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玄月轻唤，欲言又止。
我挥手止住，然后轻叹一声：“让我静一静……”玄月点点头，然后悄然离去了。
那一夜，我在小少爷的墓前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边隐隐泛白，露出半块鱼肚皮，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我已经坐了一整夜了……
往后的日子，一直平静，四皇子没有再度登门造访，兜了一圈，生活似乎又回归了原点，大家照样每天忙碌着，我照样每天闲着……好像什么都没改变，但只有我心里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再也回不去从前平静而舒适的生活，再也回不去！
这一日，我决定出来走走，前几天一直躺在床上，睡得很多，吃得很少，喝得也很少，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一点点虚耗空，不愿如此颓废下去，我今天爬起身来，在苑中四处闲逛着，逛着逛着就逛到了后院，以前很少来这儿，只知道风一和他母亲住在此处。
这是府中最为偏僻的一处别苑，苑中无繁花似锦，无落叶翩飞，有的只是一份安宁和恬静，碎石子小路，从苑口一直铺到院内，两边点缀着诸多无名的白色小花，像点点繁星，我沿着碎石子小路走到尽头时，看到一个老妇在屋前的一处圈成的圃园里浇水，圃园中植满了蔬菜，一排排，很规则，且长势茂盛，以“草本堂”如今的规模和收益，足够我们府中每一个人丰衣足食，无需自食其力，但风一娘却坚持，她说这是她的爱好，也是她唯一可以为大家做的事……
似是听到脚步声，风一娘的头转向这边，空洞的眼望向这边，有一抹惊喜，“风儿，回来了！”目光空茫地穿透我的身体。
我险些忘记，她是一个瞎子。
上前两步，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水瓢，然后自桶中舀了一瓢水，学着她的样子给蔬菜浇水，风一娘就在一边碎碎叨叨的说话：“娘这几天身子好多了，所以就出来走动走动……风儿，你这一去就是半个月有余，为娘在家担心得寝食难安，心里头总有种不好的感觉，右眼皮也跳个不停……风儿，还好你安全回来了，小姐交代的任务都完成了吧？小姐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肯收留我这把老骨头在府中吃闲饭，你要多替小姐办事来报答小姐才是……”风一娘顿了顿，又道，“风儿，你也老大不小，该找个好姑娘成亲了，娘亲还想着在有生之年能够抱到孙子呢……”说到‘孙子’时，这个年迈老妇空洞的眼中闪过迷人的神采。
我浇完一圈回来，将水瓢放入水桶中，然后轻轻抓住风一娘的手，唤：“大妈，是我，怜衣。”
“小姐？”风一娘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忙要行跪拜礼，被我眼疾手快地拉住，“不要这样，我跟风一是朋友，他的亲人自是我的亲人，一家人无须多礼。”
“是，是……”风一娘嘴上应是，手头却慌乱无措，连连说着，“小姐快坐，老身去给小姐沏碗茶来！”说罢，不待我反应过来，已摸索着进屋去了。
只是少一会儿，风一娘便拿着两碗清茶踱了出来，我忙迎了上去，扶她在一边的凉椅上坐定，然后将清茶搁在小茶几上，有一句每一句地陪着风一娘聊天。
而我也终于知道，风一并非风一娘的亲身儿子，风一是个孤儿，不知父母是谁，当年只是一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而当时的风一娘还是殊城‘风月楼’里小有名气的青妓，那一日途遇风一被一群流氓殴打，风一娘一时看不过，便收下了风一做干儿子，风一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在“风月楼”备受各位姑娘的疼爱，是大家的“开心果”……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五个春秋，风一娘因为一次意外导致双目失明，沦为下等妓子，比之倚门卖笑的妓子更廉价，立时，风一母子的生活一落千丈，若不是以前交好的几个姐妹时不时救济救济他们，他们早就饿死了，可是就算是连自己也养不活的艰难日子，风一娘却对风一一如既往得好，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
祸不单行，在风一十岁那年，风一娘着了风寒，卧病在床，风一没钱给娘亲抓药，便去求助她的几个姐妹，这几个与风一娘同一辈的青妓，也早已不再年轻美貌，眼角的鱼尾纹是再多脂粉也无法掩盖的，生活对于她们同样是折磨，可是在面对求助的风一母子时，她们从未说一个“不”字……
是谁说婊子无情？
这一天，风一出事了，连同一些不知名的孩子，被抓到一个不见天日的黑暗城堡……
风一娘连最后的依靠都失去了……
在许多年后，风一知道了这个黑暗城堡叫“夜阁”，而他就是那个踩着无数具尸体，一路走出来的人，也是唯一走出来的人。
原来，风一的身世是如此坎坷……
我也终于明白那一夜为何我提出要去“风月楼”时，风一的反应是如此强烈，他坚决不迈进一步！我当时只单纯的以为他是个自律的男人，所以从不去那种地方，却没想到他就是在那里长大的，因为那里给了他太多的回忆，好的，坏的，快乐的，悲哀的，所以他才拒绝靠近它……而在翌日凌晨，在我离开之际之时，虽仓促，却不忘留了一百两银票给那过气妓子，名为赏赐，实为救助。
我同情她们的遭遇，却不能真正帮到她们，也只能尽此薄力，只是风一那深深的一眼，我当时没能瞧出意味来，现在我总算明白，他定是想到他的娘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