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我在这里生活了很久,有清宇和梅雪一直陪在我的身边,而今眼睛再也感知不到任何的光亮,我却不悔。
“娘,清宇给您倒了一杯水,是温的。”
清宇那嚅嚅的声音传来,我不由的笑了,伸手就去接他手中的杯盏。却又听她嚷嚷道:“娘,我来,我来。”
我静静的坐在凳子上,等着清宇将茶盏奉到我的唇边。
“夫人,小少爷真是越来越心疼夫人了。”这是梅雪的声音,我笑着点了点头。罗成死后,梅雪一直跟在我的身边,眼睛看不见后也是她一直在照顾我。
从帝都离开后一直住在这个小镇中,起初因为失明的恐惧早已淡去,如今我早已习惯了黑漆漆的世界。这一年多,我犹如清宇一般,什么都是慢慢在学。
也许有一日梅雪嫁了人,我就要独自抚养清宇成人,所以我一直逼着自己开始独立。
我曾是青州最大的商贾司徒家的少夫人,也曾与司徒岩卿有过快乐的日子,只可惜他的心中住的那个女人始终都不是我。
那日桃花盛开,大夫告诉司徒岩卿,我有喜了。那张没有情绪的脸竟有了生动的表情,那笑容是那般的好看。有了孩子后,他对我百般的照顾,下人们都说我是他们家少爷手中的珍宝。
怀胎五月,我挺着稍大的肚子,见到了那美若天仙的表小姐。我曾以为她与司徒岩卿不过是青梅竹马的兄妹,只是没有想到我错的是那般的离谱。
我不喜香味浓郁的东西,可是表小姐每次让岩卿带回来皆是香气浓郁之物,碍于是岩卿带回来的,我总是硬着头皮接受。
腹中的孩子六七个月的时候,我在院中散步,突然就出了血。我吓的双腿发软,梅雪也去了半条命,忙大叫的嚷着,将人唤了来,去请了大夫。大夫只说我身子虚,有流产的迹象,可我知大夫定是说了慌。
也许是因祸得福,岩卿每日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边,直到孩子平安的落地。也许是因为愧疚,在我求着岩卿要孩子的取名权的时候竟得到了应允。
清宇……清宇,不过是念着被当做苏盈盈进了诚亲王府做妾侍的苏小鱼。
生了清宇后,就再无所出,第二年,母亲以子嗣单薄为由让岩卿纳妾。不是旁人,正是与岩卿青梅竹马的表小姐。也是那时开始我的身子日渐不好了,我甚至怀疑自己熬不过那个寒冷的冬季。
府中将大夫请了来,只说是抑郁成疾,不能刺激。岩卿也回绝了母亲让其纳妾的由头,那日他信誓旦旦的对我说:“羽儿,我司徒岩卿这一生绝不会再纳妾。”那一刻,我真的感动了,可是我的身子却一直没有好转。
我怀疑过大夫的医术,却没有敢说出来。第二年夏天的时候,身子才慢慢的好转,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小鱼,怕她担忧。我偷偷的出了府去了城中的药铺,请郎中为我诊治。
至今我都能清楚的记得那郎中的神情,有同情、有怜悯,更多的是无奈。抚着山羊胡半晌才道:“夫人是否时常接触香料之类的东西?”
平日里所用香料,都是岩卿拿回来的,听郎中这样问,便知身子不好定是与香料脱不了干系。如实告诉了郎中,许久他才道出了我身体中的秘密。也是这一刻才知岩卿不纳妾的真相,一直以为他是因为爱我才不纳妾……
回到府中,我不动神色的检查了所有的香料,可我毕竟不是大夫,自然什么都查不出来。将平日里用的香料偷偷的拿出府,送给郎中看,郎中只说都是平常的香料,并无不妥。
我不知麝香从何而来,也不知改怎么防备,更不知岩卿是否知情,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好在孩子可爱,岩卿待我很好,也就渐渐的忘记了这不愉快的事。只是每次表小姐来此都是我最难熬的时日,表小姐来这里,岩卿回来的时辰不早,我知他定是陪着表小姐。
不吵不闹,这是娘教我的。和丈夫斗嘴斗气,只能让自己更为可怖,将丈夫推的更远。母亲不喜欢我,每日请安总是提醒吊胆。终于有一日请安之时,母亲借我身子不好,将清宇接了过去。
每日只有在请安的时候才能见到孩子,每一次总想多留一会,母亲总是以身子乏了催促我离开。
我抱怨过,岩卿只说母亲太疼爱清宇了,并没有要为难我的意思。母亲不过是为了培养清宇与表小姐之间的关系,让表小姐笼络人心。
我总在信中有意无意的期盼着小鱼能够来看看我,那也只是我的期望。如今的她是诚亲王的妾侍,哪里可以随意走动?更何况诚亲王爱的并不是她。我总是怕,怕自己和小鱼都走上小鱼母亲的路。
小鱼来青州,我欢喜的不得了,继而看着她落寞的模样,心又揪了起来。只是我已自顾不暇,也没有心力去帮她。
小鱼懂医术,我早知,大概是念着她母亲,才那般的喜欢侍弄草药。母亲也许是她心中永不愈合的伤口,她捂着那伤口从不让人靠近。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却总也不忘送药过来,每日我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出了什么事,连累了小鱼和她腹中的孩子。
她虽嘴上不说,可我知道她究竟有多么的期待那孩子的到来。从小到大,她只有母亲这一个亲人,认识我之后,总想着要保护我。她不知,她才是我想要保护的人,她的不安,她的小心翼翼,我一直看在眼里。
孩子也许是在这个世上她唯一至亲之人,我懂。
千防万防,终究还是着了道。
砒霜之事,让我彻底的认清了岩卿并不能保护我,母亲已经容不得我存在。生死之际,若是没有小鱼,想来我定必死无疑。
醒来之后才知小鱼正难产,我行动不便,提心吊带的要死。甚幸的是她懂医术,死里逃生,继而青鸾进来说诚亲王到了,让我不必担忧。
我与小鱼死里逃生,这也是我不打算追究自己身中剧毒和小鱼难产的原因。
谦儿很漂亮,却不像小鱼,倒像到此照顾小鱼的那个男人。诚亲王很细心的照顾小鱼,让我看到她似乎也有幸福的未来。
麝香和砒霜,彻底的击垮了我的身子,我已自顾不暇,不让小鱼操心已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事。岩卿给的承诺,我不敢信,也不能信。随着岩卿回去,不过是为了孩子。
我知道动手的人是谁,岩卿也知道,只是我们谁都不说。有母亲为赵娴儿撑腰,即便知道了,他会替我讨回公道吗?
不追究,是我自己求岩卿的,因为不想让他难做,也不想把他推的更远。至少现在清宇还需要父亲,还需要一个看似正常的家给他温暖。
小鱼的警惕性很高,往司徒府跑的更勤,我也知她在着手查谁伤害了我。明里暗里,我都告诉她不要追究了,而她也看似消停下来。
看得出她与诚亲王相处的很融洽,谦儿也在一天一天长大,很讨喜的孩子,甚至比清宇生的还好看。谦儿刚出生之时长得像诚亲王,后来眉眼张开来,竟与小鱼年幼之时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不由的让我想起初见苏小鱼之时,我十岁,那日是随祖母去金玉满堂吃点心。我在楼上看到店小二在驱赶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祖母说叹着气说这样的事多不胜数,我们能做的只是不落井下石。
我不明白祖母说的是什么意思,吸引我的是那女孩的神情。没有卑微,没有畏惧,有的只是满脸的冷漠,那神色绝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该有的。
我不顾祖母和丫头的劝阻跑下了楼,好在那女孩没有走只是在酒楼前来回的踱着步,看着那冷漠的模样,忍不住怯怯的,咬了咬唇还是上前问:“喂,你想吃金玉满堂的糕点吗?”
“关你什么事?”她看了看我,眉头皱得死紧,不悦的道。
“你若想吃……”我歪着头伸手往左边的墙角指了指,道:“去那里等等我,我一会儿就过来找你。”
她盯着我很久才愣愣的点着头,我见她答允立即转身朝楼上跑去。从小二那里拿了油纸,将祖母为我点的点心都包了起来,祖母惊讶的看着我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怜爱的看着我说:“羽儿长大了!”
我吐了吐舌谢过祖母就抱着那包点心跑下楼,见她真的站在那里,心里无端端的欢喜起来,跑到她的跟前将点心塞给了她:“喏,给你吃的。”
她倒是也没有客气伸手接了过来,看着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庞羽,我叫庞羽。你呢?”
“苏小鱼,明日我就将银子送还给你,今日出门忘记带银子了。”
“不用的,你吃吧,反正奶奶买了许多呢。”我忙摇着手道,看她穿的衣服也不是很好,想来这点心的钱自然是没有的。
“明日申时我定在此处不见不散。”说着就拿着手中的点心朝前走去,倒将我的‘不用……’丢在身后。
为了不失约,第二日我早早的就来了,只是等到日落西山也没有见到苏小鱼,心里不由的落寞起来。我虽为庞御史家的千金,可是爹娘只生了我和哥哥,哥哥沉默寡言,又要做功课很少有时间与我一起玩耍。对于昨日出现的苏小鱼,心里无端端的泛起了想要保护的欲望。
每日我都去金玉满堂外等着,就怕苏小鱼来了找不到我,一连等了三日才见到她。那张冷漠的脸终于消融了,满是愧疚的解释了这几日没有出现的原因。
为了得到这个玩伴,我自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而她总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禁让我有些挫败。到了后来我才知她并不是本性如此,而是心防很重。
苏小鱼的手很巧,我不能时常出来,也不知她何时能溜出来,她便做了灯,说是孔明灯。若是晚上在天上见到孔明灯,第二日申时在金玉满堂外回合。
与苏小鱼熟络了,我才知她是苏执金吾家的千金,不过是不能被人知道的。我只是心疼,心疼她的隐忍,她的可怜。
也许是被关久了,她的冷漠不过是隐藏着她的自卑与别扭的性情,所以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总要顺着她,不能让她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