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丁山满怀心疼地看着樊梨花,说道:“凝卿,是我不好。如果不是锁阳关的事,你就不会一病两三年了。”
樊梨花脸上掠过几分凄凉,道:“我的病不全是因为锁阳关的事,你不用太自责。赶紧歇歇吧,一会儿酒劲下去了早点儿回去,婆母还在家等着呢。”薛丁山见樊梨花面有凄楚之色,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伸手把她揽在怀里,说道:“我是做样子给他们看的,并没有过量。等二位千岁吃完饭,咱们就回去,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樊梨花脸一红,挣开他的拥抱,说道:“别这样,让人看见多不好。没过量也是饮酒了,你先歇歇吧,一会儿我再叫你。”薛丁山也确实有几分倦意,便斜靠着引枕合目假寐。
樊梨花见薛丁山似是睡了,便出了东厢,来在西厢房中。窦玉仙一见她便笑道:“哎哟!姐姐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我还以为姐姐被那位薛世子看化了呢。”樊梨花脸一红,含羞嗔道:“鬼丫头,说什么呢?”柳如烟笑道:“姐姐刚才被表兄那么看都没事,瑶姐姐说句话脸就红了?”樊梨花脸更红了,道:“你们都这么大了,越来越没有闺门风范。若是传了出去看谁还敢娶你们。”说得窦玉仙和柳如烟红了脸。曹绣鸾笑道:“你们还取笑凝姐姐,凝姐姐好歹也是嫁为人妇了,你们能说得过她?”
正说笑间,薛郁莲进来说道:“二位千岁已经吃了饭,这会儿饮茶说话呢。让云峰去说几句话,你们也就该走了。”樊梨花点头,说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唤将军起来。”说着,和薛郁莲一同来到东厢。
薛丁山只是假寐休息,并没有睡着。听见帘栊响,连忙睁眼从床榻上起来。薛郁莲说道:“我们正要叫你呢。二位千岁已经吃完饭,正饮茶说话呢。你赶紧上去说几句话吧。我让人给你们准备回去的东西,也就是时候该回去了。”薛丁山答应着。薛郁莲命侍女捧来净水,薛丁山净了面,出了东厢回至上房。
徐茂公见他回来,问道:“好点儿了吗?”薛丁山连忙说道:“好多了,多谢千岁挂心。”柳梦明给薛丁山斟了茶,薛丁山落座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说道:“来时家母一再嘱咐早些回去,说是还有琐事需要料理。丁山要告辞了,请二位千岁恕晚辈失陪之罪。”李鸿点头,说道:“也好,我们就不多留了。有不周之处还请贤弟海涵。”程咬金笑道:”知道你事多,赶紧回去吧。今天处理完婚典的琐碎事,明天也该回大营料理军务了。我们在这里叨扰了半日,这也就走了。”薛丁山施了一礼,转身往外走。
秦英和柳梦明连忙站起来和李鸿一起往外送,薛郁莲早已经陪着樊梨花在廊下等着,一同出了院门顶手而别。李鸿等人回去自照应徐茂公,程咬金。
薛丁山和樊梨花带着云兰,夏荷,荀清等人穿过花园从后门出了帅府。车夫执鞭迎候,夏荷连忙挑起车帘。夫妻二人先后登车,寻旧路返回帅府。
不多时车辆进了帅府,一直来到垂花门外停下。夫妻二人下来,令随从人等散去,只带了夏荷,云兰来见柳王妃。
柳王妃和薛金莲正在房中边说话,边等他们回来。夫妻二人进来施礼,“母亲,我们回来了。”柳王妃点头,说道:“回来就好。怎么样?李鸿和郁莲安排的还周到吗?”薛丁山忙说:“姐夫和姐姐安排的十分周到,并请了徐、程二位千岁和秦汉弟兄,不以儿之近,梨花之疏而简便。请母亲放心。”柳王妃很高兴,说道:“这就好,前两天再圆满,今天不圆满也是不圆满。今天也圆满了,这一场婚礼才算是完满。大家都可以松口气好好歇歇了。夏翠,告诉外面,把前两天用的鸿雁抱到院子里放了吧,图个吉利。”夏翠答应着去了。
时间不大进来说道:“夫人,鸿雁已经抱在院子里了。”柳王妃说道:“好。走吧,咱们一起去看看。”薛金莲扶着柳王妃,薛丁山和樊梨花跟着出了屋子,来在廊檐下。两个童儿抱着鸿雁正站在阶下等着。柳王妃说道:“好了,放雁吧。”童儿闻言不敢怠慢,连忙放下鸿雁,解开了鸿雁足上的红绳。几只鸿雁在院子里跑了几趟,展翅腾空而起,在空中相向而鸣,盘旋片刻,连翅比翼飞走了。柳王妃仰面看着鸿雁飞走,笑道:“鸿雁齐飞,比翼连翅,果然是好兆头。”薛金莲笑道:“看来鸿雁也知人意埃”薛丁山和樊梨花看鸿雁飞去,回头深情得对望一眼。柳王妃说道:“丁山,梨花,你们也回去吧,让人把你们的东西归置起来。明天丁山又该忙于军务了,趁还有点儿时间歇歇吧。”薛丁山和樊梨花连忙答应,送柳王妃回到房中,这才出来回忆兰轩。
薛丁山和樊梨花回到忆兰轩。樊梨花命云兰,雨兰等人收拾忆兰轩里应付婚典陈设的多余的帷幔,衾褥,玩器等物,重新洒扫室内,擦抹屏架。
薛丁山见房中十分忙乱,便拉着樊梨花下来,说道:“她们收拾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转得我心忙意乱的。找个清静之处走走吧。”樊梨花含笑,和薛丁山并肩在花园中逶迤行来。
此时正是初秋时节,院中石榴着红;葡萄新熟;早菊初绽;粉槿欲染;柳丝垂绦;合欢飘香,时而传来鸟雀秋蝉嘶鸣之声,满园中景致宜人,赏心悦目。
不觉之间来在荷花池边,池内荷叶田田,荷花半开半败,新莲偶熟,池边泊着一只小巧的木兰舟。樊梨花笑道:“我们若是能坐它到荷花深处,岂不清静。”薛丁山笑道:“好主意。”说着,拉着樊梨花上了小舟,解下缆绳,拿起竹篙在水中轻轻一点,小舟离岸,分开层层碧伞直入藕花深处。
樊梨花坐在舟中,用手分着荷叶,笑道:“没想到我夫君还有这般本事。”薛丁山笑道:“我自幼在汾河里长大,若连它也使不了,几年的汾河水岂不是白喝了?”说话间,已经到了荷花池的中心,薛丁山停了小舟,将篙竖好。樊梨花撷了一个成熟的莲蓬掰开,剥了几个莲子,去了莲芯递给薛丁山,“刚喝了酒,清清脾胃吧。”薛丁山在樊梨花的手里拣了一粒放在口中,另拣了一粒送到樊梨花的唇边,笑道:“莲子者,怜子也。”樊梨花含笑道:“贫嘴。”将莲子含在了嘴里。
薛丁山看着笑靥如花的樊梨花,迟疑半晌,方才问道:“还记得上午你说的话吗?”樊梨花微微一愣,点头说道:“自然记得。”举目看了看四周遮没头顶清凉生荫的碧叶红花,叹息一声,说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我一定如实相告。”樊梨花脸上掠过几许凄凉,让薛丁山心中一紧。话到舌尖又不忍心说出口了。樊梨花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薛丁山笑了笑,说道:“算了,以后再说吧。何苦为了往事坏了眼下的好心情。”樊梨花苦笑道:“有些事几年前该和你说明了,只是……唉!也许是我太多虑了。你最想知道的一定是我父兄的死?”薛丁山见樊梨花主动提出来了,便点了点头,说道:“是。从我心里并不相信是你杀了他们。但是,实事摆在那里,人证物证俱在,你也亲口承认了,又由不得我不相信。”
“人证物证?”樊梨花嘴角掠过一丝冷笑,“人证物证俱在,我不承认又能怎样?我不承认,你们能相信我吗?”樊梨花长叹了一声,望着池中被游鱼搅动的涟漪,说道:“更何况,二哥的确是我杀的。”
“嗳!”薛丁山看着樊梨花,忽然有些后悔和她说这些往事。
“唉!”樊梨花长叹道:“我的父亲本不是突厥人,我先祖世居历城,说来也是上古周王室之后裔。隋末战火绵延,故土无法立足,父亲无奈之下带着家眷四处漂泊。大唐初立,朝廷上下四处招纳贤才。父亲投军入伍屡建功勋,被武德黄帝帝封为寒江关总镇。谁料父亲刚刚到任不到一月,突厥趁中原内乱之际出兵掠夺三关。寒江关被重重围困,粮草尽断,军心浮动,外无救兵。父亲为了保全几万将士和满城百姓的性命迫不得已开城纳降。自归突厥父亲处处受人排挤,时时盼着大唐出兵收服失地。唐军西征,父亲又喜又忧。喜则归国有望,忧则怕圣上追究当日降突厥之罪。又念及和杨家的内亲之情,是战是降犹豫不决。二哥贪恋突厥可汗许诺的高官厚禄执意不肯归唐,还百般阻挠父亲,更让父亲拿不定主意。
二位兄长不遵父命私自出战,双双败阵。父亲知我有归唐之意,才让我到两军阵前探探究竟。
当日,我别了你和程千岁回到寒江关劝父兄归唐。父亲听闻程千岁许诺归唐往事不究,十分高兴。可恨二哥执意不遵父命。还要设计暗害唐军,我和他辩理,他恼羞成怒以剑相向,趁我和父亲说话的时候,在我背后刺了一剑,欲致我于死地。我听见身后有金刃劈风的声音,下意识的往旁边躲闪。我躲开了二哥的剑,却忘了父亲就在我的对面。二哥由于用力过猛收剑不及,刺中了父亲的前心,父亲到在了血泊之中。我惊醒过来,抱住父亲连连呼唤,命人去找大夫,找止血疗伤的用品。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父亲抚摸着我的面颊,手指着故乡含恨而去。就在我伤心欲绝的时候,二哥又在我身后举剑欲刺,大哥拦住了他,并以好言相劝。奈何二哥执意不听,和大哥动了手,大哥念及骨肉之情处处忍让。二哥却步步紧逼,最终大哥受伤负气离开了寒江关。我气恨交加上前和二哥辩理,二哥口出不逊,我急怒交加一时失智,二哥死在了我的剑下。
“父亲亡故,大哥走了,二哥也没了,寒江关就是沈叔叔和我说了算。何氏见归唐之事势不可免,夫亡子死无所依靠,所能指望的就是我这个女儿,为了成全我,就严命家下人等不许张扬父兄之死的事情。
“太子进关之后,降谕让你我完婚。父兄尸骨未寒,我本来不想答应。何氏百般相劝,我自以为母命不可违,为了宽慰她丧夫失子之痛才答应了。谁想到,胡氏因为大哥为了护着我受伤而走,妒恨于我。花烛之期,引你到灵堂之内,将污言秽语陷害于我。太子派程千岁查问此事,家里的下人摄于她的威势没有人敢出面说句实话,就连何氏也顾及婆媳之情不肯再替我分辨。
“可怜我只能身负此弑父诛兄,不孝不义之大罪,以期尽快了结这件事情,让父亲能早日入土为安。
“唉-…”樊梨花又重重地叹了一声,勉强抑制住了满眼的泪水。
薛丁山静静地听她说完,心里好一阵难过,抬手拉住了樊梨花的手,“凝卿,都是我不好。是我心浮气躁,行事莽撞,没有细查详问就闹了起来,让你受委屈了。”樊梨花轻轻摇头,说道:“不怪你。无论是谁听见这种事情都会动怒的。更何况你是胸怀正气之人,更容不下这样的事。”
薛丁山听樊梨花这么一说,更觉得悔愧万分,轻舒双臂抱住她微微有些发抖的身子。说道:“可我还是错了。凝姑,你既然背负着如此冤屈就该早些说出来埃你若是一开始就讲清说明何至于有以后的风波埃”樊梨花脸上浮上几缕苦涩又无可奈何欲哭无泪的笑意。说道“人证、物证俱在,我就是喊冤道屈又有何用?你们谁会相信我?”薛丁山的脸一红,“凝卿。……”
樊梨花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我以前不说,是怕你以为我为了得到你有意为自己巧言折辩,不但不会相信我,还会因此更加鄙视我。”薛丁山叹息道:“凝卿,在你的眼中我就那么多疑善猜,对你就没有半点信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