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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经过这番教训,韦家婆子又被带进宫去,贾母也不敢再坚持,紫鹃心下自然释怀许多。毕竟她也想随着姑娘有个好去处。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个年纪,自然就该被放出去配小厮了。她是个家生子,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如果再像彩霞那样被旺儿之子强娶,到时候就只剩下一辈子受苦了。相反,如果姑娘能有个好去处,她就算不能做姨娘,到底管家娘子大概还是能保得住的,比起配小厮,可是强多了。如此计较妥当,紫鹃也比之前格外细心体贴起来,唯恐黛玉有什么不妥的,或是从此依仗了雪雁,将她压倒。

雪雁倒是没这么多计较,她不过小心服侍黛玉而已。这些年来,见到的听到的,形形色色,都已经习惯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她一个小丫头,惟愿自己主子好好儿的,她也能得点儿庇佑。否则她年岁也不小了,将来终身可依靠谁呢?

两个丫头各自打着主意一边儿忙活,黛玉倒是身子弱,勉强吃了点儿东西,便又睡着了。想来也是近段时间一直不曾好生睡着,如今重又吃了佛爷的药,兼之昨天那么一折腾,也着实累了。午时醒了一遍,紫鹃忙盛来一碗薄粥,和雪雁帮着扶黛玉起来喂她吃了,又吃了药,便有倒头睡下。这原也是佛爷的意思,只要黛玉能醒来,很该多睡会儿,病才好得快。

这一觉直睡到掌灯时分,黛玉才悠悠的醒来,雪雁正在给黛玉裁件儿衣裳。说来有趣儿,昨晚贾母来了一趟,见黛玉换了新被子,且看着比她说的还好,今儿一早便遣鸳鸯带着丫头婆子送来好几个布,说是给黛玉多做几件儿新衣裳,将旧的一并换了,去去晦气。另外还送来些个珍奇玩意儿,说是黛玉大概一时也起不了床,给她留着解闷儿。

黛玉足足睡了一天,这会儿醒来,感觉神清气爽,眼睛明亮,张口打了个哈欠,感觉身上也有些儿力气了,而且浑身上下暖融融轻飘飘的,格外舒服。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见雪雁正在灯下裁剪,不知道为什么,黛玉忽而淡笑起来,眉头舒展,酒窝微凹,脸色淡粉,嘴角轻扬。这死里逃生,感觉真是好!

听的床上似乎有点儿动静,雪雁忙过来看看,见黛玉的情形松快,双眼惺忪,雪雁问道:“姑娘睡好了?要不要起来吃点儿东西?”

说起吃,肚子似乎是有点儿饿了,黛玉点头笑道:“吃了睡睡了吃,不过还真是有点儿胃口,也睡得好。你先扶我起来,睡了这么久,我都有点儿累了。”

见黛玉这么高兴,雪雁也喜上眉梢,赶紧扶黛玉起来,小心给她靠好了,才出去端来一碗热热的红米粥,准备喂黛玉吃下。说起来凤姐儿还真是有心,虽然年下忙,人极少来,但吃的喝的却从未少过,这御田胭脂米官中没有了她还从外头设法弄来些,倒是一片诚意。

黛玉洗过手,又将脸擦干净,忽然盯着被子看了好半天,皱着眉头也没想出个什么来,伸手又摸又捏的,扭头见春纤和小丫头出去了,才问雪雁道:“这被子我怎么没见过,盖在身上又轻又暖和,也体贴舒服,是谁送来的?”

“姑娘才好,还没来得及告诉姑娘呢,等姑娘好些儿了我再慢慢说给姑娘听。这被子是神医送的,听说是上好的雪豹皮做的,世间少有。神医见姑娘身子虚弱,唯恐别的被子太重,盖着不舒服。姑娘不知道,昨天可是凑巧,姑娘一时没了气息,我正要去找大奶奶来看看,谁知就碰见神医,是他救活姑娘的。”说起神医,这会儿雪雁满心满眼都是感激敬佩赞叹。

“听说他还在外面立了两个狮子,帮林姐姐看院子呢。”雪雁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阵儿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惜春在门口笑道。看意思是担心里面两个说悄悄话,见了她没意思。

黛玉正要说什么,雪雁忙使个眼色,便起来等着惜春进来。彩屏和紫鹃在外头忙着烧水准备,雪雁赶紧给惜春搬来个椅子,在黛玉床旁放了,才又端着碗准备给黛玉喂粥。

黛玉看着惜春疑惑道:“狮子?这院子立狮子做什么?”

惜春接了茶,在椅子上坐下来,好好看了看黛玉,点头笑道:“林姐姐不知道,听说是北静王关心姐姐,唯恐林姐姐昨晚病情反复,找不到神医,故而留下两名侍卫听命。这一来倒好,一应想来探望姑娘的都不好进来,除了老太太来过一次,大太太还有赵姨娘她们都不敢来,最多只是打发婆子来看看情形。这,可不就是看门的狮子吗?”

原来黛玉的病经过昨晚老太太和王夫人那么一闹腾,已经府中上下人尽皆知。邢夫人和赵姨娘周姨娘以及管家媳妇儿周瑞家的等都打算来探望,只是潇湘馆门口有北静王府的侍卫,黛玉又一直睡着,自然是多有不便了。况且贾母有命,黛玉病情严重,众人尽量不要打搅,所以才能让黛玉睡得那么踏实。

乍听之下,黛玉吓了一跳,扭头看着雪雁和紫鹃,十分不解,紫鹃笑道:“四姑娘说的没错,姑娘昨天早上的情形,将我们都吓死了。神医也格外担心,刚好北静王在府上做客,而且认得神医,故而自愿帮忙,想来也是一番好意。姑娘得贵人相助,才得以逃过此劫。”

“园子里都是女眷,而且咱们潇湘馆也都是女的,他们侍卫留在这里,像什么样子?难道北静王府是不讲这些规矩的,还是老太太不知道?这不是要呕死我吗?”黛玉一气之下连粥也不吃了。唯恐因着她的病又生出是非来,或者给别人添不自在。

紫鹃明白黛玉的意思,忙劝慰道:“姑娘别多心,昨儿原本便有许多官客到园子里游赏,老太太也戒令咱们不能四处走动。后来侍卫也只是留在潇湘馆,不过两个小厮,也不四处去,碍不着别人。咱们院子里见也就见了,也好在有他们帮忙,我们也放心些。”

“就是,有他们在才好呢,我自然是不便来看林姐姐,别人也不便来,林姐姐岂不是难得的清净片刻?林姐姐病得这么重,昨儿白天府中上下都不知道,丫头们想四处找个人帮忙都找不着,这会儿要她们来做什么,又不是神医。依我看,不来更好。”惜春嗤笑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院子里有男子,到底不好,我便是死也就算了,做什么又要生出这等幺蛾子事儿来?”黛玉气的一阵咳嗽,眼泪扑簌簌而下。

“林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左右在屋子里闲着,不过是想找林姐姐说说话,只要有心,三两下不就问到了?只是林姐姐也知道,我也是一个人,帮不上什么。但如今有神医给林姐姐治病,有皇太后关心惦记着,而且北静王也肯相帮。府里哪里还会怪罪,这会儿都等着来看林姐姐,好邀头功呢。若是为得她们去死,多划不来的。”惜春赶紧劝道。

“四姑娘说的是,那原是神医和北静王一片好意,再说那两个侍卫这会儿呆在屋子里,也不出去,听他们的意思,是北静王要他们呆两三天,等姑娘脱离险境,他们自然就回去了。如此不过是他们受些委屈,若是姑娘好了,也是他们一番好意。姑娘快别想那么多,熬坏了身子,这一时半会儿可就难好了。”紫鹃也帮着劝。

“而且要我说,人家好心救林姐姐,林姐姐偏要顺了那起黑心肠的意,不肯好起来,可不是便宜了她们又自己受罪?要是依我说,林姐姐就该好好儿的好起来,气气她们,也让关心你的人放心。”惜春依旧有些讥讽的劝道。

“黑心肠?谁黑心肠?四妹妹说的又是什么?难道这两天竟有好多事儿不成?”黛玉想想又拿眼睛直打量雪雁,想起雪雁说等空了再告诉她,大概还有些不好让别个知道的,既如此,黛玉低头想了想,没准儿是真的。而且事已至此,惜春和丫头也是一番好意,这才低头吃了药,又就着刚热好的粥吃了一碗,才略略缓过气儿来。

惜春如今也没什么事儿,也没处可去,见黛玉这里有事儿,想来姐妹一场,虽然寻常不爱多事儿,但到底也大些儿了,而且惦记着黛玉的《大乘缘生论》等经书,故而也乐得留下。

紫鹃雪雁服侍黛玉好生又喝了半碗粥,才下去收拾。惜春坐在黛玉床头,将她好生打量了一番,见黛玉如今更是如病西施一般,小脸清瘦,蛾眉带愁;但颊上一丝粉红,唇角三分娇柔,不说铮铮铁骨难辞爱怜之心,便是像她这样难以自保的姑娘,也很想好好疼她。

唯得男人喜爱的,算不得绝佳的女子;只有这种人见人爱,人见人怜的,才是佳中之绝。不论男女老幼,见之而爱。人生便是如此,太过完美,犹如日光,会将人眼耀的不敢睁开,因此便难以得着所有人的钟爱。唯有月光,带着一丝幽凉,一丝孤寂,古往今来,得尽人间的宠爱。阴晴圆缺,动人心弦,得失之间,牵动无数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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