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春寒料峭。
天刚蒙蒙亮,县城的大街上还很冷清,只有少数几个卖早点的摊贩在各自的摊位上张罗着,生着火,蒸着热腾腾的大肉包子,煮着喷香的豆浆……
跺跺脚暖和一下自己被冷得快要僵掉的脚丫子,又将手拢进破旧的棉袄袖子里,汲着自己的体温取着暖,懒洋洋地靠在正烧得透红的灶台上,听着灶台上锅里的热水正在“咕噜噜”地翻滚着,尽力闭合着自己正冻得上下打架的牙,翻着白眼看着头顶上的那块有些污黑的遮雨布,并透过布上那个破掉的圆洞望着黎明的灰白天空。
冷啊!我在心里苦叫一声。
这山阳县什么鬼天气,虽然只挨着关外的边儿,却跟关外的天气没有什么区别,一入冬就下雪,现在已过早春时节,却仍冻得人走路都哆嗦,还让不让人活了?
想到此,我不禁闭了眼,在心底苦叹了一口气,再为自己三年前错误的选择山阳县定居而懊悔了一把。
是的,我就是柳含絮。那个无父无母师父早亡,如今孤零零一个人的苦命女。三年前,我听从了师父的临终遗言,找到了山阳县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隐居了下来,再也不用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时光一晃就是三年,我也渐渐对这里有了归属感,但唯独不能适应的,就是这里阴寒的天气。
冷啊!我再在心里苦叹了一声:春夏秋,你们跑哪儿去了?
正在哀叹自己的命苦,突然眼角一晃,远远地瞅着一个人影走了过来。我顿时浑身一振,全身上下立刻就像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一般活力无穷,腾地一下从灶台后面蹿了出来,开始大声的吆喝了起来:
“来来来,香喷喷的馄饨面咧,皮薄馅香面劲道的馄饨面咧,一碗三文钱,管饱管够啊!”
“肉包子,刚出炉的肉包子嘞,一文钱两个的肉包子!”
“豆腐脑儿啊豆腐脑儿,包你吃了热乎一整天的豆腐脑儿……”
“豆浆,卖豆浆!”
“……”
“……”
听到我的声音,隔壁摊儿的小贩们也顿时来了精神,像跟我唱对台似的,吆喝声顿时此起彼伏。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死死地紧盯着那过来的人,眼睛都绿了,就像恶狼紧盯着一块香喷喷的肉,巴不得马上冲出灶台,直接把那人抓到自己的摊前坐下,于是更加扯开嗓门,震天价响地吆喝着。
来人近了,近了,更近了……
待近得可以看清他的模样时,我才这发现,大冷的天,那人正手拿一把折扇半捂着脸,一脸鬼祟的模样,还不时地望望左右。可是,他那额上豆大的一根长毛的黑痣却瓦亮地映在我的眼中……
完了!我心中哀嚎一声。
同一时间,所有的摊贩也看清了来人额上那颗黑痣,顿时纷纷住了嘴。
我眼神一转,身一缩,想马上躲回灶台底下,但显然为时已晚。
“老板,来碗馄饨。”来人已经来到了我的摊前,扯开条凳就坐了上去,变着腔儿的冲我打招呼。 边叫半用右手半掩着脸,左手提起桌上的茶壶,开始自己倒起茶来。
仰天,在所有摊贩同情的目光中,我差点流出马尿来。
苦哈哈地转过身,马上又堆起谄媚的笑脸,特狗腿地走上前,向着那人点头哈腰道:“嘿嘿,刘师爷,今儿个挺早埃想吃点啥?”
“噗——”地一声,被我唤作“刘师爷”的人刚入口的茶顿时喷了满桌,“你……咳咳……”他咳咳吭吭地看着我,又扭头左右观望了一番,冲着我勾了勾手指头,半掩着扇子的脸凑近我,故作神秘地小声道,“柳丫头……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一听他的话,我顿时心中瓦亮起来,不由得心里一阵偷笑,但表面上还得装出一脸正经的模样恭敬地道,“刘师爷您说笑了不是,就您老这身形儿,这英雄伟岸的模样儿,咱山阳县的人哪个不认识您啊?”这我可没胡说,就他那见到妇女就色眯眯猥琐模样和额头上豆大的胡儿痣,到哪儿一摆,都得吓得鸦雀无声。
奈何刘师爷听我这么一夸,心里还真当是这么回事,顿时来了劲儿,吭了两声,故作潇洒地将那把纸扇往面儿上忽扇起来,“不错啊柳丫头,有眼力劲儿!”笑弯了一双三角小眼儿夸奖我。
哪知扇子一拿下来却露了馅儿,借着灰蒙蒙的日头,我立刻发现他脸上那几道可疑的红痕。
“哟,刘师爷,您这是怎么了?”我假装关切地摆过他的脸仔细端详,心里却乐翻了天,“该不会又是昨晚睡觉不老实,让刘夫人给踹下床了给地儿磕了吧?”
一听我的话,刘师爷才顿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又显了底,脖子一缩,赶紧捂住半边脸嘿嘿笑着掩饰,“是啊,是碍…”
我已经乐得快成闷伤,赶紧假意地叹了一口气,“唉,刘师爷,你说你吧睡觉咋这么不老实呢?老被夫人踹床下去,看看,看看这脸,都成什么模样儿了?不过……话说回来,刘夫人踹人的功夫也越来越高招了,你看看,怎么能把你的脸磕出五根手指印儿的红痕呢?奇怪,真奇怪!”啧啧嘴,我嘲笑地问他,“想来,嫂子扇你的时候肯定很疼吧?”
“可不咋的?”刘师爷也来了劲儿,开始跟我倒苦水,“那家伙,我不就昨晚和衙门里的络腮王烂眼儿龙搁青楼听了听小曲儿喝了喝小酒,再搂了搂那花魁凤姐儿的小蛮腰吗?结果回家的时候我家那老婆子就像知道似的,一把跳将上来,拽着我就呱呱俩大耳刮,刮得我啊,嘶……”刚说到兴起处,又陡然间收了声,某人忽然间发现自己又给我套了底,赶紧眉一竖,向我翻翻白眼,“哎我说柳丫头,你问完了没有?给我下的馄饨呢?”尖脸猴腮一副小人得志的嚣张模样。
我讪笑着,搓搓手,“嗯……是这样的刘师爷,您看您老经常搁我这儿吃馄饨的……这三年,已经欠了我快四两银子了,您啥时候先把你欠的银子给……”
“啪!”刘师爷不待我话说完,却手往桌子上狠狠一拍,飞起眼来瞪着我,“咋的?合着怕我不给你钱啊?快给我端馄饨上来,老爷我今儿还赶着去衙门里忙公务呢,耽误了,你负得起这个责么?”
一句话,把我堵得差点噎死,只得喏喏地折回灶台,在所有摊贩同情的目光中,拿了碗,狠狠地往里搁了几勺盐,又往锅里煮上了馄饨,待熟了,给他端了上去。
看着刘师爷狼吞虎咽地坐在那儿吃得欢,我心里都在滴血。
我在这里三年,他们这些人就在我这里白吃白喝了三年,一碗馄饨面三文,一碗馄饨才五文,就光一个刘师爷就已经欠了我快四两银子,还不算他口中的络腮王烂眼儿龙金牙黄欠下的……
这些个人,真太黑了!
吃吧,吃吧,噎不死你我也咸死你!我让你天天喝水跑茅厕!还一圈一圈儿的!
好不容易看着刘师爷把馄饨给吃了个精光,连汤汤水水也一扫而空,我这才又踱过去边收拾碗筷边打诨,“刘师爷,馄饨味道怎么样啊?”
我原本以为刘师爷肯定会苦着脸对我说“馄饨太咸”,哪知他从耳后取了牙签剔了剔牙,又飞了我一眼,这才慢悠悠地道,“嗯,长进了,今天的味道凑合!比起那‘德胜饭庄’和‘欢喜楼’的掌勺做的馄饨,你的简直就没啥味儿!记得,下次还得往碗里多搁点盐,知道不?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的口味,真是的!”
我栽!
看来,这小小的一个山阳县,恨这群白吃白喝的衙役的,还远不止我一人哩!
看着刘师爷拍拍屁股扬长而去的模样,我简直想将那口正在灶台上冒着热气的大锅往他的头上扣下去!
不过——
转转眼珠,又看着他以扇遮脸躲躲藏藏羞于见人的模样,我的心里又一下子畅然了。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该!下次再犯到我手里,我让你老婆把你往死里扇!”
现在大家该知道了吧,为啥刘师爷的老婆会知道他去喝花酒的事,于是在闺内大发雌威?
当然是与我的通风报信是分不开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