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初春，北国大地上仍然银装素裹，寒风刺骨。一辆破旧的马车沿着田埂在艰难地前行，车上有两位农村妇女，她们用焦急的目光四下张望。在这平展的田畴中，她们寻找什么呢？突然间，她们齐声喊道：“这呢！”垄沟里，躺着一个身子佝偻、四肢僵硬的姑娘。她们以最快的速度把冻得失去知觉的姑娘抬上马车。“驾！驾！”地吆喝着马，飞速地朝家驶去。
这两位妇女是黑龙江省双城县新兴乡新发村农民徐福英和于长凤。她们是多年的邻居，相处得如同亲姐妹。一天傍晚，徐福英和平常一样站在门口等待做临时工的丈夫回来吃饭，她屋里屋外等了很长时间丈夫才回来。徐福英发现丈夫表情不对，正在纳闷，还没等开口，丈夫忍不住对她说：“刚才在回家的路上，我看见大地里躺着一个女的，衣服没系扣，屁股在外面露着，听路上的人说是个精神病，在那里躺好几天没人管了。”徐福英听完没心思吃饭了，头几天村里来个女疯子，长得挺俊的，妇女们都咂嘴同情她，可能就是她？
晚上，凛冽的寒风刮个不停，风吹在脸上就和猫咬的一样。徐福英一开门就打个哆嗦，她回到屋里又加了件衣服，心急火燎地跑出院子敲开了于长凤的家门。徐福英一口气把情况说完之后，于长凤还没来得及插话，她又说：“四嫂，这可不是猫儿、狗儿，这是一条人命啊！这么冷的天在野地里躺一宿非冻死不可，咱们得救她一把。”她们二人的心情一样沉重，都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徐福英套上自家的马车，她们赶了五里多路，终于在大地里找到了冻僵的姑娘。
她们风风火火地回到家后，立刻惊呆了，她正是村里头几天来的那个疯姑娘。灯下的姑娘面色灰白，浑身青紫，牙关紧闭，手和脚又青又亮肿得老高，惨不忍睹。她们家中都没有药，就开始挨家挨户找消炎止痛药，可是在缺医少药的村子跑了个遍才借到四片安乃近和两片土霉素。她们把这六片药灌进姑娘嘴里，几小时过后，姑娘没有任何反应。她们急中生智，想起了老人们留下的土办法。于长凤弄来了黄连熬了一盆黄连水给姑娘服下，又将姑娘冻肿的手脚放在熬好的盐水中浸泡，然后将姑娘放在炕头用被子捂上。
天放亮了，姑娘一点一点苏醒了，她喊疼喊饿。“人有救了！”徐、于心理有了底，徐把家中仅有的两包挂面煮好端上来，姑娘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三大碗还说没吃饱。于又从家里端来一大碗饭，姑娘吃完后露出了笑容。
姑娘完全清醒过来后，冻伤的皮肉钻心地疼，她在炕上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徐、于两家经济都很拮据，二人东挪西凑了几块钱给姑娘买来了去痛片和消炎药。
由于姑娘离家出走几个月，浑身臭气熏天，虱子缕缕行行的。徐、于二人不嫌脏，把姑娘当成了自己的姐妹，对她无微不至地关怀。徐福英把自己平常舍不得穿的内外衣裤、棉袄棉裤给姑娘穿上了，又用篦子将姑娘头上的虱子一下一下地刮净。姑娘的手脚冻坏了，连腰带都系不上，她们二人就帮助穿衣穿裤。姑娘的手拿不住筷子，她们就一口一口地喂。姑娘多病在身，大小便都在屋里，她们端屎端尿从不厌烦。
农家进入春天就陆续开始忙碌，为了这个病姑娘，她们对家里的农活只好一拖再拖，拖延不了的情况下，她们又作了合理安排，一个看守姑娘，一个干两家的农活。在她们的精心照料下，姑娘很少胡言乱语了，她有时望着她们微笑，她不想离开这两位善良的姐姐。
姑娘的外伤痊愈了。她们又忧心忡忡，姑娘出来这么长时间，家里能不惦记吗？这里这么偏远，谁又能找到这里来呢？她们慢慢引导姑娘，从姑娘口中知道了她叫王淑艳，父亲叫王全成，家住哈尔滨市平房区。她们反复协商，决定带姑娘到平房区寻找亲人。
她们又绞尽脑汁凑到几个钱，蒸了七个包子为姑娘饯行。她们的儿女眼巴巴地盯着包子，可她们一个也没有给自己的孩子，却让姑娘吃个饱。她们的做法似乎感动了这个疯疯癫癫的姑娘，她搂着徐、于的脖子又哭又叫，这姐妹三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双城县新兴乡距哈尔滨市平房区接近三十里路。徐福英赶着马车，于长凤搂着姑娘坐在车上。她们一边走一边打听谁认识这姑娘，问到谁谁都摇头。
中午时分，马车驶至平房区韩家店附近，一辆停在道旁的大卡车突然打火起动，刺耳的声音使马儿猛地一惊，一声长嘶，疯狂地向前奔去。赶车的徐福英当即被翻到车下，车上的两个人惊呆了。徐福英手疾眼快，奋不顾身地死死拽住马的缰绳，惊马又将她拖出一段后，终于停下了。
马车进入平房区境内，有人认出姑娘是平房的，但是住在哪儿说不清。徐、于心里有了点谱儿，她们继续赶车穿街过巷，不时地打听过往行人。
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王淑艳吵闹着要吃的，徐、于二人搜遍全身凑了一元钱，买了五个馒头给姑娘吃了。徐、于在筋疲力尽的情况下，将马儿栓在一棵树上，这时王淑艳已躺在车上睡着了。徐、于壮了壮胆子走进一个街道办事处，她们跟一个高个子的女同志说明了来意，那位女同志没有好气地说：“这样的事太多了，我们不管这事！”她们碰了个钉子。又去问民政局的一位同志，那个人说：“在双城捡的人，应该送到双城民政局，我们管不了这事！”这一女一男无情的话语将这两颗善良的心伤透了，她们背后骂道：“这样的人不是人啊！”她们二人说好，再没人管，咱俩就把姑娘拉回家养一辈子。她们在万般无奈中想到了人民警察，决定再最后撞一次运气。于是，她们来到了平房区公安分局。
听完她俩的叙述，分局领导和同志们深受感动。治安科民警于有福同志查遍了全区的人口卡，在东安发动机制造公司的档案中查到了王淑艳姐姐的名字。
姐妹相逢，百感交集。姐姐怎么也没想到妹妹还能回来，而且穿得干干净净地回来了。姐姐流着泪对徐福英和于长凤说：“如果没有你们，我妹妹的命已经没了。你们是我一家的恩人呵！”
王淑艳被姐姐领走了，她一步一回头，在她混沌的记忆中，这两位善良的姐姐很快就会消逝得无影无踪，但幸运的是她感受了一次人间的真情。
徐福艳和于长凤劳累、饥饿了一天，分局的同志执意要留她们吃饭，她们说：“天快黑了，还有三十里的路呢！丈夫和孩子都等我们回家做饭，姑娘有了着落，我们就心安了。”
一阵远去的马蹄声，给人们留下了长长久久的思索……
原载于《新晚报》、《农村报》，1993年4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