你也喜欢上她了?”我试探地询问,心底却划过一丝暗流。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我至少并不讨厌她,但似乎,也不是喜欢啊。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想到过了两三年之后我就会娶她,莫名地,我竟然有点恐惧。其实,有你和母亲充实在我的生命里,我已经不需要别的女人了。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你跑到我的床上来了,抱着我嚎啕大哭。,拽着我的衣襟怎么都不放,眼泪鼻涕都揩了我一身,我怎么哄你都不行。”
“我小时候好像总是哭鼻子,每次都要哥哥哄我,哥哥从来都不烦。”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小丫头,你还知道呀!”哥哥宠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子,“最后你自己哭了半天,我都被你哭的晕晕乎乎的快要睡着了。结果你使劲地晃着我的胳膊,边哭边喊:‘哥哥,不许睡!不许睡!你不许睡着!’我实在是被你哭怕了,只好硬撑着睡意,哄着你:‘好好好,哥哥不睡,不睡,哥哥陪着小阿莞,阿莞别怕。’你抱着我的脖子,小脸蛋都哭得湿润润的,窝在我的怀里抽搭着鼻子说:‘她们说哥哥要娶嫂子了,哥哥不要我了,你有了嫂嫂,你就不会疼我了,你就会疼嫂嫂还有嫂嫂以后生的宝宝了,你就顾不得阿莞了,你再也不疼我了!阿莞就变成没人要的了对不对?哥哥以后就只对嫂嫂这样好了对不对?为什么我要有嫂嫂?阿莞不要嫂嫂,我不要她!我也不许哥哥你要她!我不许你要她!我不许!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你越说越委屈。最后又嚎啕大哭了起来,小脑袋蹭在哥哥的怀里,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好不可怜的模样。”
“哥哥替你擦泪时,你那小脸蛋都哭得湿滑一片,一双眼睛都肿成大核桃了,小鼻子也哭得通红的,像颗小樱桃。让哥哥心都疼了。当时我就在想,是啊,为什么我非要给阿莞找个嫂嫂不可呢,我们兄妹和父母在一起不就够了,为什么非要多个陌生的女子夹在我们的中间?我不想教小阿莞伤心,不想让你哭,哥哥只要小阿莞永远笑得开心。我只要小阿莞陪着哥哥就够了,哥哥不想要也不需要别的女子。”哥哥一口气说完,与我对视之间,突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使劲地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努力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所以哥哥,你为了我为了我年幼时的无理取闹,拒婚了”我抓住自己的衣角,努力让自己镇定。可是一切开始逐渐浮出水面。我这才察觉到危机的真正来临,我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爱情,那背后究竟在隐藏着什么不为我所知的秘密和目的。
“哥哥从没后悔过。第二天,我没有去学宫,我也没有事先跟父母亲商议,我一个人去了乌衣巷。我说,我拒绝这门亲事,我要她还给我那支碧摇,那是父亲送给母亲的信物,是我们温氏的所有,在一切未成定局之前,我有权要回碧摇。只有母亲的女儿,哥哥的阿莞才有权利继承,好在,它终于也回到我们身边了。”哥哥沉静地看着我,抚摸我云鬓间碧摇如穗的流苏,眼神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