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更聒噪了，吵杂成背景，白渺渺咬着下唇，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从教务处出来，白渺渺走在学校长长的廊道上，天光太白，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冒出了无数颗小星星，脑子沉沉的迈不动步子。难道是昨天熬夜太久了？她叹了口气，”一步错步步错”听得简单，可如果连肚子都吃不饱又有什么选择呢？
很多同学不知道，他们眼中的妖女白渺渺是个孤儿，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一对好心的夫妇收养，然后无忧无虑地长大。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呢……聪明、懂事、听话，像所有好学生那样，可是命运顷刻逆转，然后她就成了现在的模样……没有了心爱的芭蕾裙，没有青葱般白晳的手指，没有了富足又无忧的生活……
有的只剩下廉价的香水和一群无助的弟弟妹妹们……
“不是不想做回好学生，只是不能够了呀老师……”眼前一片白光，白渺渺脚下一个错步，在一阵晕眩中阖上了眼睛……
她，不偏不倚，倒在了李放的怀里。
“渺渺，你看，这两条芭蕾裙你喜欢哪一条？”
“哪一条更贵？”
“哪，这是你要的签名照，接下来呢？”
“换成钱。”
“这世上除了钱钱钱！你还有什么追求！”
“支票房子和车子，我也不嫌弃的……”白渺渺在梦中说。
李放两手抱胸倚在门边，听了这句梦呓挑了挑眉。病床上的女孩子还如初见般有着美丽的眉眼，可是不一样了，原先如雨后荷苞一样清新的气质渐渐染上尘埃，变得市侩而狡黠。忘了从何时开始，她留在他身边唯一的目的就是钱，变着花样地讨要礼物、通过他的关系弄到演出票然后做起黄牛党等等，这样的她，自己早该知道的不是吗？惯会演戏而已，要不然为何连晕倒也恰好选在他怀里？
他自嘲一笑：”白渺渺啊白渺渺，是我想太多了还是你狗改不了吃屎？这回你想要我给你什么呢？”
白渺渺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学校医务室雪白的墙壁和倚在一旁的李放，她眨眨眼，不明白为何到了这里，无所谓吧，她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喟叹：”睡了个好觉呀~”
李放面无表情，将一盒牛奶放在了她床前的桌子上，冷淡开口：”医务室的特别福利。”
白渺渺拿过牛奶，把吸管插上，然后看着他眨了眨眼，”我们不是好像也许似乎是刚刚分手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仍然冷淡地挑眉：”如果不是某人凑巧晕倒在我怀里，我一定肯定以及确定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说吧，白渺渺，这回你又有什么花招？”
白渺渺咬着吸管撅起唇：”李放，你冤枉我……”
“收起你那些楚楚动人的小把戏吧，”李放冷笑一声，”我剧院的朋友告诉我你要追加200张演出票？”
有苦涩慢慢爬上嘴角，白渺渺吸牛奶的动作停下了，她抬起头看着李放，在他的眼里她只看到了自己有多讨厌，多无耻……两秒钟后，她神态无恙地点了点头，说：”是的啊，黄牛事业出奇火爆，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李大会长是否有意再帮前女友一次忙呢？”
李放怔了怔。似乎没料到她如此诚实。
白渺渺垂下眼睫，扯了一个很淡却落寞的笑容，轻声说：”你看啊李放，其实我们还是有缘份的不是么，要不然为何我偏晕倒在你怀里？月老牵的红线，你一边我一边，我们无论分手多少次最后都又会回到原点？你觉得，我们要不要认命？”
她走下床，走到他面前，仰起头看他，水灵的眸子一眨不眨，咫尺的距离呼出的气都扑在他的下巴上，暖暖的，他再也维持不了冷淡的表情，心脏渐渐又有了鼓点般的跳动声，那种死寂后复又强劲的跳动声……它们跳得如此快，像迫不及待喷薄的火山融岩……不管承不承认，就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可他就是很想去爱护她……忽然很想抱住她……
白渺渺抱住了李放，她的手环过他的腰，将头贴在了他的胸膛上，闷声说：”放，我们不要闹脾气了好不好，既然互相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你喜欢我，又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伤害我？”
轻柔的声音像羽毛般落在他心上，轻意地抚慰了他几日焦躁的内心，他又想起了曾经美好的白渺渺，几乎冲口就要说那个”好”字。
可白渺渺却快他一步，她”呵呵呵”地笑着，抬起头，只一瞬，面上所有的落寞都一扫而空，盯住他复杂的神色，似笑非笑说：”嘻，骗你玩儿，你想得倒美！李放，分手就是分手，我白渺渺多的是新欢，旧爱什么的，最讨厌了！”
变脸如此之快，连国粹都望尘莫及，李放只觉得自己的胸膛裂开了，血淌出来，可是他一动不动。
白渺渺扬着头，高傲地从他身边穿过，如只开屏的孔雀，李放的沉默越显得她得逞，她张扬地笑着，不等他回神便又给迎头痛击，在门口时转过头，声音得意至极：”最后说一句，李放，如果你真的对我无心，我就是晕死在你面前，请你也不要在意，就让我死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下低着头紧紧攥住拳头的李放，深呼吸后自嘲地笑：”白渺渺，有你的，你吃定我放不下……我怎能让你如愿？”
自语般说完这一句，他抱着头靠在墙壁上，懊恼地像一个孩子。
（三）
此刻已是下午三点零三分，第二节上课铃声早已响过。白渺渺奔跑在去音乐教室的路上。李放最后的脸色像催命符，催促着她要不停地奔跑，才能让心冷硬如冰。
音乐教室在长长的回廊尽头，远远的，从未闭紧的门缝里传来女生黄莺一般的歌声。真是一把好嗓子，白渺渺不禁停住了脚步，她站在门边，看见同学封柔正在老师的钢琴前领唱，她每唱一句，身后的同学们便跟着唱一句，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眼眸像泉水一般透亮。
教室的一角边，阳光透过窗撒在学生身上，眉梢眼角都是不喑世事的天真。白渺渺忽然就很羡慕这种天真。她觉得自己快迈不开步子了，害怕破坏这幅美好的画卷。
还是老师发现了她，微微皱眉，却还是等弹完这支曲子才点头同意让白渺渺进教室。白渺渺默默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此时老师正在教全班参加校庆的合唱，同学们站在不宽的讲台上，按高矮排好位置，互相嘻笑打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圈子。而白渺渺，离他们已经越来越远……
封柔站在最前排中央的位置，看见座位上尴尬的白渺渺，便问：”白同学，你不上来排位子么？”
白渺渺愣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像这种班级活动，她向来是能逃就逃的……但封柔已经先一步让出旁边的位子，她倒不好拒绝，只好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硬着头皮走过去，站好。
老师点了点头，难得地对她笑了笑。
合唱曲目不过是老掉了牙的《我的祖国》，但在钢琴的伴奏下，封柔硬是唱得委婉动听之极，那”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像翩跹的蝶绕在耳际。
白渺渺随着这个歌声想到了那一天，那时她的养父母刚刚出事，她在文化宫和舞蹈老师大吵了一架，不过是看她没了依靠连舞鞋都来不及换新的罢了，成人的势利硬生生激怒了白渺渺，她骄傲地走出文化宫的大门，其间路过封柔所在的声乐班，听见那里头传来的正是这首歌。
那天的她很焦躁，因为养父母的叔伯们来家把东西都搬走了，并把原先孤儿院的院长都请来了，让她将她带走。她逃了出来，饥肠辘辘，却还不忘来上舞蹈课……直到连自尊也……她被这一系列的打击重伤，在街上徘徊很久，始终不知道自己该回到哪里，天越来越黑，肚子也越来越饿，她想：不就是为了钱么，有了钱你们便不敢这样看轻我了吧……
正巧当时看见封柔的身影在巷口一闪而过，神色慌乱，她好奇之下进了巷子，一眼看见垃圾堆里倒下的男人——李放。他受伤昏迷，全身血污，白渺渺吓得迈不动步子，却被他口袋里露出的钱包收回了欲跑的脚……
她想：也许我可以用它来买一块面包，就一块，吃饱了我才有力气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所以一步错步步错，所以后来她做的任何事都是错。当时李放遭人绑架，反抗之下受了重伤，恰遇封柔相救，她将李放藏在巷子的垃圾堆里，自己去引开追兵，可正巧白渺渺此时出现捡了个现成便宜。
李放以为白渺渺救了他，就像武侠小说里美女救英雄的美女，英雄的大男人情怀瞬间由百炼钢变成了绕指柔。这是白渺渺最后悔的一件事，特别是知道原来封柔喜欢李放的时候……
放课的铃声响起，封柔追上白渺渺，怯怯地问：”白……白同学，你的身体好些了么？”
白渺渺怔愣一下，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她想起在走廊上临晕倒前，耳边听到的惊呼，的确是封柔的声音，原来，她那时在李放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