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下，车内已经满满地推满了各式各样的过年必备的东西，有花灯，有红烛，有对联，还有吃的年货，红枣，蜜饯，瓜子，糖瓜……
祁钰见到阿荨如此，一脸眸底清煦，喃喃道：“你要是再买，我们就得再买一辆马车了。”
“是吗？我买了很多。”阿荨弯唇浅笑，拿起一颗蜜饯嘴里，皱了皱眉，嚷道：“好甜啊。”然后又将整包蜜饯扔祁钰手里，去拆旁边的那包瓜子。
“好了，清光楼应该快到了。”祁钰说道，替她收好手里的蜜饯。静谧的眸子深邃如潭，真的就快见到绛儿的吗？激动的情绪一点点地在身体里漫开。
阿荨微微一笑，掀开车帘听到小贩叫卖的声音，心里又痒痒了，又嚷着要买东西。
清光楼位于陈郡边境的一个小小的酒楼，花灯红绸，一片奢华。偶有丝竹琴声传来，是欢庆喜庆的调子。
阿荨从车上跳下来，急急地便朝着楼内奔去，真的就能见到姐姐了，姐姐一见到祁钰哥哥，肯定会很开心吧，这些年受的苦，也都会过去的。
刚入楼内，便被楼内的小奴请进大厅，楼内人声顶沸，文人墨客，市商走卒。
祁钰蹙眉，眸色疏冷时，眼底颜色愈来愈暗沉，这里可不是一般的酒楼，青光楼位于四国之交的经济交纽处，是个淡雅清幽的青楼。
大厅的中央的舞台，传出声声轻快的琴声，妩媚轻盈。抚琴的女子，眉清目秀，容貌柔美。
蓦然，琴声一停，女子缓缓起身退下了台来。台下的豪客喧哗声一阵传过一阵。
台上的帷幔被层层地放了下来，一女子妙曼的身影隐约走上了台中央，女子微微一施礼，翩然坐了下来。
女子玉指轻轻地拔弄着琴弦，琴声优美清澈悦耳，似小桥流水般的声音引人入胜，仿佛之间，进入梦幻般的陷阱，不觉沉醉其中。
不过多时音色一变，抚出来的曲音仿佛醇酒一般醉人心扉，让人欲罢不能，自琴弦飘出的声音越来越柔，仿佛在无形之间勾住人的心魂，让人能随着琴音欲生欲死，缠棉不绝。
琴声蓦地一转，带着隐忍着无尽的相思都哀戚，又带着刻骨的幽怨。
女子抚琴之时，楼内安静至极，不见一点儿喧哗之声，仿佛所有的人都被她带入这琴声里。
祁钰下意识地抬眸去看台上的抚琴的女子，俊面平静淡定，眸色深沉不知所想。
阿荨叫来小奴，开口道：“我们要见上面这个抚琴的。”
小奴面色为难：“台上的姑娘，每日在这里抚一曲，从不以真面目视人，而且更不可能见客人。”
阿荨转眸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起身，朝舞台上走去。
祁钰面色冷俊端肃，拉住阿荨的手，言道：“干什么？”
“我就是上去看看。”阿荨看着他，目光潋滟无波。这琴声，很熟悉，她记得姐姐在青衣侯府的时候，抚过一次，不过那次的琴声里有不甘与愤怒。
清光楼内的小奴顿时拦了过来，说道：“姑娘，你不能上去。这是规矩，你看台下的这些人，有哪个不想一赌音吟姑娘的真面目的。”
“音吟？你说她是音吟。”难道姐姐用了别的名字。
“是啊，音吟姑娘从不见生人，请姑娘不要再为难奴了。”小奴开口求道。
阿荨扯了唇角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很乖巧地点了点头，坐回了座位。
祁钰淡淡瞥眸，轻轻地拉起阿荨的手，言道：“怎么？我们先回马车上，等会彦三会把台上的那女子带过来。”
阿荨闻言，惊愕道：“你！”
暖阳和煦，帷幕轻飞。
片刻，彦三已经带来了楼内抚琴的女子过来，女子红纱裙，轻轻绾起的流云发髻，额前的发丝随风轻轻飞扬。
女子面露仓皇，低着头，不管直接凝视阿荨。
阿荨侧眸，问彦三道：“这就是刚才台上的女子？彦三，你没抓错吧？”
“她从台上下来，属下就一直跟着她，没错。”彦三答。
“你是音吟？”阿荨看着眼前的女子。
“是，奴婢音吟。”音吟小声地回答。
“刚才那琴是谁教你弹的？”明明是姐姐的琴声，怎么又会在这个艺奴的手里？
“奴婢出城，在城外遇到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孩子。奴婢见他们可怜，就将他们领回清光楼住下了。那位夫人为了答谢奴婢，就教了奴婢这首曲子。”
阿荨一怔，转眸看了祁钰一眼，看来姐姐是来过，可是又怎么会有一个男人与姐姐同行呢？“现在他们在哪儿？”
“今天一早，那对夫妇就离开了。奴婢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阿荨有一时的晃忽，怎么又没有碰到。她掏出怀中一支细细的锐笛出来，愤怒地吹着，于老头，简单是浪得虚名，什么事也办不了。
祁钰微微蹙眉，那锐笛尖锐的声音，直刺耳膜，有种令人烦躁的情绪，这丫头的情绪怎么会这么的激动？他一只手握住了阿荨手里的锐笛，阿荨看了他一眼，这才一甩手，扔到了他的手里。
天空盘旋一只黑鹰，慢慢地落在阿荨的面前，阿荨一边揉躏着黑鹰满身的羽毛，一边诅咒于老头的见利忘义。
黑鹰一只仓呜，黑亮的眼睛睁得极大，脚下的爪子也不敢用力去抓女子的手，只得这么委屈地看着她。
鹰的脚上还捆着一个信函，阿荨把它取下来，扔给了祁钰，言道：“祁钰哥哥，你看看写的是什么？”
阿荨的手还在不停地拔弄着黑鹰头顶的绒毛，她信誓旦旦地说可以找到姐姐，没想到又是落空了，祁钰哥哥肯定很伤心。他等了姐姐这么久，想了姐姐这么久。
“不是绛儿的消息。”祁钰说道，眸色渐沉。
“什么？”阿荨回眸过来，于老头不告诉她姐姐的消息，告诉她些什么呢？
“也没什么，只是说此去渭水，冬天没有船。”祁钰笑道。
渭水冬日湖面结冰，根本通不了船。这是什么消息？不过既是结冰，对于西边赵国而言，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战事一起，那渭水便是直通赵境内最佳的途径，到时候楚国若是动手，必定也会直接从渭水过。
阿荨又狠狠地蹂躏了一下黑鹰，愠言：“尽说些废话，还想到金子？门都没有？”
黑鹰咕噜一声，转了转黑瞳，直视着阿荨。
阿荨及不情愿地将身上的繁明珠系在了黑鹰的脖子上，以及粗鲁的方式把鹰甩入了空中。
黑鹰倒是在空中翻转了一下，直接灰溜溜地飞走了。
“我们走吧。”祁钰淡淡地说道。
“对不起，又没帮你找到姐姐。”阿荨朝她笑道。
“我们先回宣陵。”没有找到绛儿，他突然变得很平静了。男人扫视着阿荨，揉了揉她的额，带着丝丝的宠溺，让阿荨很不习惯。
阿荨垂眸，看着自己袖口点点红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姐姐与祁钰总是错过，难道真是有缘无份吗？跟在姐姐身边的男人又会是谁？
马车一路南下，路经渭水，渭湖湖面已经一片平静，上面的冰层很厚，辇车从上面压过，在冰面上留下一条浅浅的痕迹，车轮吱溜的声音响起。
“好美。”阿荨不禁感叹出声。
她从来没见过冰封得这么严重的确湖面，湖面上的冰层晶莹剔透，一看就能看到湖底游动的鱼。
女子突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软底的小鞋踩在冰面上，不留一点儿声音，阿荨仰头，任风吹着脸上，伸出的双臂雪袖翻飞而舞。
祁钰看得有些呆，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空灵的一面，淡淡如绽放的幽兰，清雅纯净。长长的秀发随意的披在肩上，任风吹起，轻轻飞扬，柔美坚韧。
“祁钰哥哥，你快看，里面好多鱼啊。”阿荨惊醒地叫道，跑过来，拉上祁钰的手，将他从车上拖了下来。
“嗯。”他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句，脸上是和煦的笑意。
“祁钰哥哥，你不要泄气，我们一定能找到姐姐的。”阿荨轻盈的笑，笑声弥漫在冰面上，轻灵淡雅。
“小心点。”他还是担心她，身体还没恢复好，就这么在冰上乱蹦乱跳的。
“放心吧，我以前在你面前装作不会武功，是因为跟你不熟，怕你占我便宜。”事实上，她也被他占了不少的便宜。想想都觉得眼前这男人太精了。跟三哥不相上下，明明知道她是假的和亲公主，也不拆穿她，还由着她闹。
“阿荨，你就这么怕我占你便宜？”祁钰拉紧了她的手，认真又霸道的凝视着她。
女子回头，红唇轻轻地一扬，一双慧黠的眸子轻轻地眨，言道：“是啊，你老是欺负我。还差点废了我的手呢。”
以前他对她很冷漠，很暴戾，有时候还很凶残来着。
祁钰慢慢地握紧她的手腕，指腹一点点地在她光滑的腕上滑动着：“我还想废了你的脚，这样你就不会到处乱跑，惹麻烦了。”
“我才不惹麻烦。”阿荨调皮道。三哥总是说她惹麻烦，祁钰也这样说，她难道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吗？可是你们还是照样替她摆平麻烦。三哥是她的生命，他替她收拾麻烦没错。祁钰是姐姐的爱人，算是姐夫吧，替她解决麻烦，也是人之常情。她就是这么随意，不怕惹事完了没有替她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冰面很滑，她慢慢地在上面滑着，祁钰紧紧地牵住她的手，生怕她摔倒，又怕这冰不够厚，突然裂开一个缝，把她陷进去。
阿荨踮起脚，在冰面了慢慢地旋转，素白的萝裙翩跹飞扬。轻轻地响声，惊动了水面的鱼儿，鱼儿仓皇地在冰面下窜动着。
诸葛流云坐在马车的外面，听着女子欢快的笑声，慢慢地从车内拿了一条毯子包在了自己的身上。又叫来彦三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彦三一怔，看看诸葛流云，道：“那我去跟荆姑娘说，让她进车里来。”转身离开。
阿荨正玩得起劲，足下轻轻一带，挣开祁钰的手，女子步履轻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翩翩起舞起来。
似有漫天的繁花飘散，带着萧瑟与相思，舞由心生。她不会舞，可是却舞得灵动。仿佛那每一招，每一个式都带着灵魂一般。让旁观者沉醉其中。
三哥调笑说，丫头，梁国公主那一曲牡丹舞舞得不错吧。大气雍容，还有种潇洒的劲。
她知道那天三哥去了梁宫，回来的时候，抱着她，半天不言。公子身上的清清海棠气息，还夹杂着另一种幽馥的香气。
他肯定也抱过梁成君！她猛然推开了他，声音轻轻地，却是一字一句，字字如刀。她说，你身上有别人的气息，你既抱过别人，就不要再碰我。
公子一时失神，她吃醋，她伤心，她幽怨，荆少棠笑道：“梁成君过桥不小心，差点儿掉入御花园的湖里，我不过是小小的扶了她一把，没想到身上竟然沾了她的香气。”
如此老套的勾引，竟然也让三哥上当，她自然是生气的。三哥是什么人物，到处招蜂引蝶的，他就是花，他就是草，而只要看他一眼的女人，就是那些奋不顾身的蜜蜂和蝴蝶。
那夜，她把自己静静地关在月华阁里，一整夜地盯着殿里跳动地烛火，看着一只只飞蛾，扑入烛火，翅膀被火引着，然后一头栽在烛油里，剧烈地挣扎了几下，生命随之烟消云散。
她同情那些飞蛾，也同情自己。姐姐让她杀了三哥，上官景逼迫她恨三哥。
事非因果，她从来就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时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面容，少年唇角漾出的是温柔的笑意，看见床上的女孩醒来之时，笑道：“小丫头，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半个月了。”
半个月来，他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一路逃亡，他身上的伤口感染，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还发着烧，迷迷糊糊地看到她小小的身体扶着他，在漆黑的夜里，一家一家药店地去敲门，求人救他。
她说她没钱，她说她可以替他们做工，她说我把自己卖给你们，只要你们救救我三哥。
当时他的神志迷迷糊糊的，紧紧地拉住她的手，朝她吼：“如果你跟那个女人走，我就不活，立马死在这里。”
他知道那个女人是青楼老鸨，女孩一张清丽至极的脸，粉雕玉琢般，长大肯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那老鸨就是看上了这一点。
她回头，她怕他死。她说：“三哥，我不跟她走了。”
少年开心的笑了，将那些金子扔给了那个女人，拉着她的小手继续地走着，他说过要照顾她的，从她冒着大雨，整夜整夜地去求镇上的大夫救他的时候，他就发誓，只要他活着，便一辈子照顾她。
第二天天明的时候，她才一身泥水的跑回了破屋，身后跟着的是一个中年的男人，那个男人便是彦歆，少年知道彦歆是什么人，那是他叔叔的属下。肯定是来抓他回去的。
彦歆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替少年治伤，等到少年醒来的时候，才告诉他。“主上说如果少主回去认个错的话，他会既往不咎。”
少年道：“你要么跟着我，要么回去。”
当时女孩小小的身影蜷缩在破屋地一片潮湿的地上，脸儿红红地，额上直冒着冷汗，嘴里还喃喃：“不要杀我姐姐，不要杀我父王，不要杀我娘亲……”
“她昨夜淋了一整夜的雨，才找到我。我看她回来就坐在那里看着你。”彦歆道。
少年撑着身子，慢慢走了过去，女孩身上滚烫得厉害，炙着他的手，也灼着他的心。“小丫头，醒醒……”
女孩慢慢地眨开了眸子，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知道他没事了。轻轻地一笑：“三哥，你没事了。十九好开心。”
她没有名字，她的娘亲只叫她十九，因为父王已经有十七个公主了，只有一个儿子，而她便是最小的一个了。
雨后，破屋外的紫荆花开得格外的妩媚，花瓣上托着的水珠儿晶莹闪亮。
那天，她病了，整整烧了五天，反反复复，他急得六神无比，朝彦歆吼，如果救不了活她，他也不活。
彦歆吓得不敢再说那丫头救不活的话了。
她烧得糊里糊涂的，还做恶梦，烧刚刚退下来，又被恶梦惊醒，病情反反复复不见好转。
彦歆说：“只是一个小丫头，你这么做值得吗？”
“用忘忧蛊，她不应该受这些痛苦的。”
所以他宠着她，十年的宠爱，十年的彷徨，十年感情的挣扎，最后在她说其实三哥要是离开她，她一定不会伤心。
他慌了，他乱了，他才知道，爱她这么深，如果她离开了他，他只是听她这么说说，就觉得天地浑噩起来。
浴池内，他终于狠狠地抱住了她，疯狂地吻着她。
果然正如当初一样，她若不在，他算什么？她若死，杳然他也不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