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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这青梅……看上去好诱人哦!”鸾歌心知青梅有毒,伸手便抢了范云珞筷子上的那只,直接往小嘴里丢去,小心咀嚼了两下,叹道,“清凉可口,阿婆藏的果真是好东西!在平城的时候,鸾儿从来没吃过呢!”

甄皇后见鸾歌吃了有毒的青梅,脸色立马就变了,忙吩咐下去:“隐娘,快去把事先准备好的清汤呈上来。青梅涩口,鸾儿吃多了怕会不舒服,喝口清汤滤一滤。”

青梅有毒,清汤里藏了解药。

隐娘急急呈上清汤,喂鸾歌喝了一口,道:“郡主,这青梅是给孕妇吃的,郡主吃了会闹肚子的,快喝口清汤。”

鸾歌抿了抿唇,忙喝了口清汤,又将剩下的清汤推到范云珞面前,眸光一扫,道:“舅母吃多了青梅也会觉得涩口,舅母也喝一口。”

“好。”范云珞急急接过清汤,一口饮下,这才敢吃青梅。

甄皇后再怎么阴毒,也舍不得伤害自己的亲外孙女,晚宴之上,鸾歌吃什么范云珞便吃什么,筷子紧紧捏在两指之间,掌心里已经渗满了汗水。

甄皇后的面色不大好,见饭食上刁难不住范云珞,又将隐娘唤来身边道:“隐娘练得一身武艺,鸾儿一定没有见识过。今日大家吃得尽兴,隐娘便给我们上一段剑舞,为大家助助兴!”

鸾歌忙回头望了范云珞一眼,问:“舅母看过剑舞吗?”

“未曾见过。云珞只懂琴棋书画,舞刀弄剑于我而言实在太难。”范云珞淑女笑笑,额上已经微微有汗迹渗出来。

“既然舅母没有玩过刀剑,待会儿就离远些,当知道刀剑无眼,就算隐娘功夫再怎么出神入化,难免有失手的时候。”鸾歌露牙一笑,俏皮朝着隐娘眨了眨眼睛道,“隐娘,你可要小心些。舅母肚子里有小宝宝呢,你可别伤着她了,离她远些。”

隐娘面色白了白,唇角翕动,答:“好。郡主放心,隐娘会认清自己的目标,定不会伤及无辜。”

这话落在范云珞耳中宛如惊雷,她冰凉的手指在衣袖中揪成一团,狭长的指甲掐入了掌心,却想不到什么办法逃脱此劫。

“舅母放心,鸾儿会保护你的。”鸾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满是笑意。

这场晚宴就好似鸿门宴,又是下毒又是舞剑,鸾歌疲于应对,真有些后悔将范云珞这个大麻烦揽在身边。

“鸾儿……到阿婆身边来。”甄皇后似乎担心隐娘不小心伤到了自己的小外孙女,又将鸾歌往怀里按了按。

鸾歌的小脑袋从她怀里冒出来,笑道:“阿婆。隐娘会舞剑,鸾儿也想下去陪她玩玩。好些日子不跳惊鸿舞了,整天都呆在吹花小筑,鸾儿的手脚都闲不住了!”

说着,她便从甄皇后怀里跳了下来,走到隐娘面前道:“隐娘,你尽管舞剑,鸾儿在一边跳舞,不会妨碍到你的!”

一直静默在座位上不出声的甄晚晴道:“只舞剑跳舞,没有琴音相伴,实在没有意思。晚晴略知音律,愿为大家助兴。”

“也好。”甄皇后挥了挥手,示意两侧的婢女道,“上琴器。”

侍女道:“是。”

一架古琴便摆在了甄晚晴面前。

甄皇后挑眉望向范云珞:“隐娘舞剑,鸾儿起舞,晚晴奏乐,云珞可有什么专长,不妨也让母后开开眼界?”

范云珞倒是诗画双绝,但在这种形势下她哪里敢单独行动,只得微微抿了抿唇道:“云珞原先是想画一幅牡丹图送给母后的,只是如今肚子里那小鬼闹腾的厉害,只得改日再画,还请母后不要见怪。”

鸾歌附和道:“舅母若是觉得累便坐在一边欣赏着就行,若是伤着了小宝宝,鸾儿可不好向墨渊交待!”

甄皇后面色一沉,似乎有些失望道:“既然云儿身子不适,便坐着休息吧。”

隐娘舞得是双剑,剑走偏锋、出神入化,鸾歌很难辨认她的招术,为了防止那锋利的剑锋不小心划到范云珞身上去,鸾歌故意移动舞步,在范云珞缓缓跳起来惊鸿舞。

惊鸿舞原本就只有鲜卑族人才会跳,能将它发挥到极致的更是少之又少,而鸾歌便是其中一例。

她将惊鸿舞与现代舞蹈相结合,踮起脚尖,双臂展平,单足而立,宛若高傲的小天鹅,第一个动作便赢得了甄皇后的夸赞。

“鸾儿这舞姿实在是人间难得,若是天下的男子见了,必定个个为之着迷!”甄皇后满意地笑出声来,原先只是想要借隐娘舞剑除掉范云珞,却不想挖掘出这么个宝贝来!

“多谢阿婆夸赞!”鸾歌抿唇,边跳边笑,难掩青春朝气。

甄晚晴伸手,微微拨了拨琴弦,琴音声声若泣,宛如天籁,鸾歌的心都被惊了一跳,深深为之震撼。

毕竟不是亲外孙女,甄皇后对甄晚晴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儿夸赞着鸾歌的舞蹈,而后时不时朝着隐娘斜睨一眼,示意她快些动手。

隐娘的剑三番两次舞到范云珞面前,都被翩跹飞舞的鸾歌堵了回去。

几次不得手,隐娘似乎也有些急了,额上的汗珠涔涔往下流,握着双剑的两只手也微微有些颤抖起来,插几次都是擦着鸾歌的皮肤过去。

“啊……”鸾歌惊叫了一声,打断了隐娘,惊恐地蹦到范云珞身边,指着隐娘,可怜巴巴地望着甄皇后,祈求道,“阿婆……咱别玩舞剑了,行不行?隐娘的剑术实在太高超,鸾儿怕极了。”

甄皇后见鸾歌一脸惊恐,大约是真的被吓到了,微微有些心疼,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杀人,确实有些残忍,便吩咐隐娘道:“隐娘,你舞剑的技术又退步了,险些吓到了青鸾郡主。你先下去……”

“是。”隐娘失血的面容埋在阴霾当中,慌张收了剑,退出大殿。她也不想杀人的,可甄皇后的手段她见识过……倘若不给范云珞一个痛快,恐怕她将来会死得更加惨不忍睹。

见隐娘带着她的凶器离开,鸾歌这才长长抒出一口气来,拍了拍胸口,蹭到甄皇后怀里道:“阿婆,方才真是吓死鸾儿了……隐娘哪里像是在舞剑啊,每一招都能要了鸾儿的小命!”

甄皇后讪讪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道:“鸾儿不怕……刀剑无眼,难免会有个擦伤碰伤的。下次看见有人舞剑,鸾儿可千万别再凑热闹了。”

“嗯嗯嗯!”鸾歌重重点了三下头,抚了抚范云珞的手背,微微眯起眼眸,问:“舅母方才一定也被吓到了吧。”

范云珞惊得面色惨白,方才隐娘招招相逼,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想不到那个孩子居然舍命相救。原先她是心存感激的,可一想到鸾歌是因为答应了墨渊要照顾她这才舍命相救,心里便酸酸的,那股醋意酝酿成了恨意,埋得更深。

“小宝宝没被吓到吧?”鸾歌见范云珞惊得花容失色,倒有些幸灾乐祸,故意低头倾到她的小腹边上,附耳上去听了听。

范云珞的腹中本没有骨肉,被鸾歌这么一闹,更加觉得羞愤万分,却又不敢当着甄皇后的面发作,只微微抬起眼眸,对上甄皇后的视线道:“云珞身子有些不适,怕打扰了母后的雅兴,还请母后允许云珞先行离开。”

“舅母,你身子不舒服吗?”鸾歌一惊一乍,蹭了蹭范云珞的胳膊,又转头对甄皇后道,“阿婆,既然舅母身子不舒服,还是让鸾儿先扶她回吹花小筑休息吧……”

甄皇后不好多说些什么,嘴角无奈的抽了抽,满含深意地望了范云珞一眼,道:“想回去便回去吧,反正大家都住在宫中,一起用膳有的是机会,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四个字在范云珞脑海里久久盘旋,以至于鸾歌的小手挽上了她的左臂,她都没有注意。

待到鸾歌扶着范云珞离去,甄皇后这才重重拍了下椅子,惊得身侧甄晚晴呆呆坐在一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甄皇后回眸望了甄晚晴一眼,抿唇笑道:“本宫知道,你一直都想成为宁王妃。本宫也知道,你一直都极有心计。如今,本宫便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够帮助本宫,不着痕迹地除去范云珞以及她腹中的骨肉,本宫便许你宁王妃之位!”

甄晚晴慌张从座位上站起来,双腿一软,朝着甄皇后直直跪下。

“怎么?你不敢吗?”甄皇后冷哧一声,“没这个胆量凭什么当宁王妃?宁王妃可是与渊儿共度一生的人,是未来的南朝皇后!想做皇后,必须要有一定的手段和能耐,不是一般人都能做的,你明白吗?”

甄晚晴伏在地上,瘦小的身子瑟瑟发抖,似是在抽泣。

甄皇后见状,又道:“别以为宁王妃非你不可!甄家虽说只剩下你一个女儿,但本宫还有鸾儿,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个甄姓女子,宁王妃没有必要一定是你,你明白吗?”

“民女明白。”甄晚晴微微一点头,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毫无惧色,诡异的笑意在她唇角露出,“皇后娘娘放心,民女一定将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这才是本宫的好儿媳。”甄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将地上的甄晚晴扶起。

甄晚晴面色淡漠地退出未央宫,刚一出大殿,她便止不住扶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甄皇后的气场压得她难以呼吸,她才八岁,她也不想看到如此黑暗的后宫,可是她是庶出,不这么做便永无出头之日!

娘说:你想向娘一样嫁给别人做妾吗?

甄晚晴不想,所以她必须忍,经历磨练之后,方能成为人上人。

范珏收到宸妃飞鸽传书的时候,墨渊的大军已经在冀州驻扎,跃过冀州便是西陵。西陵被群山环绕,山中有水,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墨渊想要打败西平王张卓并不容易。

范珏之所以愿意与墨渊一同出征,完全是受了父亲的旨意,他与范云珞的关系算不上好,毕竟一个是嫡母所生、一个是二娘所生,范珏多少是有些不喜欢范云珞的。

如今,宸妃东山再起,范珏心中微动。帮助墨渊打败张卓,他也不过混个国舅当当,但倘若他毁了墨渊,要父亲鼎力支持墨祉,待到墨祉继位,宸妃孤儿寡母非得仰仗着他们,到时候自己封王加爵不在话下。

范珏生了二心,便全力拖延时间,想要趁机将军情泄露给起兵谋反的西平王张卓父子。若是西平王愿意支持宸妃,到时候封王之事也好商量,倒也不用担心在墨渊的统治下被削藩交兵。这样分析下来,西平王必然是愿意与他合作的。

成王败寇,如今只能背水一战!

墨渊收到了红鸢送来的六只小鸽子,将六张碎纸片根据背面的和平鸽图案拼起来,读了信的内容,想不到竟是那孩子的口吻,心中一阵莫名的喜悦。

“阿寂,上文房四宝。”

“是。”阿寂从未见过墨渊那么放肆的笑,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为他铺好宣纸,又研好墨汁,静静站在一旁。

墨渊的薄唇抿成一线,提起的笔迟迟难以落下,正如鸾歌所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他一时间竟想不到要写什么好。

望着那张空白的宣纸足足半柱香的时间,阿寂忍不住在身侧提醒道:“主人,快动笔吧。再不动笔,这墨汁又得干了。”

“再去研磨。”心思被窥破,少年的眉头不悦地拧成一团,第一次与阿寂置气。

阿寂吃了哑巴亏,再也不敢说话,愣愣站在一边,在心里嘀咕:这回你爱发呆多久就发呆多久,属下不管了。这墨汁反正是你们皇家的,以你们皇家的财力,也不至于舍不得浪费这么点墨汁……

墨渊沉默良久,终于提笔,在偌大的一张白纸上染了几个墨黑的字:信已收到,墨渊一切安好,勿念。

虽然整封信只有十二个字,墨渊却下了十足的心思。

第一,信中未提及范云珞,是因为他离开之时便已经发现范云珞与那孩子相处不好,怕那孩子生气,故意不提。以那孩子的心性,就算他不提及范云珞,那孩子也一定会小心保护她的。

第二,信中只说一切安全,却不提及一路战况,便是害怕信鸽落入奸人手中,泄露了军情。

第三,“勿念”两个字藏了太多含义。一来是要鸾歌安心,二来若是自己战死沙场,也希望她不要挂记在心上,好好生活。

“依属下看,主人对青鸾郡主似乎很用心。”站在一侧静默了良久的阿寂终于忍不住出声,“从前你与云珞小姐通信的时候,也没见着你耗费这么长时间,却写不出一个字。”

少年面上微微露出几分尴尬,扯了扯嘴角道:“妻子与外甥女怎么能相提并论。她们俩于本王而言都很重要,但意义不同。”

“那在王爷心中,是更看重妻子呢?还是更看重外甥女呢?”阿寂的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多年以来,阿寂一直就似一个冷面杀手,陪伴在墨渊身畔,就连墨渊与范云珞通信最频繁的时候,他也只是在一边静静看着,绝不会出声询问。

少年的面上挂上了暖暖的笑意,上前拍了拍阿寂的肩膀,打趣道:“阿寂,依本王看,你似乎很关心本王的那个小外甥女……”

“没……没有的事。”阿寂的脸上迅速染上了两抹红晕,他与墨渊一般年纪,情窦初开倒是正常,可钟情与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这让他情何以堪。最不堪的是,自己的主人还当着他的面明明白白地戳破了他的心思。

少年眯起眼眸,微微勾起嘴角:“有没有那样的事,本王心里清楚。”

“主人……”阿寂双脸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行了……替本王将信送出去。”墨渊抿了抿唇,将手中的纸笺折好,递到阿寂手中。

阿寂默默接过信,转身离去。

“王爷,范将军在帐外守候。”

墨渊的眼眸眯成一线,早猜到范珏会来找他,却想不到一切来得这么快,气定神闲道:“请范将军进来。”

范珏在军帐外徘徊了一会儿,见墨渊邀请他进去,稍稍理了理战袍,进了营帐。

墨渊道:“天色也不早了。明日还要行军,不知范将军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属下此行正是为了行军的事。”范珏扬起眼眸,定定望向墨渊,没有丝毫畏惧。

墨渊挑了挑眉,淡淡瞥了他一眼,“行军似乎一直是由本王掌控,由不着范将军介于其中。行军速度本王心里有数,定会拿捏得当,范将军不必过于担心。”

“宁王殿下从未领过兵,许多情况你并不清楚。父亲要我此行为副帅,便是希望我能够襄助殿下,一举拿下西陵!颠簸数日,将士们已经筋疲力尽,倘若殿下不减慢行军速度,恐怕许多将领会因此力竭而亡,到那时恐怕得不尝失。”范珏一脸傲然,迎上墨渊冷冽的目光。

墨渊鹰兀般的眸光寒彻,抬眸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暖暖的笑意:“依范将军只见,我们该休息几日呢?三日、五日……还是等着西平王张卓的军队踏平了冀州,我们再继续行军?”

“不敢。属下并非这个意思。”范珏心中一惊,望见墨渊脸上的寒意,掌心被汗水浸湿。

“既然范将军没有这个意思便退下吧。行军速度照旧,休息一晚,明日启程,直逼西陵!”墨渊语声冷厉,不容置喙。

“是。”范珏见劝说无望,只得默默退下。

待到范珏离开,墨渊朝着暗中唤到:“阿寂。”

“主人,有何吩咐?”

“找个人帮本王盯紧范珏,本王要知道他每一日的行踪。倘若他通敌卖国,也不要有所动静,切勿打草惊蛇。”墨渊勾唇嗤笑,他正愁着没有一个可靠的人将他的消息传给张卓呢,倘若范珏真是那个内应,那该多好啊。

“是。”阿寂抱剑消失在黑暗中。

得到了鸾歌的消息,墨渊随即将军队分成了五拨人马,分别选择了五名统帅、五名副将,五队人马分开行军,范珏便再难将军队的具体情况泄露出去。

“传令下去,明晚子时,本王要亲自率一支精英队前往凉州,刺探军情。”墨渊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他出来已经有些时日了,倘若这一战不能速战速决,怕是皇城也该乱了。皇城乱了不可怕,甄皇后极有手段,他相信凭借母后的能力一定能稳住皇城,可倘若自己不能赶回去,只怕宸妃、祉儿、云珞……一群人都该遭殃了吧。母后的性情,只有他这个做儿子的最了解,着实堪忧。

“是。”身边的护卫领命。

“等等。”墨渊又突然出声将他叫住,“记得一定要让军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

那护卫微微一怔神,本想问为什么,而后又低下头去,道:“遵命。”

墨渊负手而立,静默站在军帐之中,微微阖上眼眸:范珏、张卓,本王没时间跟你们耗着了……

范珏得到墨渊要夜探凉州的消息,连忙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墨渊这些日子一直与大军同行,他很难找到机会下手。如今墨渊夜探凉州,倒不如借张卓父子之手斩杀墨渊!

宁王向来行事极端,此次夜探凉州,他力排众议,坚持只愿带一支轻骑随行,想要速去速回,不愿消耗太多人力。

那日,鸾歌正在“枯木逢春”底下修剪花草,红鸢慌慌张张奔过来,脸色差到了极限,唇角翕翕合合,竟不知道要怎么正常说话……

“红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跑得这么急?”鸾歌丢了手中的剪刀,见红鸢脸色青黑,跑得满头大汗,忙上前扶住她颤颤抖抖的身子,“什么事……慢慢说。”

“郡主……王爷,没了。”

“什么没了?”鸾歌一脸诧异,不知道红鸢在说些什么。

“郡主……”红鸢的眼角突然挤出两滴泪来,而后上前一步,紧紧将鸾歌拥在怀里,“宁王殿下,没了!昨天夜里子时,宁王殿下轻兵夜探凉州,遭奸人陷害,被西平王张卓父子带二十万大军围剿。一支精兵全数覆灭,王爷至今下落不明,有人说,王爷的尸体落在了张卓父子手上,西平王还要将王爷的首级挂上西陵城顶上,以助长士气……”

“你是说墨渊没了?”

鸾歌的脑海“嗡”得一声,只觉得支撑着自己的整个天都瞬间塌掉了,眼前一黑,脑袋朝着花丛重重栽了下去!

“郡主……”

鸾歌的耳畔响起红鸢的疾呼声,便混混沉沉晕倒过去。

一整日,鸾歌瘫倒在床榻上,拼命抱头,喊着“墨渊,鸾儿的头好痛”或是“墨渊,你不要死”。

“郡主,你究竟哪里不舒服?”红鸢心里头自责得很,早知道郡主的身子虚弱,她就不该将那个消息说出来,能瞒一时是一时。

“红鸢,我头疼。”鸾歌一双眼眸迷迷糊糊地睁开,望着头顶,忽而笑出声来,“红鸢,我似乎看到墨渊了。”

鸾歌烧得严重,已经开始说胡话。

红鸢见她似乎病得不轻,连忙去太医院请太医,中途碰上了华阳长公主刚刚从柔仪殿走出来,便将鸾歌的病情一一告知。

华阳长公主,身为鸾歌的母亲,她对待自己的女儿实在太冷漠,溺死小郡王的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她心头的恨也渐渐消散,得知鸾歌病重,慌忙从柔仪殿搬进了吹花小筑。

太医替鸾歌把了脉,无奈地摇摇头,哀叹一声道:“小郡主除却头痛,没什么其他病症,只可惜她没有求生的意志,恐怕时日不多了……长公主还是最后为她再做点事吧。”

“她才六岁,怎么会没了求生的意志?”华阳长公主一脸的难以置信,倘若没有小郡王溺死之事,她与这个女儿之间的感情还是极好的。

“小郡主脑子里想得事情太多了。她才六岁,微臣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要想那么多东西。六岁的孩子就该是六岁的智力,按照她这样下去,头痛之症会越来越严重,直到最后,无药可治。”老太医面露同情,已经许多次来替这个孩子看病,每一次都搞得狼狈不堪,真不知这孩子还要受多少磨难。在这诡谲多变的后宫苦苦挣扎,还不如一杯毒酒,了此残生。

“公主……”红鸢哭丧着脸,朝着华阳长公主直直跪了下来,“都怪奴婢不好,奴婢不知道郡主身子虚,奴婢将宁王殿下战死凉州的消息告诉了她……”

“渊弟战死凉州?”华阳一双眼眸中瞬间蕴满了泪水,那可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渊弟啊,她与他相处的时日,甚至比与这个女儿相处的时间还要长……好好的一个人,温文尔雅的宁王殿下,怎么可能说没了就没了呢?

“是……王爷没了。”红鸢一脸哀伤,心里的痛楚无处发泄。

“不是说有范珏同他一起去的吗?”痛失手足,华阳的心拧成一团,又揪住红鸢的衣衫,急急问:“母后知道消息了吗?”

“是前线传来的消息,虽说不可靠,但也八九不离十。宁王殿下昨夜确实带着一小队人马连夜夜探凉州,也不知是否有人从中作梗,从前戒备松懈的凉州竟聚集了二十万人马,西平王张卓带兵围攻宁王殿下,宁王殿下寡不敌众,战败失踪。有人说,宁王殿下的尸首被西平王带走了,要将他的首级挂在西陵城上,以助长士气……”红鸢静静重复着从前线传来的消息,泪水早已流了满面,“皇后娘娘今日一早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她已经在未央宫呆坐了一整天,未曾吃下半口饭……”

“随我去未央宫看看。”华阳长公主是个孝女,得知母亲伤心,自然要去探望的。

“可是公主,郡主该怎么办?”红鸢一脸哀求,她不知道为什么华阳对待自己的女儿永远是那么冷漠。

“太医都说了,她没有求生的意志,能不能活下去还得靠她自己……我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华阳长公主面上隐隐露出忧郁之色,红鸢却读不出半点真心。

“阿母……”鸾歌突然从睡梦中低低唤了一声,伸出一双小手,紧紧揪住了华阳的衣袖,“阿母,你带鸾儿一起去看阿婆,好不好?”

鸾歌声音沙哑,尽管是在烧得糊涂的时候,心中惦记着的依旧是别人。

“公主,你真的忍心丢下郡主一个人,不闻不问吗?”红鸢深深望了那孩子一眼,心疼地将眼眸瞥向别处。

“阿母……我答应过墨渊的。如果……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我要替他照顾好阿婆的。”鸾歌虽然神智迷糊,但一双小手拽得用力,似是拼尽了一生所有,“阿母……如果鸾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一定要照顾好阿婆……让阿婆好好保重身体,墨渊若是泉下有知,也绝不会愿意看到她这般模样的!”

华阳长公主即便再怎么冷漠,看到此时的鸾歌,心中终是生出了几分同情。她伸出手去,微微捋了捋鸾歌额前的刘海,不知不觉间她的女儿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

“好,阿母答应你,一定替渊弟照顾好你阿婆。”华阳长公主轻轻拍了拍鸾歌的额头,安慰道,“鸾儿要坚强,你墨渊遇害,你舅母尚且没事,你更不该有事……”

鸾歌苍白地嘴角翕动了两下,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再也没有半点力气,再度昏睡过去。

等待华阳长公主走出了吹花小筑,方才昏迷不醒的鸾歌突然睁开眼来,用力扯了扯红鸢的衣袖,吩咐道:“跟着阿母去未央宫,探探情况。”

“郡主,红鸢不敢走开。”红鸢微垂着眼眸,“你的病……红鸢走不开。”

鸾歌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面上一寒,怒斥道:“让你去你就去!本郡主曾经服用过蜜菁,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见红鸢被吓到,鸾歌这才缓下声来:“如今是时局最乱的时候,阿婆得到墨渊遇害的消息必然会做出点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来……你一定要阻止她,阿公正愁着没法子治阿婆的罪呢!”

红鸢茫然点头,匆忙跟了出去。

甄皇后一整日都呆坐在未央宫中,听到那个消息的刹那,她整个人都快崩溃了。若不是身子骨硬朗,恐怕此时也和鸾歌一样倒下了。

“华阳长公主驾到……”

华阳急急来到甄皇后身侧,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摇晃,“母后,你若是伤心就放声哭出来吧……”

“哭?”甄皇后目光茫然,“这宫里头或许正有人想看本宫哭呢……本宫偏不让她们称心如意,本宫就算是丢了儿子,本宫一样要在这后宫中笑着活下去……”

“母后,你不要这个样子,你不要吓华阳。”华阳长公主的泪水顺着双颊流下来,“渊弟与华阳一起长大,华阳也心疼,可母后一定要保重身子啊。”

“不许哭!”甄皇后一声怒斥,“我甄瑟的女儿不可以轻易流泪眼!别人可以靠着狐媚之色在宫中赢得一时荣宠,但我甄瑟的子女必须要有真本事,足够保护自己!”

“好,华阳不哭。”

红鸢静静跟着华阳身后,走到甄皇后身前跪下,道:“启禀皇后娘娘,青鸾郡主怕是不行了。郡主要奴婢劝皇后娘娘,万事不可冲动,陛下恐怕正等着找您的把柄呢……”

甄皇后心口一滞,叹一口气道:“让鸾儿好好养病,不要胡思乱想,她的病一定能治好的。本宫做什么事自有分寸,不会冲动行事,但也绝对不会让奸人得逞!”

“是。”红鸢默默站在一边,依照鸾歌的吩咐,等候在一侧,看看甄皇后究竟要做出什么事来。

“隐娘。”甄皇后空灵的声音在偌大的未央宫回荡。

“奴婢在。”

隐娘静默来到她跟前,垂下眼眸,等待吩咐。她能够理会甄皇后的心情,一个女人在后宫跌摸打滚了数十年,无非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可如今,宁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作为母亲的怎么可能不伤心。

甄皇后听到那个消息至今连一滴眼泪都未曾落下,所有的伤心积聚在心中,无法发泄出来……深宫的女人太可悲,总是要掩饰自己的心情,以至于到了真正伤心的时候,她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本宫想要知道……是谁将宁王夜探凉州的消息泄露给敌军的?”甄皇后双手紧紧扣着卧榻,苍白的指节清晰可见,修长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木质的卧榻之中……一点点深入,直至三两根指甲齐齐折断!

“是范珏,范将军。”隐娘已经得到了消息,范珏投靠西平王父子,正是他将宁王夜探凉州的军情泄露给敌军的。

“他?怎么会是他?”甄皇后仓惶地笑出声来,“本宫以为……本宫以为他应该帮助渊儿的。本宫自以为渊儿娶了范云珞便能拉拢范家的势力,想不到……本宫错了!本宫又错了!”

“皇后娘娘不必过于自责,若不是宸妃丛中作梗,范珏怎么可能突然叛变?归根到底,是敌人太狡诈。”隐娘急急安慰。

华阳长公主也在一旁劝说:“母后,渊弟的事根本不能怪在你身上,你千万不要自责。你若是自责,渊弟在天有灵,也不会安息的……”

“胡说!”甄皇后长眉一挑,恶狠狠瞪着华阳长公主,厉声斥道,“渊儿下落不明,没有找到尸体之前,本宫不会相信!渊儿是孝子,绝不会轻易离开本宫的!”

“是……是女儿失言。渊弟一定会没事的。”华阳长公主被甄皇后的面色吓到,心微微有些寒,侧脸藏在阴霾之中,在甄皇后眼中,女儿总是比不上儿子重要的。

甄皇后又问:“方才隐娘说到宸妃从中作梗,可有证据?”

隐娘递上来一张纸条,道:“这纸笺上是宸妃的署名,宸妃飞鸽传书给范珏,要范珏从中作梗,不让宁王殿下活着回京。奴婢是今晨才截下的这只飞鸽,可宁王殿下一定出事,想来宸妃送出的不仅仅是一封书信……”

甄皇后接过纸条,确认了书信的内容,心中的怒火骤然上升到了极致,“砰”得一声拍案而起,震怒道:“本宫这就上奏陛下,治了这小贱人的罪!”

“娘娘且慢……”隐娘横出一只手臂来,大胆拦在甄皇后面前,“这纸笺上虽是宸妃的署名,可笔迹却不是宸妃的。娘娘若是拿着这张纸笺告到陛下哪儿,只怕会被宸妃反咬一口,说娘娘栽赃嫁祸……”

“你说的不错,是本宫鲁莽了。”甄皇后感激地望了隐娘一眼,复又问道,“可能查出这信上的笔迹是谁的?”

红鸢淡淡瞥了那纸笺一眼,猜到必定是兰皙的手笔,见甄皇后正在火头上,只能静默站在一边,看隐娘如何说。

“是宸妃的贴身婢女兰皙。”隐娘如实回答,“奴婢今日午时请各宫所有的太监婢女分别写了几个字,对比了字迹,应该是婢女兰皙的笔迹。”

红鸢长长吐出一口气,猜到那兰皙恐怕凶多吉少。

甄皇后再度拍案而起,“大胆贱婢竟然敢谋害皇子,定有人在她背后指使,将她收押,交给宗人府的残儒,严刑逼供,若是问不出所以然来,就替本宫弄死她!”

“是。”隐娘木然答。

甄皇后身侧的长公主和红鸢早已惊得面色惨白,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等等……”隐娘即将退出大殿,甄皇后又拔高嗓音,将她唤住,“记住,一定要用最残忍的刑罚……本宫要她为我儿子偿命!”

“是。”隐娘的手心有汗水渗出,她微微一垂眉,低头退出宫外。

“红鸢已经转达了郡主的意思,如今郡主病重,请甄皇后娘娘好好保重身体,红鸢先回去照顾郡主了。”红鸢慌忙朝着甄皇后服了服身子,想要离去。

甄皇后道:“替本宫多谢鸾儿好意,但也要转告鸾儿,本宫的意思不可违逆,本宫要杀的人,她未必保得住!劝鸾儿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

“红鸢明白。”

仓惶逃离未央宫,红鸢长长抒出一口气来,未央宫的气氛压抑得她无法呼吸。

急急赶回吹花小筑,鸾歌已经从床榻上爬坐起来,整顿好了妆容,似乎是要出门。

“郡主,你还在病中,怎么就起来了?”红鸢伸手将她按回床榻上,“你这个样子,让王爷如何安息?”

鸾歌蹙眉,努力支撑起身子,道:“红鸢,现在不该是我生病的时候。如今时局动荡,我必须看着阿婆……不能让她做出什么错事。”

“能出什么错事?”红鸢拔高了嗓音,“奴婢已经去未央宫看过了。皇后娘娘还不至于笨到拿宸妃开刀……”

“那阿婆是拿谁开刀?”鸾歌皱眉,听出了红鸢话中有话。

“是……是宸妃身边的贴身婢女,兰皙。”红鸢接着道,“皇后娘娘将兰皙交给了宗人府的残儒……怕是凶多吉少。”

“谁是残儒?”鸾歌知道宗人府是宫人受罚的地方,但从未听过残儒。

“残儒是宗人府中最狠的酷吏,在他手中没有不招供的犯人。他可以想到无数种方法逼对方招供……当然,在他手中,也从未有过幸存下来的犯人。”红鸢解释道,“兰皙落在他手上,必死无疑!”

“挑筋剔骨,挖目割鼻……奴婢曾经亲眼看见过一个四肢全无的怪物从宗人府里爬出来,相传那就是经过残儒调教过的犯错宫女。”提及残儒,红鸢也不寒而栗,“他的招术层出不穷,任何人都熬不过那般残忍的刑罚,却只能生生忍受……因为,他堵住你的嘴巴,不让你咬舌自尽;废了你的武功,不让你自断经脉;隔绝了任何可能,不让你痛快地去接受死亡。”

鸾歌曾经研究过古代各种残忍的刑罚,尽管如此,乍一听,心中还是一惊,忙吩咐红鸢道:“备轿撵,我要去宗人府救人!兰皙只是奉命行事,错不在她,就算罪已至死,也无需用这般残忍的刑罚折磨她!”

人在做、天在看,鸾歌相信墨渊就算是在天上也不希望自己的母后屠杀生灵、毫无人性。墨渊已经没了,难道她们不应该为他积点德吗?

见鸾歌想要救人,红鸢慌忙出声阻止:“郡主,以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随处走动。何况,皇后娘娘特意嘱咐过我,她要我转告你,她想杀的人谁也保护不了,劝你不要保。皇后娘娘行事凶残恶毒,郡主又何必与她为敌?”

“阿婆当真这么说?”鸾歌心中惶恐,想来甄皇后对她保护范云珞的行为已经起了疑心。

“千真万确。皇后娘娘还说,就算你真的要保也未必保得住!要我劝郡主先保护好自己!”红鸢扯着鸾歌的衣角,不想她违逆甄皇后的意思,毕竟甄皇后方才的脸色实在是可怕极了。

“阿婆真是糊涂……这个时候怎么能对兰皙用刑?”鸾歌低低叹了一声,固执道,“不论阿婆怎么说,我必须去一趟宗人府。红鸢,你心里若是还向着我,就替我准备轿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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