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够说的？
我就知道，季彦不是会把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的人，他的坦诚总是限定条件……然而，我还是决定开口。
“事实上，因为一些事情，我和云珈碰到了何子炀的未婚妻——哦，大概这几天已经解除婚约了。”
“哦，那个女人碍…然后？”
“她对我说了一个ID，EYE1206。”
我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着季彦的神情，然而，意料之外，上面没有哪怕一丁点最最微小的变化。
“嗯，然后呢？”他舀了一碗汤，放到桌上，推到我的面前。
“她和何子琳都说，让我自己去查一下。但我没查，我希望你自己告诉我。”
季彦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开口：“……你想知道什么？”
“她是谁？”
“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是不是该说——女朋友？你可以直接说的。”
季彦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饶了我吧，大学时候的恋人，现在，如果我对你这个如假包换的女朋友提起她岂不是很尴尬。我还以为什么事情。那么久远的事情，如果你不提，我都快忘记了呢。”
“你没有忘记——我觉得。”
“李瞳。”他说着，紧紧盯着我，像是要剥开我的皮囊看看里面的那个人还是不是我自己。“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明明他今天回来，晚上就约我出来是一件好事，然而电话里我没有明显地表示开心，现在面对他的迟到，也没有多么明确地表达出不快。
有人说，恋爱的两个人应该了解对方，应该无有隐瞒。恋人应该是最理解对方的，从脚趾头到头发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好像他不是他，而是世界上凭空多出来的另一个我自己。
但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心翼翼地经营这段感情，竭尽全力扮演一个符合“季彦女朋友”身份的角色的。
云珈曾经问我，有没有和季彦吵过。当时觉得“没有”是一个好答案，然而现在想来，这最多只能说明“疏离”这种毛病的大规模蔓延。因为我们自己都不相信，一旦有了争执之后，我们还能够一起解决矛盾修复关系，所以我们才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对方的秘密，甚至是谎言。
吃完饭走出餐厅，在进门口大厅里放着一个大花瓶，里面的那种花我今天已经看到了很多遍——蓝紫颜色，茎秆笔直纤长，柔软的花瓣在边缘蜷曲起来露出当中的嫩黄颜色。
“哦，这里放了这么多鸢尾。”季彦无意识地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不响，然而，一些细节逐渐联系到了一起，像是一个圆圈，终于就快首尾相接。
我没有勇气直接问季彦，却突然来了冲动，回到公寓就打开电脑上网打开GOOGLE和百度，先后在框里输入了EYE1206。打字的手，停在那里，指尖的血管轻轻跳动，犹豫良久，还是按了回车。
网络是一间玻璃房子。即便无法触碰，然而任何人，都可以看到其他人。有人凭借真名就可以找到某一个如同你我的普通人，知道他的经历，他的职业，他做过的事情，他喜欢的事情，他认识的人。我不是个中好手，用搜索引擎找人并不熟练，然而我有一个明确的ID，找到她的踪迹，并不困难。
她的SPACES并没有设限，我这样的匿名访客也可以一点点看下去。那是一个新近结婚的女人，和严姐、季彦读的是一个大学，相册里各式各样的都是花，最多的，是鸢尾，而她的头像，则是梵高的鸢尾花圃。
“Anna因为公司里的事情没能来当我的伴娘，真可惜，就只能寄去花束了，祝她早日找到归宿。不过，没有想到K赶来了，听说，他也有了新的女友，嗯，也希望他能够幸福。”——这是EYE1206最新的日志。
我几乎确定，K指的就是季彦。
于是，我着了魔一样，一页一页看下去，窥探猜测着他不告诉我的过去。
“我以为世界上有爱情就够了，但是事情完全没有这么简单。我和K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们说得对，再怎么样，相对于她们，我是一个外来者，和他们成长背景不一样，家世也不一样。没有必要再逞强了，我想，我不足以和K站在各自家庭的对立面……K，对不起，我的确很软弱，我们做会朋友好不好？”——这是EYE1206几年前的一篇日志。
这篇日志的第一个回复是匿名访客，没有头像，留下的ID只是一个字母K。
“小瞳，我接受你的决定。”——那个人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瞳……
我盯着EYE1206的头像，梵高的画一向颜色浓烈，然而我没有想到看久了，那些颜色竟然都混淆在一起，生生刺痛人的眼睛，让我头晕目眩。我想起早晨在严姐那里看见的同样的花朵。
女人的感觉，真的一向精准。
我拿起电话，拨了季彦的号码，因为我觉得，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一定会抑制不住地偷偷哭出来。
“喂，季彦，我必须告诉你，我查了那个ID。”
电话那头，季彦沉默了一会儿：“你都知道了？抱歉。”
“你到底在抱歉什么呀？你这次回去，是去参加前女友的婚礼我并不会阻拦，你只要说出来就可以了，我本来不会生气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你晚上告诉我，你已经快忘记她了，你为什么骗我？我生气的是这个！”
“……我怕你会多想。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对你来说，不知道反而会比较好。”
“季彦，你给我听好！谎言是没有善恶之分的！”
我说着，挂了电话。
电话并没有我预期之中的作用，世界是雾蒙蒙的，喉咙生疼生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