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丁山连忙扶柳王妃在绣榻上坐下,双膝跪地,说道:“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请母亲放心,母亲尚在堂上,儿不会弃母亲于不顾的。”
柳王妃抱住薛丁山哭道:“自从你父亲投军入伍,咱们薛家一门为将,你们父子为国征战渴饮刀头血,睡卧马鞍心。到头来为娘的中年丧夫,儿你青年丧妻,难道这就是薛氏一门为国报效的报应吗?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的父亲投军入伍。咱们一家骨肉团圆,就是清贫度日也胜过锦衣玉食,暖阁广厦埃”
柳王妃一番话又勾起薛丁山的伤心,扑到柳王妃的怀中,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李鸿连忙劝道:“岳母,云峰,请节哀保重。舍妹命该如此,非人力可违。你们如此哀伤,让她在天之灵也不能安心埃云峰,岳母已经哭了好几天了,不要再惹老人家伤心了。”
好半天,母子二人才止住悲声,柳王妃搌了搌眼泪,叹道:“贤婿说的是,梨花忍心舍我们而去,我们再伤心又有何用?丁山,你也别难过了,做好梨花交代的事情,让她早日入土为安也算尽了你们夫妻之情。”薛丁山拭泪点头,说道:“请母亲放心,儿知道该做什么。”柳王妃叹道:“这就好。”
“岳母,因为今日大殓,搅得岳母五更起身,不得歇息。此时大殓已毕,没什么事了,请岳母回去歇息歇息吧。”李鸿怕柳王妃和薛丁山母子彼此伤感,连忙劝道。
柳王妃点头,说道:“好吧,我也确实累了。丁山,想必你也没有歇好,已经移棺到白虎堂了,这里清静,你再歇歇吧。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埃”薛丁山起身扶着柳王妃,说道:“儿送母亲回去。”柳王妃摇头,心疼地说道:“不用了,看看你走路都不稳,还送我做什么。歇着吧。”说着,扶着夏荷起身往外走。李鸿说道:“云峰只管歇着吧,我去送岳母。”说着,亲自送柳王妃下了楼。
柳王妃在院门前止步,问道:“贤婿,你看丁山没事吧?”李鸿连忙说道:“请岳母放心,以小婿看没事的。舍妹横死,云峰一时舍不下也是有的,过些时日淡一些也就好了。”柳王妃点头,说道:“这就好。我先走了,你再劝劝他,景山他们在前面忙,顾不上这里。”李鸿连忙称是,道:“请岳母放心,小婿会照看好云峰的。”柳王妃这才扶着侍女走了。
李鸿转身刚要回楼上,荀清引着御医张景远远行来。李鸿连忙驻步等候。荀清来到近前施礼道:“姑爷,二公子打发人请张先生来为王爷诊脉。”李鸿连忙迎了过去,顶手施礼,说道:“劳烦老先生了。舍弟就在楼上,请。”说着,陪张景上楼。
李鸿边走边向张景说道:“张先生,自从舍弟从凤凰山回来就神思恍惚,饮食懒咽。请先生细心看看,是什么症候。”张景连忙答应了几个:“是”字,说道:“容卑职先为薛王诊脉。”李鸿挑起帘子,说道:“老先生,请”
房中薛丁山正坐在绣榻上,默然捏着棋盒里的棋子,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李鸿来到近前说道:“云峰,张老先生来给你诊脉来了。”
薛丁山连忙以手示意,说道:“老先生请坐。清儿,奉茶。”张景连忙躬身施礼,说道:“不必烦劳小哥了。圣上听说千岁身体有恙,特命卑职来为千岁诊脉。”薛丁山说道:“有劳老先生费心。”说着,把自己的手伸了出来放在迎枕上。张景调息凝神三部九侯一一诊完,又换了左手诊过。
李鸿忙问:“老先生,舍弟是什么症候?”张景叹道:“千岁这是伤风之后失于调养,又兼急怒攻心,伤心过度,有一些气血瘀滞之症。不要紧,待卑职开个方子,吃几剂调理调理。只需善加调养,不需几日就可以痊愈了。”李鸿点头,说道:“多谢先生,请到这里写方。”说着,命荀清研磨。张景思索片刻,开了方子,告辞要走,薛丁山命荀清去送。
李鸿说道:“我送先生几步。”亲自送张景下楼,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老先生,少时到前面若有人问起舍弟的病情,请先生代为隐瞒,只摇摇头就罢了。”张景点头,出了忆兰轩,来到中厅。
徐茂公和程咬金正在厅里答谢李道符和飞空。见他们进来,程咬金忙问:“丁山怎么样?”张景摇了摇头,说道:“老千岁,圣上还等卑职回话,卑职暂且告退。”徐茂公点头,说道:“你先去吧。”张景退出中厅走了。徐茂公这才问李鸿道:“丁山到底怎样了?一大早就找了张景来。”李鸿摇头叹息,说道:“回老千岁,舍弟昨天夜里去忆兰轩祭奠亡妻,因为伤心过度以致呕血不止,所以才一大早找了张先生给他诊脉。张景只说伤心过度,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开了个方子让吃吃看。”
程咬金抹着泪,说道:“梨花啊,梨花,你一死不要紧啊,丁山的魂儿也让你带了去了。丁山要是有个三差两错的,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仁贵埃”徐茂公连忙瞪了他一眼,说道:“四弟,不要乱说。丁山只是一时伤心,过两天就好了。大营里还等他料理呢,你怎么咒他?”程咬金还要再说,薛景山来请吃饭,方不言语了。
李鸿说道:“二弟,让人单意给云峰预备饭,我再去劝劝他。”薛景山连忙说道:“已经预备下了。”李鸿点头,说道:“好,我去看看。二位千岁,晚生告退。”徐茂公点头,说道:“快去吧,好好劝劝丁山,千万保重要紧。”李鸿施礼,出了中厅。
薛景山已经命人单意为薛丁山准备了几样益气补血的粥羹,装在一个食盒里令荀清提着。李鸿出了中厅,会着荀清亲自到忆兰轩送饭。
薛丁山见李鸿去了,房中无人,起身回到内室,坐在床边,昨晚的情景再次浮现在了眼前。是梦、是幻、是真,竟无从分辨。是梦?却又那么清晰,销金帐内仿佛还残留着她的馨香;是幻?又是那般真实,自己的怀里尚有她玉躯的余温;是真?即便她飞升成仙,也要有肉身负载芳魂灵魄,她的尸身就在楼下已经大殓盖馆,又怎么能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薛丁山越想心里越乱,越无从判断。想起今晨李鸿说的海外仙客的话,又想起樊梨花曾说百花仙子离世也要有异象相送,结果突降大雪。暗道:“哎呀!莫非她真是百花仙子转世?此番凤凰山自刎她真的飞升成仙了?要这么说,昨天晚上的情景是真的,不是梦。那苏宝同要趁机复夺白虎关也是真的了,若果如此我该怎么应对啊?”
薛丁山正胡思乱想,李鸿带着荀清送来了饭菜,唤道:“云峰,天不早了,吃饭吧。”薛丁山这才收回心神,应道:“知道了,多谢姐夫。”起身来到外边。荀清已经在桌子上摆下了饭菜,扶着他落座,说道:“千岁吃饭吧。这是二公子单意命人为千岁准备的。”薛丁山点头,吃完放,荀清收拾了,漱洗已毕。
李鸿又劝慰了几句,薛丁山说道:“小弟没事,请姐夫放心。姐夫想必还没有吃饭,先请回去吃饭吧。小弟有一些倦乏想要歇息片刻。”李鸿点头,说道:“你能想开就好。我先走了,晚间让荀清给你煎了药送过来,一定要按时吃。”薛丁山应诺,李鸿方下楼走了。
薛丁山目送李鸿出去,回到内室躺在了床上。荀清连忙拉过锦衾给他盖到身上,薛丁山摆手道:“你也去吧。”荀清方才退了出去,随手关上房门走了。
薛丁山躺在床上辗转反复,五内如搅。不禁想起樊梨花说过要留在自己身边的,为什么又不辞而别悄然没了踪影?难道她是有意宽慰自己?还是这一切真的就是一个梦?一梦醒来,芳影便散。
她说,她已经四路分兵去夺三关。对,我应该问一问这几个人是不是尚在营中,若是不在,那昨夜之事就是真的。可是,李道符和飞空时时盯着我,府中已经纷纷传言我患失心之症,我若找人询问此事,岂不露了马脚,梨花临终的一片苦心恐要付之东流。
薛丁山思思想想倦意袭来,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一梦醒来已经是日落时分,舒展舒展筋骨,觉得身上轻松了一些,不似前两天那般酸困了。望着销金帐的帐顶,凤凰山下鲜血溅红,灵堂前红颜冷冰,再次浮上眼前,薛丁山心里又一阵绞痛。忽又想起昨夜俏影绰约,娇语温存,紧蹙的愁眉方稍作舒展。
“唉!”长叹一声,坐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登上鞋下地,站在窗前推开琐窗向院中望去。
曾经花木葱茏,馥郁满院的忆兰轩已经黄叶满地,满眼萧瑟。红日西垂,暮霭沉沉,一声声乌鹊哀鸣叫得人断肠。“唉!”薛丁山长叹一声,自语道:“妻啊,你到底是生是死?我是梦还是幻啊?”
“王爷,午间见王爷睡得安稳,没敢惊动。二公子命早些送饭过来,请王爷吃饭吧。”荀清推门进来,在外室说道。
薛丁山收回心神,来到外边。荀清摆上了饭菜,说道:“李姑爷去送二位老千岁回住处,一半时来不了,二公子命我给王爷送饭。药已经煎好了,请王爷吃了饭好吃药。”说着,捧了净水来。薛丁山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洗手净面,坐下吃饭,问道:“两位秦将军可曾前来吊唁王妃?”
“我一直守着王爷,秦将军来没来没看见。恍惚听姜将军抱怨,说秦将军没义气,元帅在日每日麾下奉承,元帅不在了就不露面了。可能是没来吧。”荀清愤然说道。
“哦。”薛丁山无语,吃完饭,令荀清收拾了,说道:“你跟着我也熬了好几天,我没事了,你早点儿回去歇着吧。”荀清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多说,收拾了碗盏,另预备了茶点,清水,退了出去。
薛丁山独自坐在绣榻上,看着眼前的茶水,每日归来樊梨花接衣奉茶的情景又涌在眼前。轻轻叹一声,低低自语道:“唉!妻啊,秦英弟兄没有前来吊唁,真的是你派他们出去了吗?如此说来,昨天晚上并非是我做梦了,你说过要守在我的身边的,不知你今晚能不能再来?”
夜色渐浓,空庭清冷。原来布置在房中的七星灯随着樊梨花的大殓已经移到了白虎堂,随着夜色加深房中慢慢暗了下来。忆兰轩结束了它连日的悲泣,寂寂无声。只隐隐听见白虎堂传来的钟磬之声,想必超度亡灵的法事还在继续。
薛丁山斜倚在红绫靠背上,望着房门,多么希望下一刻房门推开,樊梨花能飘然而入。可是,一直等到鼓打二更,樊梨花依然没有出现。薛丁山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仿佛结了冰一般,冰得自己浑身发冷。仰面倒在靠背上,紧紧闭上双眼阻止着要涌出来的泪水。
正当薛丁山心碎神伤之际,忽觉眼前红光一闪,连忙睁眼望去。樊梨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灯檠前,正拿着火镰点燃了莲花檠上的一对素蜡。
薛丁山怔怔地看着樊梨花,竟有些不知所措。樊梨花放下火镰,轻移莲步来到绣榻旁边,在薛丁山身边坐下,歪着头看着他,笑道:“怎么了?又是这样傻乎乎地看着我。”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怎么没听见房门响?”薛丁山惊异地望着依然紧闭的房门问道。樊梨花嫣然笑道:“我已经是神仙了,开门还能有响动吗?”
薛丁山这才紧紧抓住了樊梨花地手。樊梨花的素手依然温软柔腻,决不是梦中可以感觉得到的,抚摸着她的腮颊,柔声问道:“凝卿,我这是做梦,还是真的?”樊梨花含笑未语,拉过薛丁山的手,微启檀口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薛丁山一皱眉,连忙夺了自己的手,嗔道:“你干什么?”樊梨花笑道:“疼吗?”薛丁山揉着自己的手背,蹙眉说道:“让我咬你一口试试。”樊梨花笑道:“那你还问我是做梦,还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