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颜霁守在床边，握住娘亲冰凉的手，“感觉好点了吗？”
“几时了？”苏梦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努力回想着，忽然眸光一暗，“他还没有回来……”
“娘尽管放心，太子已经请命出征，很快就可以为爹洗脱冤屈。”颜霁挤出宽慰地笑容，安慰着她。
“没用的，皇上已经知道了……”苏梦珑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冰凉了绢枕，“他不会放过临远的。”
颜霁看着她憔悴的面容，一句话也说不出。上一辈到底有什么恩恩怨怨，皇上又知道了什么？可她不敢问，娘亲已经足够伤心了。
“我本生于书香世家，是大学士苏文唯一的女儿。十六年前，你外公遭人陷害，含冤而死……”苏梦珑声音微弱，说了两句话便气喘了起来。
“娘你好好休息，这些事都以后再说。”颜霁抚着她的胸口，担忧地皱起了眉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外公是大学士，还是遭人陷害而死。可现在她无心去追究自己的出身，她唯一关心的就是苏梦珑的安危，如果少说几句话能让她好受一点，她愿永远不知道家族过往。
“不，我要说，我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苏梦珑激动地咳了起来，紧紧抓着颜霁的衣袖，生怕她离开。
颜霁沉默了下去，为娘掖了掖被子。这繁花似锦的新春，她们竟如此悲凉，一如十六年前，苏家被抄的那个晚上。
“那天大雪封门，家家户户都在团圆，只有苏家家破人亡……”苏梦珑回想起那寒风瑟瑟的一夜，声音颤抖起来，“我连同府里的下人一起，被充为官妓，人前屈辱地强颜欢笑，人后受尽了打骂。鸨母逼我接客，我抵死不从，逃跑几次都被抓了回来，自杀了两次，也都被人救活。我病了整整一个冬天，很快就被人遗忘，以为自己就这样躺在床上等死……直到我听说皇上将出巡於州。”
苏梦珑叹了口气，颜霁的心里微微一动，原来娘真的见过皇上。
“我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就是要见到皇上，状告苏家的仇人，为父亲伸冤雪恨。这个想法在我心中挥之不去，支撑着我爬起来，吃些残羹冷炙，从死亡边缘走了回来。病好之后，我答应老鸨陪酒，因为自幼读了不少书，渐渐得到客人的赏识，有了积蓄。我开始学教坊最流行的曲子，买最时兴的衣服，编最漂亮的舞，苏梦珑三个字成了青楼的头牌。
我听说皇上痛失茵贵妃，来於州散心。便打听到茵贵妃的音容穿着，悉数置办。渐渐地，外面的人再说起我的喜好，就样样酷似茵妃了。皇上果然来了，我不认识他，但我识得他拜帖上的笔迹。那晚我跳的落花舞，成功地让他来了第二次，第三次……”
苏梦珑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却不是因为誉皇，“皇上对我痴迷，我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身后的那个人，那时你爹是大誉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有着无与伦比的气度，就算站在皇上身后，还是那么耀眼，让全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皇上迟迟不回京，引起了你爹的怀疑。那天晚上在九曲长廊下，他问我到底有什么目的。我看着他，什么也答不出来，他的眼睛那么深邃，是我永生难遇的沧海，让我沉浸其中，鬼使神差地踮起脚吻了他。”
苏梦珑闭上眼叹了口气，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在那片懵懂的岁月里，永远封存着一个含羞的少女，踮起脚吻了自己的心上人。颜霁不由也浮起了笑容，原来爹娘还有这样甜蜜的过往。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一把抱住了我。那一吻如此炽热，带着他冷峻外表掩盖的所有激情……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便是知道我爱的人也爱着我。他叫我珑儿，说无论如何控制自己，还是抵挡不了这份爱情，让他忘了自己还是丞相，是丈夫，也是父亲。我们享受着短短几日的情缘，如末日的狂欢。誉皇调出了我的户籍，我也借机说起了苏家的案子，他命你爹为钦差彻查此事。最后，他提出要带我回宫。
那晚我大哭了一场，苏家的沉冤终于得雪，我却永远失去了和爱人相守的机会。此生除了你爹，我绝不会接受其他男人，可我若成为他的妾室，誉皇该怎样大发雷霆。到时不仅苏家，就连颜家也无法保全。”
颜霁的鼻子一酸，离开爱人的绝望，她知道是什么滋味。爹娘的分别，原来如此的凄惨。苏梦珑微微摇了摇头，似是想驱走心里的悲伤，事情过去那么久，久到她终于有勇气回头去看。
“你爹几夜无眠，最后说珑儿我们一起逃走吧，再不回来。我想跟他走，很想很想，可我们不能这样做……我对皇上说，经历了这么多起起伏伏，最大的愿望就是归隐田园，求他成全我的自由。
皇上恳求了我很久，却从未强迫。直到宫里的奏折堆积如山，他才起驾回京。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爹一起离去，可不能流露丝毫不舍。后来我就离开了青楼，独居於州。听说你爹出任了钦差，为苏家翻案，我也发现腹中有了他的骨肉……
我又喜又忧，那些日子我居无定所，受尽登徒浪子的骚扰，根本无法保护我的孩子。最后只能将你送入京城，交给他抚养。这些年来我除了思念，再不敢和他有半点联系。我们曾约定，不说就代表不变。他从未给过我只言片语，也许早已将我遗忘，但我一直甘愿相信他没有变心。”
苏梦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停下喘着气，这一番话一番回忆，消耗了她太多的气力，“这几年找我的人没有断过，我都躲开了，只是病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思念你们。所以乔轩羽的手下到来时，我就答应了随他们进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