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剧院的时候，离开开场还有半个小时。
“怎么样，怕不怕？”季彦低头，狐狸似的脸上照例一抹微笑，像是调侃像是关切。
“我在怕什么！”
不等我回答，反而是云珈抢先开口。大小姐气势凛然，义不容辞又绝对漫不经心地说出传统意义上言情小说男主角的口头禅之一，——喂，云珈，你在才更加让人不安吧！
虽然很想这么说出口，但在编写命运的大人手中，我的性格设定只能是暗中吐槽。
“云珈你不在门口等许小诚？”
“亲爱的表哥，想独占李瞳请务必直说。”云珈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收住了脚步等在门口，同时在我身上完成了连同牵手、拍头在内该由另外一人负责的动作。“李瞳加油！没事的！”
半天之内收获了两位数句“李瞳加油”，我下意识摸了摸脸，兴许我的确长着一张让所有人都担心的愁苦面庞？
像是怕我听不明白，云珈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没事的。”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自言自语。
幸好是平安夜，大剧院上演《胡桃夹子》算是合家欢乐的娱乐项目。牛仔裤羊毛衣装扮的大有人在，与之相比，我们一行三人却像是异类。然而我松了口气，比起作为一个外来者登堂入室，被各种肆意又叵测的目光挑剔地打量，然后成为新一年十二个月中时不时拎出来的谈资，我宁可被普罗大众当成跳梁小丑一笑了之。
“季大公子，就差你了，真让我们好等！”循声望去，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男人，斜斜倚在衣帽间柜台旁，遥遥致意，眉目堪称英挺，脸上笑容漫溢——同时，他相当自然地刻意忽略掉我的存在。
“来晚了，抱歉。”季彦轻描淡写地说着，忽然嘴角一勾。
我猝不及防，被他轻轻牵起手，强迫似地勾到臂弯上。极细的高跟鞋跟敲打在大理石地面上，挺直背脊，缓缓走过去，竟然比疾步行走要累得多。
“你真适合穿黑色。”
“是嘛！这件衣服是妈妈最新设计的，她也说，我是她最好的广告。”
“下周她要去巴黎布展吧？你一起跟去？”
“不去，弟弟生日，这次我想亲自帮他挑一匹马。”
……
“前天听说我爸妈离婚了，听说是我爸看上了一个模特，嗯，还是个男的模特。”
“你妈妈还好吧？你不回去？”
“呵呵，她去做了眼部皮肤紧致提升，反而比以前更好，她房间里从来都不缺人。”
“而你秉承了父母的遗传。”
“呵呵，的确如此。”
……
季彦牵着我向衣帽间走去，衣香鬓影让人眼花缭乱，而各种似是而非的轻声对话，搅合在太过金碧辉煌的背景之中，从耳畔急速流过。几乎所有身着西装礼服的少爷小姐看见季彦，像是有什么既定规矩，纷纷点头致意。而季彦则轻轻颔首算作回应，像是早已习惯处于某个金字塔的顶层，俨然一副家长派头。
我深深吸了口气，这就是季彦和云珈的世界。这个灯火通明的大厅中，的确有很多条隐形的隔离线，“世界”、“圈子”或者“等级”这样字眼概念清晰。
刚才先开口的某家英俊少爷径直走过来，拍拍季彦肩膀，像是熟人，看见我，点了点头，面向季彦，长长呼出一口气，笑容玩味：“不错啊，季彦，新鲜空气！总是几张老面孔，早晚被闷死。”
季彦开口，脸上还是笑：“属于第二次订婚人士的劝导？”
“嘛……”英俊少爷摸摸下巴，目光促狭，“算是——前车之鉴！呵呵！”说着他转向我，伸出手，“幸会，李瞳小姐，早先听我妹妹提起过你，果然令人印象深刻。自我介绍下，我是何子炀。”
“何子琳的哥哥。”季彦代替我握了手，补充道，“读书时候，总排名年级第二，绝对是我们那里长辈的骄傲！当然，第一是我。另外，他流连花丛的历史可以追溯至高中第一天，众多学姐学妹借着被这小子抛弃而声名远播——顺便一提。”
何子炀并不反驳，耸耸肩，狭长眼睛里神色得意：“这就是何子炀的作风，当然要和被称为十六区‘良心’的季大公子有所区别。”他看着季彦帮助我脱下外套，摇摇头，伸手拍拍季彦肩膀，“嘿，放轻松点！本人暂时没有兴致打李瞳小姐的主意。我听说今天Elena也来，怎么没有见到，爷爷的禁足令还没有废止，还是半路改主意了？”
季彦突然正色：“何子炀，你多少该有些愧疚！”
“早就想告诉你一件事，季彦，Elena要比你们以为得更加清楚自己是谁，她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何子炀说着，突然笑了，他高高举起手，向着门口的方向扬了起来，“Elena！Here！”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了独自一个的云珈——似乎并不出意外。大小姐近乎漆黑的眼眸里，起初神情迷惑，而听见声音，视线扫来的那一刹那，她的目光顿时清晰明亮。然后她笑了，向衣帽柜台走来，优美白皙的脖颈上系着绸带，挂着一个铂金镶钻的大写字母Y，连同耳畔故意漏下的一缕秀发一起轻轻晃动。
季彦想要说什么，却被突然从旁乱入的某位小姐“借走”，说是想请教一下购买阿拉伯马的经验心得。些许妹控属性的贵公子推脱不掉，重重捏了下我的手，外加一句吩咐“云珈拜托了”。
我还来不及反应，只见何子炀迎上前，伸手去接云珈的外套：“很久不见了。”
“的确。”云珈轻轻一笑，并没有拒绝。
“你几乎没变……那个吊坠，Lyre财团大小姐的标记没错吧？这一切真让人怀念，社交圈，冬季，包厢，还有你Elena。不过……”何子炀用力吸了吸气，笑容诡异，“重回社交圈的第一次露面，Opium变成BurberryWeekend？不怎么合适呢，亲爱的。说实话，刚才开始我就在想，如果今天你是一个人……”
何子炀说着，突然轻轻托起她的手，凑到自己额前，低头凌空一点，动作优雅到位，和电影里的绅士几乎分毫不差。
“抱歉。”云珈抽出手，目光、手势、语言无一不指向刚刚走进门的温柔大男孩。“小诚，这里！”说罢，她甚至相当自觉迎上前去，伸手勾住许小诚的手臂，走上楼梯不忘回头冲着何子炀嫣然一笑：“Nick，thingschange.”
“先是安以陌，然后是这位么？”何子炀低声说了句，笑着摇摇头，嘴角勾起的弧度耐人寻味。他冲我点点头，紧跟其后走上楼梯。
我站在原地，眼中所见似懂非懂一片茫然，而耳边议论纷纷杂杂。
“没看错吧，那是E？”
“除了她还有谁。”
“已经三年不见她出现了，难道今天算E重回社交圈的仪式？”
“真有意思，当初同N订婚，又因为单方面悔婚被家中禁足，今天还和N同时出现。”
“你没注意到？N从来不带有婚约的那位小姐出现在社交场合，呵呵，真是‘漫长的婚约’。”
“果然！得不到总是最好。”
“指N？或者都是？”
“这个么，呵呵，实在难讲。”
……
订婚、作废、禁足，种种字眼夹在语句之间，E是云珈无疑，但与我认识的云珈相去甚远，甚至和安以陌一同在我眼前惊鸿掠过的女孩也不尽相同。名姓真的是咒。
“叮咚！”这时，扬声器中响起温柔优美的女声，“各位观众请注意，芭蕾舞剧《胡桃夹子》将于五分钟后开始演出，请各位观众将手机调制震动或者静音……”
“李瞳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背后响起的声音十分熟悉，在BURBERRY门口听到过，在小区门口听到过，只不过这次变成了VIP包厢门口。何子琳终于露面。今天晚上她一袭乳白长裙，看似弱不禁风清纯可人，只可惜那双间或盯着我的美目隐隐约约三分怒意。
“很有意思，李瞳小姐，今天你站在我面前，倒让我想起几年前的某位小姐……”
何子琳突然停下不说了。
“怎么了，不说了？”季彦从我身后走来，顺势挽起我的手，一系列动作水到渠成。
何子琳突然换了副脸色。“呵呵，刚才我和李瞳姐讨论香水呢，女人的话题嘛，季大公子又不喜欢听……”她说着，甚至亲昵地勾过我的另一只手臂——十足的两面派！
云珈、何子炀、许小诚；季彦、何子琳和我……究竟是谁安排的包厢座位，主角配角全部到齐，过去矛盾遗留问题还一个都不少！开演的岂止芭蕾舞剧！
金碧辉煌的灯光下，头顶上似乎只有愁云惨雾，密密匝匝，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