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渡河畔的风景”之一 海螺沟——温泉上面，林海之中，冷酷仙境
邓平模
又见溜溜的沟
从成都出发的时候天色阴沉，这样的天气一直持续到进入漫长的二郎山隧道以前。隧道的阴暗笼罩了近十分钟，待重见光明的时候，一下子换了个天，居然有了暖暖的阳光的抚摩！这是青藏高原的东部边界了，山色全然不像隧道那边的滋润，变成了凝重干枯的褐色灰色焦黄；往下看时，山谷底却飘绕着一带纯蓝，那是大渡河；河谷两边见缝插针地镶嵌着五彩斑斓的庄稼地：绿的麦田、嫩黄的油菜花、白的樱桃花……勃勃生机的田野和冷峻沉闷的群山形成强烈对比，生命的美好令人感动。
出隧道后，在山道上已经能看见群山尽头的连绵雪峰，离海螺沟不远了。车停在磨西，这是海螺沟沟口的一个镇，镇上有短短一截店铺密集、青瓦顶、石板路的老街。老街上有1912年法国人建造的教堂，教堂旁有毛泽东指挥飞夺泸定桥前居住过的民房……街的外围是片片庄稼地。要不是远处雪山的提醒，磨西会让人觉得是在川西坝子的小镇。几小时前还在热闹闹暖洋洋的成都，现在冰川已近在眼前。资料上说海螺沟冰川是国内离大城市最近的冰川，真的很近！
和我一年多以前看到的磨西比，镇上最大的变化是宾馆多了好几家，全是很高级、很大型的那种，光光鲜鲜地很打眼；而街上和通往新兴村的公路都成了水泥路面，方便多了。从新兴村可以进入海螺沟旁边拟开发的另一条美丽的沟——燕子沟。
林海和冰川的守望
从磨西镇的景区大门往冰川进发，两边先是农家田，初春满山新绿的竹林生机勃发；然后农房梯田渐稀，森林越来越密。过了二号营地不久，猛然发现前面路中间有一团毛茸茸的黑影，黑影一听见汽车声便迅速消失在林中。“猴子！”司机大叫。张司机是磨西人，他说海螺沟的猴群很多，但在这么高的位置看见他还是第一次。猴子一般在一号营地以下活动，和峨眉山的猴子比起来，这儿的猴是害羞的。
到三号营地的时候下起了雪，很快大雪就将林海勾勒了一遍，森林一下变得别有神采，空气也格外清新爽净。走在遮天蔽日的海螺沟丛林，我想起了曾去过的它旁边的燕子沟。在那条鲜有游人的沟里，很多年以前就有了一条林场公路(因森林停伐，现在已经残破不堪)，这条路使燕子沟的林海被砍伐殆尽。而海螺沟则幸免于难。一路上我看到高大挺直的红豆杉和峨眉冷杉、低矮丛生的高山杜鹃、随风摇曳的树挂面、树桩上津津有味吃着干果的小松鼠和野兔……森林自有森林的故事。
走出林海到达观景台，面前豁然开朗：远处是并肩屹立的一排雪峰，一条巨型的银白游龙从雪山一直游走到森林之间、眼皮下面的峡谷里，有起伏的恍若龙身鳞甲的花纹……那就是海螺沟气势雄伟的一号冰川了。
冰川上有繁密的纹理，细节丰富很耐看。从观景台顺路就可以走到冰川上面，走近了，才发现冰川并不像想像的那样晶莹剔透：松软的积雪下面是灰黑的砂石，可以想像没有雪的时候冰川看起来就是宽阔的一滩乱石头。领路的老乡刘军说这是因为表面的冰川融化了，冰川中夹带的砂石就漂浮裸露出来，而砂石下面才是光洁的坚硬如石的千年冰体。“它跟人穿了件衣服一样，衣服脱光了下面就光滑好看了。”刘军的比喻很生动形象。我们找了一处砂石较薄的地方，费很大劲剥离表面覆盖物，里面亮晶晶的冰体隐隐可见……最有说服力的是在冰体断裂带，比如城门洞，表面乱石堆积像干涸的河床，但城门处的断截面却裸露出纹理动人的10多米高的透明冰体。
说到城门洞，刘军告诉我们城门洞有开门关门之分，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城门洞出现在1993年：城门洞开，弧形的门拱非常漂亮；门洞有几十米深，人可以走进去；门洞壁上的冰体晶莹剔透，玉石般的美……而现在的城门洞是关门时期，下面没洞，厚厚的洁白的冰墙下有水流源源涌出，是冰川地下河的出口，最终成为大渡河水的一部分。
积雪给冰川披上美丽外衣，也使冰川上的路线难以识别，暗藏杀机。有时一脚踩下去就会踩空，因为雪下面是冰裂缝。如果冰裂缝太大，这一脚下去就可能在里面呆着了；如果冰裂缝又深又窄，那就可能被凝固姿势卡在里面慢慢等死了。去年刘军有过这样一次历险：掉进了一个四五米深的冰井中，在里面挨了一夜，第二天游人听到了他的呼救才被救出来，现在想起他仍觉得后怕。不过也不用谈虎色变，雪后有当地人带路，多加小心，一般是没事的。如果没有雪，地形没有伪装，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海螺沟的天气变幻无常，即便询问年长的山民，他们也很难告诉你明天是什么天气。走在冰川上，刚才还晴晴朗朗，一会儿就有漫漫云雾压过来，这时我的手机却响了，在这样特别的环境中接电话，我猛然有非常异样的感觉，仿佛在同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对话——或者说我已身处另一个世界。午餐是在冰川上吃的，包子鸡蛋矿泉水都冷冰冰的，因为云雾缭绕冰川无边的特殊环境，却觉得在过神仙日子。
置身冰川中央，阳光下冰雪融化水声滴答，像冰川在流泪；虽看不见却能听见冰川下面隐隐的水声，那是冰川下面的河在奔流；山谷两旁的坡地不时滚石滑落，撞击出坚硬的回声；大冰瀑布上常常有雷声似的轰鸣，由高处而低处升腾起巨大的蘑菇云，那是冰雪崩……能感知到的和更多潜藏的一切让我觉得冰川是有生命的。这雪山、这冰川、这森林……这看似宁静优美的雪域，其实在暗暗上演着惊心动魄的山中传奇。
温泉村、明月夜 海螺沟二号
营地温泉海拔2580米，和冰川末端城门洞的海拔高度相差不到400米，直线距离也很近；冬天大雪飘飞的时候，周围的高山银装素裹，怀里却有一池池热汤冒着袅袅暖气……海螺沟的温泉确实神奇。浸泡于这样的温泉池这样的山色中……那感觉你是可以想像的。
那天从三号营地到四号营地再返回到城门洞再步行到二号营地温泉村时，天已晚、人很倦、温泉村的雪早已化光，不过没关系，轻轻松松泡上一泡恢复疲劳就没事了。草草吃完饭后买了两瓶啤酒便迫不及待地入池，入池后闭上眼舒展四肢长长出了口气，人一下放松到极点。
温泉村有大大小小水温各异的十多个温泉池，一湾湾乳蓝色的温汤围成一个个的月牙形，沿山坡高低错落分布，像黄龙的彩池也像层层梯田；砌建温泉池用的是当地河谷的鹅卵石，时间久了，泉中矿物在石上沉积出乳黄色的钙化质，像是天然形成的；蒸汽浴室也颇有特色，蒙古包式的房，泉眼出来的沸水源源不断在房中奔流，包内便热气腾腾，人在里面呆不了一会儿便淋漓流汗……这里一切人工的东西都和周围环境非常协调，加上水是清澈的优质医疗矿温泉，泡在其中实在享受。
我选泡的是位置最高的一个池。偶尔能听见下面山庄有人扯着嗓子嘹亮放歌，典型的藏式喉咙，是餐厅的藏族小妹；周围是一圈漆黑的山的帷幕，从里面传来水声阵阵，神秘莫测的力量；头顶一方夜空，刚入池时只有隐约星光，后来居然满天繁星朗朗；月亮也从黑色剪影的山幕后面爬上来了，很亮的一轮明月……如此的单纯美好，温泉池中的人一会儿天马行空、心猿意马，一会儿静静地什么都不想，这才知道什么是逍遥。
泡不了多久就满头大汗，觉得胸闷的时候上岸披上浴巾歇息。虽是冬天，但一点不觉冷，山风吹过，更觉舒爽。我边泡边喝啤酒，一来补充了水分，二来可以在周围水雾袅绕的环境中找点飘飘欲仙的感觉，美不胜收！
且饮且泡且赏月，一下想到了苏轼，“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而我是“明月今宵有，醉饮温泉池”。苏轼知道也一定会艳羡吧！
日照金山成就完美之旅
常听说有搞摄影的在海螺沟苦等数日也盼不到晴天，2000年12月我第一次到海螺沟时就遭遇过：几天间一直雾不开云不散，最终不得见冰川雪山的完整面貌，抱憾而归。
而这一趟，虽连续两天天未透晴，但还算明朗，沐雪林海、冰川全貌、大冰瀑布……都一一尽览。如果能在第三天早上看到海螺沟的招牌景点“日照金山”，那这趟就是完美之旅了。
那晚泡温泉时看见繁星朗月，心想有戏。第二天起了个早，天上干净透彻得没有一丝云，月依然亮，照得盘山公路明晃晃的。一个人往三号营地方向头天观察好的最佳拍摄点走，总觉得黑漆漆的树林里有一双发绿光的眼睛在盯着我，因为听说山里有野兽。
到达红豆杉王旁的拍摄点还不到7点，月亮正好在俗称金山的两座雪峰顶上，雪山泛着清冷幽暗的光。耐心等待，东边的天慢慢被朝霞涂抹，两雪峰也相应地从浅睡中醒来，在大约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由浅青到淡紫到明黄到金黄到橘红，由冰冷而羞涩而热烈最后燃烧起来……向来巍峨雄壮、霸气十足的雪山此时呈现出风情万种的另一面，极其微妙极度动人，端端击中了我心中最坚硬最忧伤的地方……
日照金山——我海螺沟之旅的完美句号。
（摘自《四川画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