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59800000003

第3章 吴秀才造反

吴佩孚虽公务繁忙,却放心不下在战场上捡来的小姑娘。吴佩孚没有生育能力,夫妻切盼有个女儿。这次天遂人愿,上天送来一个,他很高兴。这天,一听说随军家属已从蒲圻接来,就急急忙忙回家看女儿。

还没进门,就听见佩兰和翠香大笑。他闯进屋,见小姑娘手舞足蹈,挤眉弄眼,逗得两人忍俊不禁。一见吴佩孚,佩兰高兴地说:“囡囡快看,爸爸来了,快叫爸爸!”小姑娘一下投到佩兰怀里,羞怯地看着吴佩孚。小姑娘肤色白皙,明眸皓齿,长得非常秀气。尤其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更是妩媚动人。在两个女人的劝说下,小姑娘迟疑片刻,终于投到吴佩孚的怀抱,小声柔婉地叫了声“爸爸”。吴佩孚四十四岁喜得千金,像饮了糖饴,彻里彻外透着甜美。他紧紧抱着女儿亲了又亲。

吴佩孚怡然自得,望眼欲穿地等着政府的任命和北京信使。他是个风流才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相术卜占、诊病把脉无所不通。他喜好游览名胜古迹、名山大川。今日进驻长沙,天遂人愿,他心里一高兴,想起游岳麓山、开福寺来。

这天早晨,他偕同李济臣、张方严,还有爱妻、爱女、侍女等,浩浩荡荡去了风景胜地。先去西郊岳麓山,再去北郊山开福寺。

岳麓山古木参天,层峦叠翠,深涧幽谷,流泉清绕,置身其间犹履仙境。一见这名山胜景,吴佩孚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呼:“好景,好景啊!”他指着枫林说:“啊,可惜,若是秋天来,登高远眺,层林尽染,红叶如火,那就更有意思了。杜牧有诗云‘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就是说的这里的胜景。”

李济臣恭维说:“玉帅马上做督军了,还愁赏不到红叶吗?”

一句话说得吴佩孚心里美滋滋的,但他说:“哎,没影儿的事不要妄说哟!”

张方严说:“怎么是妄说?玉帅立了大功,湘督一职非公莫属喽。”大家又是一阵恭维。

吴佩孚越发高兴,说:“好,上山!”

大家登上麓山寺,吴佩孚指着匾额说:“该寺又称岳麓寺,诗圣杜甫有诗赞曰:寺门高开洞庭野,殿脚插入赤沙湖。五月寒风冷佛骨,六月天乐朝香炉。说的是它雄伟奇绝之美。”

李济臣叹道:“哎呀玉帅,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真伟大!”

张方严说:“玉帅有经天纬地之才!”

但进了寺院,到处是残垣断壁,荒草萋萋,几个衣衫褴褛的僧人,坐在墙根晒太阳,捉虱子。进了大殿看到的是斑驳的神像,蛛网密布的惨景,吴佩孚顿感兴味索然。一个僧人说:“唉,当官的连年征战,横征暴敛,哪管百姓死活?老百姓肚子都填不饱,哪有心思管佛事……”

这时,一个副官急匆匆跑过来:“总司令请回吧,曹大帅派信使来了!”

吴佩孚问:“是谁?”

副官说:“秘书处长张传宜。”

大家七言八语,兴高采烈:“准是带任命书来了。”“玉帅的督军当定了!”“咱大帅的副总统也没问题了。”……

吴佩孚等高高兴兴往城里赶。

“传宜兄,别来无恙啊”

“子玉兄,恭喜你呀!”

“哈哈,请坐请坐。”

寒暄过后,二人落座。吴佩孚听到“恭喜”二字,心里甚喜,急等张传宜下文,张传宜却按住话题,从张敬尧、张怀芝说起:“他妈的,‘二张’是什么东西?老兄跟南蛮子浴血奋战,一寸寸攻城略地,他们却裹足不前。直到2月27日,张怀芝才到达汉口,3月6日转赴南昌。张敬尧更是按兵不动,大吹牛皮……”

吴佩孚在张敬尧手下当营长时,就看不惯他鼠窃狗偷的行径,难免发几句牢骚,有人向张敬尧打了小报告,张敬尧就往死里整他。他一气之下才投了曹锟。二人结怨甚深,张传宜知道吴佩孚恨他,所以竭力说张敬尧的坏话。

吴佩孚淡然一笑道:“我对此君知之甚详。”

吴佩孚想听听关于自己的消息,但张传宜却偏偏说张敬尧:“他的第7师担任进攻平江一线的任务,平江南军慑于吴佩孚的神威,3月17日主动撤退。他的第7师对平江、通城百姓大开杀戒,青壮年尽行杀戮,农家财物劫掠一空,下自小囡,上至老媪,一律奸淫,无一幸免。几百妇女避难山洞,正遇大雨,山洞灌水,百姓饥寒交迫,痛苦不堪,仅一山洞就发现三百多窒息而死的妇女。张敬尧不但不约束部下,竟下令‘三日不封刀’,三日后才假惺惺贴出安民告示。为此,湖南各界纷纷向北京政府控告其野蛮罪行……”

吴佩孚“啪”地一拍桌子骂道:“他妈的,禽兽不如!”他离席而起,在地上走来走去。他想,也好,没有平地显不出高山。张敬尧越坏,越显我仁义之举。他试探地问:“传宜兄,此行有何见教?”

张传宜说:“小弟此行有三:其一,仁兄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大帅十分快慰,特命我向仁兄表示祝慰;其二,大帅命我携款五万元犒慰三军,虽系杯水车薪,足见大帅的诚意;其三,转来段总理发给大帅的急电,请仁兄过目。”

吴佩孚大惊:“怎么,老段又当总理了?冯大总统糊涂啊,怎能放虎归山?”

“唉,大总统也是无奈之举呀。”

吴佩孚接过电报一看,气得虎目圆睁,嘴唇乱抖,脸色由红转白。电文内容有二:一、转饬吴佩孚继续进军,直捣两广;二、任命张敬尧为湖南督军兼省长。

这个电报犹如晴天霹雳,击得吴佩孚险些昏倒。他本想大发雷霆,骂娘砸东西。但转而一想,吃人老虎不露齿,我不能让他人窥测我的心迹,把握我的脉搏。段祺瑞,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吴佩孚笑道:“哈哈,这没什么。请转告大帅,我乃一介军人,唯知富国强兵,为民宣劳。功名利禄乃身外之物,当督军省长非我所愿,望大帅不必太介意。”

张传宜迷惑不解,心想:这家伙真叫人琢磨不透,这种事他硬是不动声色。他说:“还有一事相告,张敬尧已带兵奔赴长沙,估计明后天可到。老帅怕仁兄与他发生摩擦,故让我预为通报。”

吴佩孚暗自骂道:他妈的,下蛋不快占窝快呀!脸上却笑道:“哈哈,不会,你转告大帅,吴某以大局为重,不会计较些许小事。我去湘潭,把长沙让给他好了。”

张传宜说:“哎呀,子玉兄,你真是心胸博大,传宜佩服之至!我军有你这样的经天纬地之才,何愁不胜?老帅可以放心了。”

吴佩孚来到湘潭,心里十分窝火。终日发脾气,骂街,饮酒赋诗,杜门谢客。他心里的那股邪火、那口恶气,怎么也无法排解。对段祺瑞、张敬尧、徐树铮恨之入骨,发誓要报仇雪耻。

他刚一落脚,张敬尧就以命令的口吻发来电报,要他乘胜追击,一举拿下两广,饮马珠江。吴佩孚三把两把把电报扯碎,立即回电:“部队减员甚众,饷械两绌,极需休整待援。”

这天,吴佩孚正在庭院练剑,副官悄悄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说:“总司令,北京来人求见。”

吴佩孚没好气地说:“不见不见,谁也不见!”

“是大总统派来的。”

“玉皇大帝派来的也不见,就说吴佩孚死了!”

“哈哈,死了还说话?”

“你是……”

“怎么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

吴佩孚定睛一看,来人五十来岁,中等身材,白净面孔,浓眉重眼,鼻正口方,留着大背头,戴金丝眼镜,穿长袍马褂。气宇轩昂,笑容可掬。

吴佩孚眼睛一亮:“啊,张处长!哈哈,失敬失敬,请坐请坐!”

来人说:“哈哈,本人冒昧打扰,尚望鉴谅。”

“不敢不敢,前辈德高望重,在下愿听教诲。”

“子玉兄太客气了,你我还是兄弟相称好啊。”

二人说话间来到客厅,差弁献茶敬烟。吴佩孚吩咐准备酒席,他要陪贵客畅饮,并告诉下人不许打扰。

来人叫张联棻,是总统府军事处长,曾任冯国璋参谋长多年,是冯国璋的智囊之一。冯国璋的许多大政方针他多有参与谋划。坐定后,张联棻说:“吴将军文武兼备,韬略过人,国内口碑甚佳。此次出色的军事行动,连大总统都感佩不已,特命兄弟当面祝慰。”

吴佩孚说:“哪里哪里,承蒙大总统厚爱,佩孚感激不尽。佩孚才疏学浅,虑事不周,尚望仁兄在老人家面前美言。”吴佩孚知道他们是主和派,自己的行为有悖他们的用意。

张联棻说:“唉,事出有因,不能责怪将军。”

吴佩孚忙转移话题问:“大总统贵体安好?”

张联棻说:“唉,大总统心力交瘁,诸事违遂,勉为支撑吧。”

“务请转告大总统善保贵体,乃苍生之幸,国家之幸也。”

“将军对大总统诚意可嘉,唉,不是所有人都能体谅大总统的苦衷啊!”

谈话出现冷场,让吴佩孚益发不安。幸好差弁来请客人入席,他们才笑嘻嘻步入餐厅。

湘潭地处湘江沿岸,水产品丰富,吴佩孚用黄鳝、红鲤、河蟹、绍兴老酒招待张联棻。吴佩孚边布菜边说:“酒菜欠佳,仁兄随意饮用。”

张联棻夹了一口黄鳝,边品边说:“嗯,很好!清香爽口,色味俱佳。听说将军生活简朴,以素食为主,不抽大烟,不贪财色,在当今世界实属难能可贵!”

吴佩孚说:“大烟、财色都不是好东西,既伤身又丧志,本人曾因吸食大烟坏过事,所以下决心戒掉。来,干!”

“将军是指那‘一脚之仇’吧?”

“怎么,仁兄也知道?”

“只知其表,不知其详。”

“那一脚使我清醒,使我立志,是我一生的转折点……”

吴佩孚二十三岁那年考中秀才,以为从此可以改变穷困处境。他的老家蓬莱离登州府不远,登州为通商口岸,允许鸦片进口,官僚豪绅,工商优役,僧尼道士,甚至妇女都可吸食鸦片,不足为怪。登州府县镇烟馆林立,内设雅普两座。雅座单房单炕,设备讲究,专供豪门富户享用;普座通铺大炕,专供穷鬼过瘾。吴佩孚染上毒瘾,因家境贫寒,只能进普座。一天,他烟瘾发作,急匆匆跑进烟馆,但已座无虚席,只好进雅座碰运气。他一进屋,见只有当地豪绅——“八大户”之首翁秋生在座。翁秋生朦胧中睁开眼,恶狠狠地问:“你来干什么?”吴佩孚委婉说明来意,不料,话未说完,翁秋生一脚把他蹬出老远……

这口恶气难出,吴佩孚寻衅报复。当地有一群文痞恶棍,号称“十虎”,有的与吴佩孚有私交,有的受过翁秋生窝囊气,吴佩孚把他的受辱经过告诉他们,他们极愿拔刀相助。

不久,翁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给老太太祝寿。正当宾客乐在其中,十虎闯入厅堂,大呼小叫,寻衅滋事,吓得宾客一哄而散。这下气坏了翁秋生,命家丁当场捉拿十虎扭送官府,十虎经不住拷打,如实招供。官府捉拿吴佩孚,吴佩孚无处存身,仓皇逃窜,跑到北京买了《六壬大全》、《麻衣神相》等,在崇文门外摆了一个小卦摊,给人算起卦来……

“哈哈,”张联棻听罢,笑道,“想不到子玉兄还有这番境遇。后来呢?”

两年后吴佩孚投了军,当了管带,驻防长春。一次,他带领几个亲兵去北京领饷,不料,在火车站遇到翁秋生。他一见吴佩孚吓得面如土色,扑通跪伏在地连连告饶。吴佩孚本想一枪把他打死,一想,冤家宜解不宜结,何苦呢?便把他扶起来说:“没有当年你那一脚,我还到不了今天,我该感谢你呀!”他的宽容,后来竟传为佳话……

“好,”张联棻恭维说,“韩信当年受胯下之辱,有了后来的封侯拜相;仁兄有此雅量,方有今日尊荣。佩服佩服!”其实,吴佩孚的一脚之仇,他早就听说过,今天旧话重提,是想勾起他的夺督之恨。张联棻说:“按将军的功绩和才干,这湘督一职理应属于将军,可是,唉,当局任人唯亲,大不公啊!”

一句话勾起吴佩孚的满腹怨尤,半晌才吐出一口恶气:“唉,不提也罢。”说着,喝了几杯闷酒。

张联棻火上浇油地说:“哈哈,将军,你能宽容别人,怕是别人未尝宽容你吧?”

吴佩孚听出弦外之音,问:“此话怎讲?”

张联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袋公府卷宗放在桌上,狡黠地在“绝密”二字上点了两下,推到吴佩孚的面前。吴佩孚露出惊讶的表情,打开卷宗看了起来。张联棻一双精灵的眼睛看着他的表情……

吴佩孚的脸由红变白,牙咬得格格响,“啪”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吼道:“卑鄙!无耻!下流!”

原来这一大堆材料,都是对吴佩孚的诬告信和张敬尧、张学颜对他的弹劾书。罪名是抗命不遵,排除异己,谎报战功,沽名钓誉,哗众取宠……

张联棻话里有话地说:“照规定,有两名以上将军签名弹劾,即可立案处理……轻者革职除名,重者军法从事。”

吴佩孚骂道:“他妈的,凭什么?!大总统怎么看?”

“大总统如想处罚你,还让你看绝密文件吗?大总统说,你去告诉子玉,我了解他,相信他,他是功高才重,遭小人忌恨,我不能冤枉好人,助纣为虐……”

吴佩孚的眼泪流下来,半晌才说:“请仁兄转告大总统,我吴佩孚活是他老人家的人,死是他老人家的鬼,皇天后土可以作证!”

张联棻站起来,拉着他的手情真意切地说:“子玉兄,我一定转达。大总统还让我告诉你,你已正式晋升为师长,中将军衔。他老人家说:‘我相信他,他们越踩他,我越提拔他!’”

吴佩孚面向北方,恭身侍立,深鞠一躬,念念有词地说:“大总统啊,你老人家的知遇之恩,佩孚定当厚报!”

之后,吴佩孚命下人添酒加菜,继续开怀畅饮。吴佩孚说:“仁兄可否介绍一下北京政局?佩孚也好心中有数。”

张联棻说:“好,不过,说来话长。”

段祺瑞虽被迫辞职,但他和徐树铮都不是轻易服输的人。他们在天津召开督军团会议,制造武力驱逐总统的空气;勾结奉系张作霖举兵入关,制造紧张气氛;以副总统为诱饵,引诱曹锟为皖系卖力……由于曹锟想当副总统,竟领衔联合十九省区督军、代表,发布拥戴段祺瑞再登阁揆的通电,说什么“锟等互相约定,我公允任揆席,则同人誓者一致,共扶危局;否则亦惟从公高蹈,不问世事。全国安危,同人离合,均系我公一身……”

本来,吴佩孚收复岳州后,冯国璋准备发一道停战令,南北对峙止于岳州一战。可冯国璋见段祺瑞声威如此之大,不敢造次,只得委曲求全,再请段祺瑞组阁。3月23日,段祺瑞组成由皖系、安福系人为主体的政权。皖系势力如日中天,段祺瑞、徐树铮更加飞扬跋扈,压得冯国璋喘不过气来。

段祺瑞重新上台后,取消“南军”和“北军”的称谓,改南军为“敌军”,改北军为“国军”,声称“不打到广州绝不罢兵!”段祺瑞、徐树铮又制定了征服川、湘、粤、桂、滇的第三期作战计划。可是,除吴佩孚的直军外,各军均不争气,不是节节败退,就是裹足不前。段祺瑞的所谓第三期作战计划,不到两个月又成泡影。

段祺瑞、徐树铮不但排挤直系,其内部矛盾也十分尖锐。张志潭、靳云鹏相继成了徐树铮的牺牲品……

听罢张联棻一席话,更坚定了吴佩孚“倒皖联直”的决心。“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非曲直佩孚更清楚了,再不会站错队了。”

张联棻高兴地说:“好!将军深明大义,国之大幸,总统之大幸!敝人有一事相求,尚望成全。愚兄有一外甥,在张敬尧部刘新田手下任职,因道不同每有嫌怨,为张、刘所不容。我怕耽误孩子前途,愿他投将军麾下,不知仁兄尊意如何?”

吴佩孚笑道:“哈哈,这有何难?他人在何处?快请快请。张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贤甥来了怎么不一起进来?”

不一会儿,下人领进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此人生得挺拔俊秀,一举一动透着洒脱自信。青年彬彬有礼,向吴佩孚鞠躬问好,吴佩孚热情寒暄。张联棻介绍说:“他叫郑博言,字公车。其父郑铭枢,前清举人,戊戌变法时向光绪帝上万言书者即有其人。梁先生主办《万国公报》,组织强学会,都有其父参与,曾与谭嗣同先生有故交。”

吴佩孚说:“哎呀,真是将门出虎子。好,我收下了!郑老先生近况如何?”

张联棻叹道:“唉,变法失败后,清廷到处抓人,其父逃匿香港终未幸免,被清探杀害了。变法那年博言刚刚五岁,其父为让其继承先贤事业,给他改名博言,字公车。”

吴佩孚益发兴奋,说:“好,志向不凡。你读过哪些书?”

郑博言说:“晚生从有阅读能力起,就阅读康、梁大师的著作,尤对谭嗣同、文天祥、史可法、岳飞诸英雄敬慕不已!”

吴佩孚问:“你怎么投笔从戎的?”

郑博言道:“说来话长。晚生为追求救国之道投到张敬尧门下。晚生对三造共和的段合肥极为推崇,曾立志追随他。但根据观察,他们在政治上很不老实,绝非可信赖之人。其部下徐树铮、张敬尧、傅良佐等人,蝇营狗苟,全无大将风范。晚生痛定思痛,终于找到心目中的英雄。您的雄才伟略、道德文章令晚辈倾倒!”

吴佩孚笑道:“哈哈,我可没么那好。好吧,你就做我的副官,以后量才使用。”

郑博言倒头便拜:“多谢将军知遇之恩!”

张联棻、吴佩孚放声大笑。

送走张联棻,吴佩孚召开幕僚会议,公布“拥冯倒段”的计划,调整斗争策略。他把夜走津门跟曹锟的一席话,把段祺瑞、徐树铮的专断,张敬尧的夺督,张联棻的送档,大总统的垂青,以及当前军事、政治形势细说一遍。结论是仗不能再打了,再不能给皖系卖命了,要走自己的路,发展自己的势力。这些人一向唯吴佩孚马首是瞻,加上都不愿意打仗,吴一说,大家都同意,齐说“按玉帅说的办”。

会议刚散,小文书陶梦领进一个人:“总司令,您看谁来了?”

来人向吴佩孚敬礼,吴佩孚一看,啊,是周铁刚!他高兴地站起来说:“哈哈,铁刚,你全好了?”

周铁刚转着身子说:“大帅您看,比以前更棒了!您老说过,山东人没孬种。做了几次大手术,总算没留下残疾。”

吴佩孚说:“这些罪应该我受,你替我受了。”

周铁刚说:“不不,您老比俺值钱,俺受罪值得。”

吴佩孚拉周铁刚坐在身边,抚摸着他头上的伤疤,亲切地说:“铁刚,你去当连长,愿意吗?”

周铁刚说:“俺不,俺这辈子跟定你了,俺哪儿也不去!”

吴佩孚说:“好样的,我也不愿你走。这样吧,你当我的卫士长,连级,好吗?”

周铁刚连说:“好好,只要跟你就好,啥衔不衔的。”

沉吟片刻,吴佩孚问周铁刚今年多大。周铁刚站起来说:“十九岁。”

吴佩孚说:“我想收你做义子,你愿意吗?”

周铁刚受宠若惊,倒头便拜:“总司令,不,父帅!俺从小没有父母,以后,你就是俺亲爹,俺要拼命孝顺你!”

吴佩孚把他拉起来:“走,我领你去见你干娘。”

周铁刚红着脸,忸怩道:“我……我……还是改日吧。没给俺娘买点礼品,不、不好意思。”

吴佩孚笑道:“哈哈,傻小子,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时间长着呢。”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后院,离老远,吴佩孚就喊:“佩兰,你看谁来了?”

佩兰出来,拉着周铁刚的手说:“啊,小周!总司令昨天还念叨你呢。全好了?多亏你两次救了总司令,他常提起这事儿。”

“嘿嘿,应该的,应该的。”

说着,三人进了客厅,吴佩孚笑道:“铁刚啊,还不拜见你干娘?”

周铁刚扑通跪地:“娘,请受孩儿一拜!”

张佩兰脸颊绯红,不好意思地说:“哎呀,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吴佩孚说:“你妹妹叫吴天聪,你叫吴天宝吧。”

周铁刚说:“是,多谢父帅!”

吴佩孚说:“今天咱们一起吃顿团圆饭。翠香和小妹都过来,见见天宝。”

这里正说笑,突然,远处传来隐约的口号声和喧闹声。不一会儿,李济臣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说:“弄上来了请愿团,有好几百人!听说是从省城长沙来的,请什么愿不知道。”

吴佩孚告诉李济臣,摸清他们的意图,派人暗中监视,但不可激化矛盾。李济臣匆匆而去。

吴佩孚回到二楼办公室,把几个心腹叫来,分析请愿团来意,分派任务。他穿上将军服,系好武装带,检查左轮手枪,从桌上拿起望远镜向大街上张望。

队伍有四五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着长袍马褂,有穿布衣草履。大多数人蓬头垢面,面容憔悴。他们裤筒、鞋子沾满泥浆,看来经过长途跋涉。还有的穿孝服,戴孝帽,举着招魂幡。有的打着横幅、街幛,上写“还我亲人,还我尊严”,“向反动军阀张××讨还血债”,“反对内战”,“反对中日军事协定”……队伍秩序井然,没有任何暴力倾向。队伍来到军署门前停住,偃旗息鼓,呈扇形站开,开始跟门卫交涉。

不一会儿,李济臣拿着一大张请愿书走上楼来:“请愿团要求面见总司令。”说着,把请愿书摊在桌上。

吴佩孚粗略看了一遍,大致有三方面内容:一是历数张敬尧罪行,控诉第7师暴行;二是反对中日秘密军事外交,举借日债,出卖主权;三是反对内战,坚持和平。

吴佩孚面有喜色:“嗯,有意思。张敬尧罪行该揭,中日密约该反,反对内战、坚持和平对咱没有坏处。我可以接见他们。”

李济臣建议:“为保证大帅安全,应只接见代表,不面对群众。”

吴佩孚说:“不,都见!”

李济臣又说:“是不是派军警保护?”

吴佩孚说:“不,不带一兵一卒。”

说罢,二人走下楼,向大门外走去。亲随只有吴天宝一人。来到门口,见卫队端着刺刀,虎视眈眈面对群众,吴佩孚板着脸呵斥:“退下!你们怎么这样对待乡亲?参谋长,每人关三天禁闭!”卫队纷纷撤走。

李济臣喊:“乡亲们,吴大帅看你们来了!”

广场上平静片刻之后,立刻爆发出一阵嗡嗡声,看得出人们异常激动。突然,有人高喊:“吴青天呐,吴大人呐,救救我们吧!”说着跪了下去,紧接着跪了一大片。不少人号啕大哭,高呼“青天救命”。

吴佩孚深受感动,热泪盈眶。他摆动双手,大声说:“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不敢当啊!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我吴佩孚是百姓的仆从,你们的冤就是我的冤,你们的苦就是我的苦,我同情你们,理解你们……”

广场上又是一阵嗡嗡声,欷歔声、叫喊声,像飞流急瀑,像山呼海啸。吴佩孚说:“乡亲们,这里说话不方便,请到院里来吧!”说着,命卫士打开大门,放百姓进了司令部大院。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我儿子被张敬尧的兽军杀了”,“我女人被兽军奸杀了”,“我女儿被兽军抢走了”,“我的房子被烧了,粮食被抢了”,“吴青天呐,别打仗了,百姓没法活了”……

吴佩孚早在下楼之前,就命人给报馆打电话,要他们派记者前来采访。几处记者相继赶到,照了许多相,记录下吴佩孚“亲民”、“爱民”的场面。

大家诉完苦,吴佩孚眼泪汪汪地说:“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爱国爱民是我本性,救民水火是我天职。我吴佩孚就是丢官罢职,杀头坐牢,也要给你们做主,替你们申冤!我帮你们上告北京政府,上告大总统;给全国各大报馆发通电,揭露他们的罪行;制造舆论,让全国都来关心你们的疾苦。你们的请愿书我收下,我会替你们转呈大总统。团结起来力量大,你们可以多联络一些人去北京、南京、武汉、上海,搞得声势越大,联合的人越多越好……”

他回头对葛鉴清说:“副官长,你去支一千块大洋,每人分两块,让他们作路费回去吧。”他转过来对乡亲们说:“我的部队很穷,多了也拿不起,略表寸心吧。”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欢呼声、哭声、叩拜声……

1918年3月下旬的一天,一辆专列从湘潭东站出发,向汉口急驶,到达汉口循礼门车站停住。身着中将军服的吴佩孚,在一大群扈从的护卫下走出车厢。只见站台上站着数以千计的各界欢迎者。曹锟的幕僚熊炳琦、王毓芝、刘镇华、马连甲以及湖北省政府要员郑万瞻、王右篯、张春霆、屈佩兰等也来欢迎,向吴佩孚等一一握手致意。经过简短的仪式后,大家纷纷登上汽车,向曹锟的总司令部驶去。

来到刘家花园大院,曹锟和湖北督军王占元早已在台阶上迎迓。吴佩孚快步上前,行过军礼,然后与曹锟紧紧握手寒暄,十分亲热。曹锟眉开眼笑地说:“哈哈,子玉,英雄,劳苦功高的大英雄!”

王占元也说:“子玉兄不愧为大将之才,佩服佩服!”

吴佩孚谦虚地说:“多蒙前辈厚爱,实不敢当!”

说着,众人进了客厅。大家殷殷话旧,笑语盈声。少顷,差弁报告酒宴备齐,请大家入席。

曹锟、王占元陪着吴佩孚一左一右进入宴会厅。只见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早已摆满七八桌。曹锟、吴佩孚各自发表即席讲话。大员们猜拳行令,开怀畅饮,一直折腾到午夜方休。曹锟、吴佩孚提前离席,进入内室去说体己话。

曹锟以极其亲切的语调说:“子玉呀,连日来我辗转难眠,食不甘味,想得很远很多,早就切盼与你推诚相见,研究一下我们的斗争方略啊。”

吴佩孚说:“子玉也有一些想法,愿意就教于老帅。”

曹锟说:“老段有个如意算盘,一个月攻湘,三个月平定两广,半年统一中国。可现在四五个月过去了,除我第3师在军事上屡有突破外,其他战线均不景气。尤其张怀芝的二路军,在湘东连连败北,其在山东地位不稳,害怕鸠占鹊巢,借口‘旧病复发,鲁匪告急’,天天叫嚷着回山东。张敬尧下蛋不行,占窝倒快。你在前面打一处,他在后面占一处。南北战线,从汉中到潮汕绵延两千余里,地域包括陕、川、鄂、湘、赣、闽、粤七省,而湖南地处交战中心,支撑危局者只有我军,这个仗对我们来说,完全是赔本儿赚吆喝的买卖呀……”

吴佩孚说:“老帅所言甚是。段祺瑞居心叵测,分明是想假手于人,肥自己腰包。我们不可不防啊!”

“对,他想拉拢我,控制你,以便迅速进兵,为他卖命。他四处放言,让我出任两湖巡阅使,兼湖北督军,把王占元挤走。他以为这样做可以取悦我,白日做梦!前不久,他颁布嘉奖令,授我勋一位,一等大绶宝光嘉禾章;授你勋二位,二等嘉禾章,还送来三十万元犒赏我军,原来是想堵住我们的嘴——你看这个……”说着,曹锟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封电报稿,递给吴佩孚。

吴佩孚展开一看,是大总统冯国璋发来的,上写:“……久戎于外,直隶根本之地未免空虚,倘有疏虞,便无退步。”

吴佩孚说:“我看冯国璋的话不无道理。老段分明是使‘调虎离山’之计,他是想抢占直隶地盘儿啊!”

曹锟骂道:“他奶那个×,没那么便宜!子玉,你说,怎么办?”

吴佩孚胸有成竹地说:“第一,可以给冯国璋发电,告诉他放心;第二,前方消极避战,伺机回直隶;第三,老帅给他撂挑子,去鸡公山‘养疴’,或者干脆回保定;第四,继续壮大实力,再扩充四个旅,跟皖系早晚有一战。”

曹锟一拍大腿,说:“对,他不仁别怪老子不义。娘的,干吧——再叫混成旅怕不合适吧?你看谁来当旅长?”

吴佩孚说:“可以叫补充旅。第一旅长龚汉治,第二旅长李殿荣,第三旅长彭寿莘,第四旅长王用甲。”

曹锟说:“可以,今冬明春筹建好,先买马后备鞍。每旅二团,每团二营,二二制,先把架子搭起来,枪械逐渐补充。还有吗?”

吴佩孚说:“卑职有一设想,不知老帅是否同意。我们要留有余地,可与西南派暗通声息,互结盟好。”

曹锟怕得罪段祺瑞太苦,副总统好梦难圆,嘬着牙花说:“哎呀,这怕不大合适吧。步子迈得太大,老段他……”

吴佩孚早摸透他的心思,委婉地说:“老帅呀,你还看不出来吗?老段之所以派张敬尧督湘,一是来抢地盘儿,二是来监督我们。光一个第7师不足虑,他又把范国璋、李奎元、田树勋等师,统归张敬尧节制。他为什么集重兵于一身?其狼子野心不是昭然若揭吗!他不但监视我们,而且觊觎直隶地盘儿,到头来我们是湖南得不到,直隶也丢了,两头落空啊!”

曹锟踱步沉思,权衡利弊。吴佩孚接着说:“还有,段祺瑞正跟奉张进一步勾结,把大批奉军引入关内,冯国璋颇受挟制。没有实力,就是当上副总统也是受制于人啊。只要我们有实力,做一个名副其实的总统,那才风光呢。假如我们外结西南,内联冯直,无异于如虎添翼,将会大大提高我们的身价!”

曹锟终于下定决心:“好吧,就依你。不过要慢慢来,谨慎从事。”

吴佩孚回到湘潭后,跟曹锟一唱一和,软磨硬抗,竭力阻挠段祺瑞的作战计划。他对北京文件看也不看,对张敬尧的命令理也不理,只顾招兵买马,刻苦练兵,壮大自己的实力。

段祺瑞对曹锟、吴佩孚掣肘大伤脑筋。他跟徐树铮密商后,决定亲到前线视察,当面给曹锟打气,并召开一次前线军事会议。

4月20日,段祺瑞离京南行。曹锟一接电报就把消息通知吴佩孚。吴佩孚决定再炫耀一下军威,让段祺瑞及国人刮目相看。段祺瑞到达武汉的当天,吴佩孚就命令部队,向南推进一百多公里,一举拿下衡山;次日,又一举占领湖南重镇衡阳,距广东只有二三百公里。吴佩孚的这一招妙棋,让段祺瑞又惊又喜又害怕。他清楚地知道,吴佩孚才是真正的打手,而曹锟不过是坐享其成的草包。如果把吴佩孚拉过来,他将无敌于天下,而曹锟不过是一无足轻重的角色。于是,段祺瑞当即萌生一个念头:派徐树铮做说客,离间曹锟与吴佩孚。

这天,吴佩孚正在操场指挥练兵,一位副官跑来交给他一份电报。他拿过来一看,笑微微地把电报交给李济臣:“你说,他来干什么?”

李济臣不假思索地说:“做说客,无非是劝你继续为他们卖命……”

吴佩孚说:“嗯,这是毋庸置疑的。这小子绰号叫‘小扇子’,是皖系干将。他平常傲得很,连封疆大吏都不放在眼里,这次屈尊来拜访我这个小师长,用意很深啊。我想他有两个目的:一是给我一些小恩小惠,说服我继续卖力;二是挑拨我与老帅的关系。”

李济臣说:“前者我同意,挑拨关系他不敢。”

“哈哈,不信,你拭目以待。”说罢与李济臣耳语许久……

衡阳车站万头攒动,军鼓军乐吹吹打打,鞭炮之声不绝于耳。

吴佩孚和他的部将悉数到车站迎候。列车停稳后,一个三十七八岁的汉子慢条斯理地走出车厢。此人身材魁梧,一张橘皮色的冬瓜脸,一双狡黠深邃的小眼睛,戴一顶巴拿马凉帽,穿一件夏布长衫,手拿一把折扇。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无限的皖系灵魂——绰号“小扇子”的徐树铮。虽然,他仅是陆军部次长,但他能左右国会,主宰内阁,有权决定阁员、督军、省长的命运,连当今大总统冯国璋也怕他三分。他架子很大,就是对督军、省长也常常头不抬,眼不睁,说训斥就训斥。今天,他有求于吴佩孚,离老远就伸出双手,笑眯眯走过来。吴佩孚也快步迎上,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互相寒暄。

吴佩孚给徐树铮最高礼遇,请他检阅仪仗队。

这时,洋鼓洋号重奏迎宾曲,吴佩孚偕徐树铮检阅队伍。只见受检者个个挺胸叠肚,威武雄壮,十分精神。但衣服打着补丁,军械参差不齐,有老毛瑟、老套筒、汉阳造……

徐树铮疑惑地问:“素闻贵部装备精良,今日何以至此?”

吴佩孚叹道:“唉,几经征战,伤亡惨重,饷械两绌,尚望特使关照啊!”

检阅完毕,吴佩孚、徐树铮来到一辆半旧四轮马车前。吴佩孚抱歉地说:“我师连辆汽车也没有,这辆旧马车还是向地方政府借的,请特使屈尊就座。”

徐树铮爬上去,说:“很好很好。”

吴佩孚和他的幕僚纷纷上马,向军署走去。马路上贴满红绿欢迎标语,扎了松柏牌楼,沿途群众不时高呼欢迎口号。

接风宴搞得简朴而又不失排场,徐树铮和随员被奉为上宾,吴佩孚和幕僚作陪。吴佩孚首先讲话:“尊贵的特使,尊贵的随员先生,你们千里迢迢视察我部,这是总理及特使对我将弁的莫大关怀与鼓舞。我代表全体将士,向我总理和徐特使深表谢忱。我提议,为总理、为徐特使、为随行诸君的健康干杯!”

在热烈的掌声中,徐树铮站起讲话:“子玉兄不愧为大将之才,贵军不愧为一支铁军。你们在短短的时间内,连克诸城,使敌人闻风丧胆,如鼠窜狼奔,这在我北洋史上是空前的!我总理为有吴将军这样的部将、学生而骄傲。为此,我受总理之命,代表中央政府,特向劳苦功高的全军将士奖赏三十万元。还希望仁兄不负总揆厚望,乘胜前进,再续辉煌,平定两广,为北洋政府建立殊勋!来人,把东西拿上来……”

在如潮的掌声中,走来一位手托大托盘的军官,盘里放着一套中将军服,军服上放着一把金柄雕花左轮手枪和一把军人魂短剑。徐树铮对吴佩孚说:“这手枪和军人魂是芝老的心爱之物,让我亲手转赠与你。这可是芝老的特殊恩宠,我想子玉兄不会辜负他老人家厚望的。”

吴佩孚啪地一磕脚跟,毕恭毕敬接过来:“佩孚绝不辜负总理厚望!”

晚宴后,徐树铮回到行辕,卧室内有妙龄女郎伴眠,还有一支大烟枪。徐对吴佩孚印象颇佳,对招待十分满意。人们都说吴佩孚骄横傲慢,难以对付,今日一见,并非如此,此行目的达到一半了……

次日,吴佩孚领着徐树铮视察军营。军队早已提前做好准备,官兵一律穿旧军装,吃掺野菜的饭,以骗取更多军费;把好武器锁起来,换上报废武器,好索取更多军械。吴佩孚对徐树铮俯首帖耳,形影相随,专拣他爱听的说,看他脸色行事,把个徐树铮哄得团团转。

下午,是一场庄严的阅兵式,徐树铮在吴佩孚等陪同下,坐在检阅台上。

阅兵场上红旗招展,军乐齐鸣,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总指挥王承斌、副总指挥萧耀南,骑着高头大马,站在检阅台下。吴佩孚一声令下,阅兵开始。王承斌把军刀一挥,八人一行,十五人一列,一百二十人一个方队,迈着正步,喊着口号,行着注目礼通过检阅台。几万兵马横竖成行,步调一致,没有一点杂音。把个徐树铮看得目瞪口呆,失魂落魄:好家伙,这小子真厉害呀!

接下来是军事操演。吴佩孚一挥手,一个女兵把一个托盘放在徐树铮面前,托盘里倒扣着十几个小黄牌。吴佩孚说:“这是团长姓名,请铮兄随意翻拣,翻到谁由谁操演。”徐树铮颇感神奇,他随意翻到一个名字:杨清臣。

杨团长跑步出列,把自己的团队带进广场。步法、格斗、擒拿、匍匐前进、攀越障碍,样样做得认真娴熟。徐树铮不时拍手叫好。最后是实弹射击,徐树铮随机抽取若干士兵,无论是立射、跪射、卧射,样样都是优秀。徐树铮由衷感叹:“子玉兄,你真了不起呀,经过此行,我对仁兄越发崇拜了!”

徐树铮来吴营不过二十四小时,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二人早就称兄道弟了。检阅完军队,吴佩孚说:“衡阳山川秀美,人杰地灵,又有五岳之一的衡山,仁兄不登衡山委实可惜,怎么样,我领仁兄一游如何?”

几句话吊起徐树铮的胃口,他说:“好啊,我是浙江萧县人,虽与此相距不远,却无缘一游,今天开开眼界。”

吴佩孚立刻安排马匹动身。吴佩孚博览群书,记忆超强,走到哪里都滔滔不绝地介绍。徐树铮连连称赞:“子玉兄学识渊博,佩服之至!”

休息时,徐树铮拉着吴佩孚的手亲昵地说:“过去,我对仁兄有误解,今天相处之后,对你已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你我可谓情投意合,相见恨晚,我们推心置腹地谈谈好吗?”

吴佩孚便装作很高兴地说:“好啊,我对贤弟的才华、魄力十分尊崇。有何见教请讲。”

徐树铮说:“子玉兄,全国战线如此之长,军队如此之多,芝老对你又是犒赏,又是破格提拔,你老兄的权位已在督军之上,这是为什么?”

吴佩孚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芝老良苦用心,佩孚焉能不知?”

徐树铮说:“子玉兄,有些话也许我不该说,但我们已成至交,不吐不快,不当之处请你鉴谅。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视主而立。曹某何德何能,值得仁兄如此尽心竭力?他在后方花天酒地,声色犬马,一个花宝宝耗银十万两,你在前线出生入死,让他坐享其成,这公平吗?”说着,不时瞟着吴佩孚。

吴佩孚低头不语,若有所思,少顷才说:“曹公有恩于我,我不能忘恩负义呀……”

徐树铮见吴佩孚反应平淡,更加肆无忌惮:“恩在何处?你跟随他多年,鞍前马后,不过一旅长耳;可你现在的地位,无一不是芝老给的,只有芝老才是最重情义的人。子玉兄,你只要一鼓作气,荡平西南,芝老保你做两广巡阅使;你如愿意上调中央,陆军总长之职非公莫属。”

吴佩孚似乎动了心:“平定西南易如反掌,不过我人枪两绌,粮饷不济,何以如愿?”

徐树铮笑道:“哈哈,子玉兄,虽然中央财政困难,但只要子玉兄主意已坚,军费包在徐某身上。这样,你先申报军费一百万,扩军万人。不过,子玉兄得先打下广州,我好替仁兄说话。”

吴佩孚心里骂道,好一个滑头!他苦着脸说:“你是见到的,你不拨粮饷,军队如何动作?”

临行前,徐树铮参观吴佩孚的书房。他听人说,吴佩孚打仗时,还让卫士驮着几箱书,骑在马上都不忘看书。果然,他的临时书房里,整齐地摆着一排排书,经史子集,兵书战策……各类书籍有几千册之多。这些书大多圈圈点点,勾勾画画,不少做了批注。一个戎马倥偬、居无定所的军人,能有这番心机,委实难能可贵。徐树铮对吴佩孚更加敬佩。在徐树铮的盛邀下,吴佩孚给他抄了一首旧作《满江红·北望神州》,徐树铮即兴挥毫,洋洋洒洒写了一首《衡州谣》赠给吴佩孚:

昔祝吴公来,

今恐吴公去。

愿以寇公借一年,

悃悃此情为谁诉?

为谁诉?

留公住!

吁嗟吴公尔来何暮?

徐树铮走后不久,吴佩孚收到段祺瑞发来的电报,对吴佩孚表示慰问和嘉奖。一个堂堂国务总理,给一个小小的师长直接发电报,这在历史上是少见的。但军费的事段祺瑞只字不提。看后,吴佩孚将电报扯得粉碎。

吴佩孚要的是实权和实惠,不是空头衔和空头支票。段祺瑞又是离间,又是许愿,大大激怒了曹锟和吴佩孚。吴佩孚接到老段电报不久,便指示王承斌、阎相文、萧耀南、张福来等人,向段祺瑞发出联名“请假”电报。紧接着,又以“湘省水患滔天,瘟疫流行,兵疲将惫,不堪再战”为由,请求罢兵北归……

曹锟、吴佩孚罢战,搞得段祺瑞焦头烂额,他精心设计的第四期作战计划彻底泡汤,离间曹锟与吴佩孚的计划宣告失败。

这天,吴佩孚趿拉着鞋,敞着怀,身穿短裤、半袖旧布衫,摇着一把破扇子,桌上放着一封去年刚被段祺瑞撤去湘督兼省长的谭延闿的举荐信。吴佩孚一向任达不拘,恃才傲物,想起一出是一出。他决定接见这个人,看一看他是何方神圣。

他要见的人其实颇有名气。他叫张其锽,与谭延闿是表兄弟,同榜考中进士。1912年先后任湖南武军统领、军事厅长。他擅长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尤对易经、六壬之学颇有造诣。

客人在副官导引下走进房间。吴佩孚一抬头,颇感失望:站在他面前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干巴老头儿,脸上爬满核桃纹,口大牙稀,鼻根凹陷,两撇稀黄胡子。老头跨前一步给吴佩孚鞠躬:“给将军请安!”说罢,想跟吴佩孚握手,吴佩孚却故作不见,拉着长声问:“你从哪里来呀?”

张其锽不卑不亢地说:“本人张其锽,字子武,祖籍广西,从广州来……”他这一连串的回答既具幽默感,又具挑战性。

吴佩孚听罢哈哈大笑,以嘲弄的口吻说:“不对吧,广西人杰地灵,山清水秀,阁下……”

张其锽不紧不慢,反唇相讥:“不足怪,不足怪。向闻齐鲁为礼仪之邦,多文人雅士,以貌取人者不是也有其人吗?”

吴佩孚的脸火辣辣的,坐直身子笑道:“哈哈,看不出你还挺幽默。你坐。先生所来何事?”

张其锽说:“拜贤访友,切磋学艺。久闻将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象数理占无所不精,特来就教。”

吴佩孚不凉不酸地问:“噢,你懂易理?”

“本人研究易学多年,苦无长进,今日千里迢迢拜谒将军,还望不吝赐教。”

吴佩孚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本人习易理多年,苦无知音,你若跟我讨教,那我得考考你。周易写于何年,出自何人之手?”

张其锽从容回答:“西周初年,周公所作。后人解易者甚多,如孔夫子、司马迁、欧阳修、苏轼、朱熹、王弼、孔颖达、胡广、陈梦雷等等,不下千家。”

“嗯。《周易大传》共有几种?”

张其锽说:“七种十篇:《象》、《彖》、《文言》、《系辞》、《说卦》、《序卦》、《杂卦》。其中《象》、《彖》、《系辞》各分上下篇,古人称《周易十翼》。此十翼儒家多云孔子所作,欧阳修则以为非一家之言。十翼都是周易的解本,讲义理、讲象数,形成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较之《左传》、《国语》中之易学,有很大发展……”

吴佩孚掩上怀,坐直身,说:“咦?有点意思。来人,给先生敬茶!”他继续发问,“《周易》之核心何在?”

张其锽回答:“易之为书,意蕴虽大,不外理、数、象、占四字。四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有理乃有数,有数即有理;六经皆言‘理’,独易兼言‘数’。故数不可显,理不可穷。而全彖六爻之传皆称曰‘象’,则理之备于象可知,盖知象则理在其中也……”

吴佩孚神色飞动,兴味盎然,把伸出的双腿收回来:“嗯,不错。象数理占是为要义,集于一点,主旨若何?”

张其锽口齿伶俐地说:“象数理占所包甚广,其主旨无非是扶阳抑阴,随时而守正;教人迁善改过,忧勤惕厉,以终其身。学易者苟不悟此理,纵诠理虽精,探数虽微,观象虽审,决占虽神,终于身无当也。”

吴佩孚从躺椅上站起来,拱手笑道:“子武兄果然造诣匪浅,佩服之至!”

张其锽站起还礼:“不敢不敢,在大帅面前请恕造次。”

吴佩孚以求教的口吻问:“何为象数,请先生一解其详。”

张其锽说:“按《左传》解释:‘龟,象也;筮,数也。’是说古人用龟甲上的裂纹占卜吉凶之象;用蓍草占卜所得之数,表示吉凶者为‘数’。《周易》的象数则包括卦象和爻象两种。周易中的六十四卦由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重叠而成。八卦分阳爻和阴爻,以初、二、三、四、五、六字标明各爻位次。六爻八卦相结合来推断祸福吉凶即为象数也。”

吴佩孚异常兴奋,拉着张其锽的手说:“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找到知音了!这样,请先生卜上一卦。”

吴佩孚来到窗前凭窗远眺,见雨后天空灰蒙蒙,雾霭霭,回头说了个“蒙”字。张其锽目合嘴动,念念有词:“蒙的上卦是艮,下卦是坎,坎为水,艮为山,艮在上,坎在下,为山下出泉之象,君子以果行育德也。哈哈,好卦,好卦呀!”

吴佩孚大笑,连呼:“吉兆,吉兆!还有一层意思,‘君子之交淡如水,日久情愈深’。山下有泉,源源不断,主我兄弟情深义厚。先生也赐一字,待我卜上一卦。”

张其锽想,人人都说吴佩孚性情古怪,喜怒无常。为投其所好,我多次跟谭延闿、陆荣廷等人谋划,精心挑选古玩玉器、名人字画为晋见礼;知道他喜占卜,爱读易经,投其所好,反复研读,想不到事情办得如此顺利……一高兴,脱口说出一个“晋”字。

吴佩孚经过一番思考,说:“晋的下卦是坤,上卦是离,坤为地,离为日。晋乃日出地上之象,也即光明出地之象,君子以自昭明德也。好卦,好卦呀!”

两人站起来,紧紧握手,互道祝贺,大有相见恨晚之慨。吴佩孚喊:“来人,置酒备菜,我要跟子武兄共饮!”

二人边吃边谈,一顿饭吃了两三个小时。饭后,张其锽说:“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说着,把一个大皮箱放在桌上。打开一看,全是古玩字画,奇珍异宝。他先拿出一幅书法,双手捧着问:“玉帅,你看这是何人所书?”

吴佩孚眉飞色舞地说:“哎呀,钟繇的《荐季直表》!古人云:汉魏有钟张之妙,晋末有二王之美。书若飞鸿戏水,舞鹤游天。其中的‘钟’是指魏太傅钟繇钟无常。他的墨宝我只在明无锡章刻的《真赏斋帖》上见过。今日一睹真迹,三生有幸也,妙,妙啊!”

张其锽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幅绘画作品:“玉帅,你看这个……”张其锽把一画挂在墙上。吴佩孚时远时近,认真鉴赏。突然,他惊呼:“啊,北宋山水画三大宗师之一李成所作的《读碑窠石图》!他善画塞外风光,历有惜墨如金之誉。特别是平远风光,人称‘扫千里于咫尺,写万趣于指下’。他画雪、峰、林、屋都用淡墨,山林薮泽,平远险易,萦回曲折,飞流危栈,断桥绝涧……一一吐其胸间,写于笔下,真是千古叫绝。这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啊!”

张其锽见他如醉如痴,十分得意。又从箱里拿出一件石雕,轻轻放在桌上。这是一尊精美绝伦的关羽雕像,高约一尺,手持青龙偃月刀。面呈枣红色,身上盔甲为墨绿色,基座为紫褐色。不仅栩栩如生,刀工细腻,最难能可贵的是,各部颜色都因材施刻,妙趣天成。基座后刻“清·康熙四年·杨璇”字样。

吴佩孚一向敬重关、岳,连声叫绝。张其锽说:“敝人一点心意,请玉帅笑纳。”

吴佩孚惊得半晌才说:“送我?哈哈,君子不夺人所爱,不能收,不能收啊!”

张其锽说:“君子不却人以诚,不收倒是见外了。”

“无价之宝,受之有愧呀!”

“只有玉帅有资格享有它们。”

“子武兄今后有何打算?”

“愿终生追随玉帅。”

“仁兄果有此意,本人求之不得,请暂屈参议之职。”

吴佩孚与张其锽关起门来谈了两天。到第三天,他把幕僚召集起来,举行了一次酒宴。一是欢迎张其锽,一是讨论今后行动。与会者有张方严、李济臣、王承斌、萧耀南、阎相文、张福来等人,郑博言列席会议。

吴佩孚举杯祝酒:“刘皇叔三顾茅庐请来诸葛孔明,今天,天公有眼给我送来子武先生,此系孚之大幸,军之大幸。今后诸公精诚团结,同舟共济,为我中华,为我北洋大业,竭尽绵薄之力。来,为幸会,为友谊干杯!”

众人热烈鼓掌,频频举杯。张其锽说:“其锽不才,承蒙玉帅错爱,诸公维持,本人对玉帅必当竭尽忠诚,效犬马之辛劳。尚望诸公多多帮助。来,我敬诸公一杯!”

众人心怀妒忌,脸上带着复杂的微笑,纷纷向这位未来的权臣敬酒,颇多阿谀奉迎之词。酒过数巡之后,吴佩孚说:“下面讨论一下国内形势和我们的方略。谁先讲?”他将目光落在张其锽身上,“子武,你先讲?”吴佩孚是想让张其锽亮亮相。

张其锽站起来,说:“好吧,既然玉帅指令,岂敢违拗,在下献丑了。1917年10月7日,沙俄爆发‘十月革命’,世界政局发生微妙变化。苏俄政府宣布废除沙俄时期签署的一切不平等条约。而日本出于其侵略本性,想继续控制中国,取代苏俄,独霸我国满蒙。专仰日倭鼻息的段祺瑞,派靳云鹏、曲同丰以赴日观操为名,暗中勾结日本,出卖国家主权,又去借款。美英法老牌帝国主义,对中国这块肥肉早已垂涎欲滴,当然不甘心日倭独吞满蒙,于是,他们合起伙来阻挠中日联合。老段害怕英美插手,削弱日本主子的利益,多次派章宗祥、曹汝霖等亲日派密赴日本,签订《中日军事密约》,造成木已成舟的事实。今年5月6日,段祺瑞不顾国人反对,又公然派靳云鹏率团赴日,与日方签订丧权辱国的军事协定十二条。这下惹恼了国人,尤其是学生,上街游行、演讲,闹得不亦乐乎……”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张其锽呷口酒,接着说:“老段媚日卖国也好,两强相争也好,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第一,日本人争夺中国,几个帝国主义与之抗衡,他就不能为所欲为,皖系势力便不会恶性膨胀,我们的力量便会加强,彼消我长;第二,老段越是媚日卖国,越遭国人忌恨,我们越能迎合国人心理,与之抗衡,我们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越高;第三,老段依靠日本大得实惠,我们为什么不能结好英美为我所用?”

有人说:“这么说,我们真要与直系结盟,跟皖系对抗到底了?”

“哈哈,”张其锽与吴佩孚相视而笑,“恐怕不仅仅是结盟吧,是我们扛大旗!冯大总统‘南巡’失败,做了皖系的政治俘虏,像斗败的公鸡已失去与老段的抗衡能力,下台指日可待,政治难有作为。凭借老帅的资望,玉帅的神威,要不多久,执直系牛耳者唯我二帅也!”

大家嚷道:“对,再不能白给老段卖命啦!”

张其锽提高声调说:“诸位,联直倒皖还有一最大好处,我们不仅可以囊括直系势力,集仲帅、玉帅于麾下,还有西南五省的同盟军为我所用。到那时,我们便有一支令国人刮目的军事、政治势力,天下就是我们的啦!”

一阵欢呼雀跃之后,有人问:“老冯有人有枪有地盘儿,怎么就干不过老段?”

“这不奇怪。”张其锽说,“老冯的根据地在长江下游,而老段的老巢在京、津,老冯离开大本营到北京做总统,等于安泰离开大地,他当然难有作为。所以,二帅的决策是正确的:一定不能丢掉直隶,一定要回到北方去!”

有人问:“段祺瑞跟张作霖勾结起来,引奉军入关,控制中央对付我们怎么办?”

张其锽说:“张作霖野心勃勃,早有觊觎中原、独霸全国之野心。之所以处之一隅,是因为翅膀还不够硬。一旦实力足够,不管引与不引,他是一定要入关的。他现在臣服老段并非真心,只是借他掌控大权之力,施展自己的抱负而已。但因他们各怀异心,结合不会长久。今后,怕是请鬼容易送鬼难了,老段会搬石头砸自己脚。”

有人说:“请参议说说老段的第四期作战计划……”

张其锽说:“不管三期还是四期,注定要失败。他这一次改变了战略:湖南采取守势,广东采取攻势。老段为什么突然把矛头转向广东?源于一个败将龙济光。此人从清末起一直站在北洋派一边,很受袁世凯重视。今年五月他去北京索饷,对老段大言不惭地说,我虽败于广州,但我在那里还有力量,如果北京政府肯支持我,平定广东不成问题。老段信以为真,热情款待,批准他招募新军三十个营,给他大量军费军火,允许其在天津设振武新军办事处。谁来当这场战争的主帅?论资格只有曹老帅、张作霖、倪嗣冲、张怀芝四人。老段信不过曹老帅了,张作霖和倪嗣冲都不想离开自己的地盘儿;只有张怀芝,山东的老巢让省长张树元占了,迫切需要打出一块地盘落脚。于是,自告奋勇做了主帅。他没有忘记湘东惨败的教训,只好玩弄‘借赵云’的把戏,找一个人替他打江山,结果他相中一人……”

众人纷纷问:“谁?”

张其锽笑着瞅吴佩孚,吴佩孚美滋滋地捋着胡子微笑。张其锽说:“咱们英勇善战的玉帅!段祺瑞异想天开,当天发布两道通令,特命曹大帅为四川、广东、湖南、江西四省经略使,铸造了一颗二斤重的狮头大印;任命张怀芝为援粤总司令,玉帅为副总司令,李厚基为闽浙粤总司令,童葆暄为副总司令。新一期作战计划出笼了。玉帅,人家这么看重你,你还不走马上任?”

吴佩孚微笑不语,其他人则议论纷纷。

张其锽说:“这是老段耍的花招。诸位想一想,这四省经略使古今没有,全是虚衔。老帅在四川、广东毫无实力,湖南掌握在张敬尧手中,江西督军陈光远只是接近老帅而已。试想谁会让老帅去经略?这不是白日说梦吗!要想得到地盘只有自己去打。从清末以来,直隶总督一向是‘疆臣领袖’,从曾国藩、李鸿章到袁世凯都做直隶总督,哪个不是权倾当朝,举足轻重?哪里是一则虚衔所能比?这颇有戏弄人的味道。老段千方百计想把老帅挤走,无非是想把这个位子让给小徐。”

听了张其锽的分析,大家颇受启发。有人提出:“咱们今后怎么办,说说你的意见。”

张其锽说:“这问题我说了不算,请玉帅给我们作指示。”

久未置词的吴佩孚说:“好,我要说的,都在这份“直军宣言书”里,郑博言,你念给大家听。”

告直军全体将士书

……民者,国之本也。我国既采用共和政体,九年来干戈扰攘,民不聊生,望治愈殷,离乱愈甚!……军人以保国卫民为天职,用其得当,则是以保国而卫民;用其失当,则亦是祸国而殃民。比年来军队益多,复杂益甚。其足称为正式国军,不以供私人之用者有几?征之往事,可谓寒心!现在欧战告终……以言国防,对外既无宣战之日;以言平乱,对内尤不堪再战。南北诚意谋和,即有纠纷,不难解释。无论对内对外,武力已不堪适用……敝军……停战最先,主和最力,极愿与民休息。左提右携,以从于和平建设之途。唯国家政治之中心,失其重力,党政横行,阴谋害国,而为人民所深恶痛绝者,则安福俱乐部也……徐树铮氏,实为倡乱之祸首……而上占有国会议员之大多数,名为代表民意,实则受其指使……安福部……争阁员、争党费,无弊不作,无利不搜,握财政交通之要枢,施垄断私利之计划。小之贿赂公行,以官为市;大则私借外债,鬻路及矿……民既穷矣,财既尽矣,而党人方腰缠百万,裘马自豪,不惜为亡国之奴为前驱,殃民祸国……安福为祸之烈,一至于此……军人苟明大义,情同一家,何至甘心牺牲,戈操同室……根据全国之民意,安福为舆论所不容,罪状昭著。故为国人之先导,当突起击之,如鹰鸇之逐鸟雀也……欲谋救国之方,而洞其症结所在,必自解散安福始,而后政治始有轨道……皇天后土,实闻此言,布告天下,咸始闻知……

这篇攻击安福国会、段祺瑞、徐树铮的檄文是郑博言的杰作。宣言一旦面世,必将引起北洋军更大的分裂和混乱。

有人说:“骂得好,骂得痛快,这口恶气总算出了!”有人说:“干吗还给老段留面子?一块儿骂算了。”也有人说:“安福国会罪恶多端,早该解散了……”大家七言八语,群情激愤。

但也有人持有异议。王承斌以为还是慎重点好。萧耀南说:“这是山呼海啸,火山爆发,十二级大地震!公布出去,矛头都会指向我们。”张方严也认为应该听听风声再说。

吴佩孚坚决地说:“山呼海啸,火山爆发,十二级大地震,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我主意已坚,发!”

这一决定,是吴佩孚经过深思熟虑,跟张其锽一起策划,经曹锟首肯的。

吴佩孚站起来严肃地说:“我们是知己,所作所为不瞒你们,我希望你们也不要违背我的意图,更不得把我们的策略走漏风声。有胳膊肘外扭者,别怪我不客气!下面我宣布两件事:一、5月25日,南北两军在耒阳县公平墟王壮武祠进行停战谈判,具体事宜行前另议。二、耀南、承斌你们多联络将领,给冯大总统发电,请他颁布全国一体之停战令,北军南军团结一致,一致对外。我还要给李纯发停战议和电。总之,要紧锣密鼓,不遗余力,为和平事业而宣劳。”

第二天,吴佩孚约集李济臣、张方严、张其锽研究谈判事宜。吴佩孚对张其锽说:“子武此去,务要面见陆荣廷、岑春煊、赵恒惕、谭延闿等公,转致我对他们的问候。告诉他们,我对四公一向钦佩。他们的和平诚意,我早已领悟,只要他们真有与我结好之诚意,吴某一定附会到底。为了永远罢兵息争,我将再次申请撤兵北归,到时希望诸君资助我部分‘开拔费’。你还要转告他们,我希望和平,但非乞求和平。若他们没有诚意,我不消一月定会平定两广,饮马珠江!你去吧,成败在此一举了。”

张其锽表示一定把事办好。

吴佩孚拿出一份手稿:“这是我起草的一份《救国同盟军草约》,你拿给陆公等人看。我已让郑博言抄了一份,回头多印一些,济臣、方严一则可做谈判依据,二则可在谈判时广为散发,表明我和平诚意。”

谈判代表去后,吴佩孚不时用电报指挥他们的行动。这天,萧、王二旅长拿着一份名单兴冲冲来见吴佩孚。一进门王承斌就高喊:“玉帅,成功了,成功了!”吴佩孚接过名单一看,同意在“致总统停战议和通电”上签名的有二十来人,有镇守使赵金霆、总指挥张宗昌、副司令陈德修、旅长冯玉祥以及王承斌、萧耀南、阎相文、张福来等,连张学颜也列了名。

吴佩孚非常高兴,一拍桌子,说:“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张宗昌、冯玉祥真的同意列名?”

其实,王承斌等人并没有直接与张、冯二人接触,见吴佩孚问,便硬着头皮说同意列名。

吴佩孚说:“好,我列头名!”

南北双方经过二十天的讨价还价、钩心斗角之后,终于达成停战协议。不久,《民国日报》、《大公报》、《益世报》、《湘报》等报纸,争相在头版头条,大号黑体字通栏标题,刊出《直军宣言》、《救国同盟草约》、《吴佩孚答记者问》等文章。一时间,吴佩孚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消息传到,军营内外、街头巷尾一片欢腾。

这天,张其锽来见吴佩孚:“玉帅,衡阳各界人士要在军署前召开罢战息兵大会,谭延闿、莫荣新等要员莅临大会,都希望玉帅出席并讲话,以壮声色。”

吴佩孚断然说:“我去,一定去!”

张其锽说:“好。讲稿谁来写?”

吴佩孚说:“我讲话从来不用讲稿!”

1918年7月1日,衡阳工农商学兵各界万余人,从四面八方涌向广场集会。主席台上方飘扬着彩旗,正中悬着五色共和国旗。大字会标写着“湖南省暨衡阳市罢战息兵庆祝大会”。

吴佩孚着半旧士兵服装,从人行道上走过来。后面跟着谭延闿、赵恒惕、程潜、莫荣新等政府要员。吴佩孚健步登上主席台,群众狂呼乱叫“吴青天”、“大救星”……他站在台口连连作揖,挥手。许久会场才安静下来。

大会主持宣布开会,谭延闿督军发表讲话后,有人宣读《救国同盟草约》。最后,在潮水般的掌声中,吴佩孚走到麦克风前,以谦诚的态度向群众鞠躬致意,他说:“湘之山、湘之水,无一不美。‘忽讶艳红输,五百夭桃新种得;好将丛翠点,一双驯鹤待笼来’是说岳麓山春色之美。‘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是说岳麓山的迷人秋色。‘游不遍七十二峰衡岳,流不尽八百里洞庭’,是说衡山七十二峰之雄伟,八百里洞庭之壮丽。爱晚亭、天心阁、岳阳楼等等都是中国少见的园林胜景;祝融峰之险,方广寺之美,水帘洞之奇,堪称江南奇绝!可是,这么青的山,这么美的水,却被战争蹂躏了,被硝烟亵渎了!那些祸国殃民的官僚政客、党魁恶棍,只知私己之利益,哪顾人民之死活?他们一味穷兵黩武,屠戮生灵,使我伟美中华满目疮痍,使我三湘大地尽皆孤儿寡母!中华何罪,三湘何罪?!伏望全国有识之士,同仇敌忾,为国除奸,为民除害!请记住,我吴佩孚誓为社会扫除妖孽,绝不扩张自我势力;为国民谋幸福,绝不为少数政客争私利。皇天后土,苍天可鉴……”

吴佩孚对湖南的名人雅士极尽推崇,对祸国殃民的徐树铮、安福系大张挞伐,对谭延闿、莫荣新、赵恒惕等湖南新贵交口称赞。他口若悬河,出口成章,极具煽动力,讲话不时被狂热的掌呼声打断。吴佩孚出尽风头,会议开得十分成功。会后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各报记者做了淋漓尽致的渲染。

八月上旬的一天,曹锟密使张传宜来到衡阳,吴佩孚把他引入密室。张传宜主要传达三件事:第一,段祺瑞已在小站招兵买马,大练参战军,现已扩充到三旅两万多人,武器装备由日本提供,徐树铮、曲同丰、田中玉等亲自掌握,日籍顾问鼎力相助;第二,段祺瑞、徐树铮正操纵安福国会,贿选各省议员,筹备总统选举,极力扶植徐世昌上台,把冯总统搞下去;第三,主战派又在天津开会,张作霖参加了这次会议。他亲临督军团会议还是第一次。

吴佩孚笑道:“哈哈,他是为副总统的位子而来呀。”

张传宜说:“这么说,老帅当副总统的希望更渺茫了?”

吴佩孚说:“不是渺茫,是根本不可能。第一,段祺瑞最注重资历,以前他看不起协统出身的黎元洪,现在当然更看不上布衣出身的老帅;其二,段祺瑞吃惯武人总统的亏,当然不愿再选武人做副总统;其三,曹老帅与他三心二意,他不可能再信任他。我跟老帅说过,他不听,其实,老段就是‘巧使役’而已。”

张传宜说:“过去,段祺瑞、徐树铮几次把副总统许给老帅,并说只要他不反对对南用兵,就可稳获副总统一职;这次又说副总统一职留待征南有功者。老帅害怕段祺瑞再逼他对南用兵,毕竟他是总理,又是参战督办,享有实权,老帅让我来求教玉帅怎么对应。”

吴佩孚早已成竹在胸,提笔写道:一、由中央筹措军费;二、规定四省经略使权限;三、索德州、上海、汉阳三兵工厂管理权。写完递给张传宜:“对南出兵可欣然答应,但三条件缺一不可。”

张传宜看罢哈哈大笑:“高,实在是高!哪个军阀不是只索饷不出兵?段祺瑞就怕这一手儿,肯定不答应;三工厂是老段命根子,不可能给别人。哈哈,妙!都说‘吴有办法’,你果然有办法。”

吴佩孚说:“这三条我命人马上发给老帅,你回津后务必告诉老帅,徐树铮心狠手辣,他可以杀害现役将军陆建章,就可杀老帅,劝他赶快离开天津!其次,切莫答应出兵,再不要为人所乘。还有,老帅尚未与老段公开决裂,可与老段虚以周旋,赢得时间,我尚有惊世之举……”

张传宜问:“什么惊世之举,可否宣示一二?”

吴佩孚用京剧道白唱道:“天机不可泄露,请附耳过来……”他跟张传宜耳语,张传宜边笑边称赞:“妙,妙!”

吴佩孚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认准的事八头牛拉不回。以前,他与西南签署停战协定,签署《救国同盟草约》,出席罢战息兵大会,都没有直接与段祺瑞交锋。段祺瑞明知他心怀异向,但不敢认真计较。现在,吴佩孚经过一系列部署之后,已到公开摊牌的时候了。

1918年8月7日,他突然向久已销声匿迹的李纯发表“阳电”,痛斥段祺瑞“误听宵小奸谋,坚持武力,得陇望蜀,觊粤攻川,直视西南为敌国,竟以和议为逆谋”;痛斥安福会“以金钱大施运动,排除异己,援引同类,被选议员半皆恶劣”,对“傅良佐操切而祸湘,徐树铮违法而杀陆,赏罚倒置”等罪行,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挞伐。通电最后说,以上是全军的意见,希望李纯会同湖北、江西两省通电主和。这以前,从没人敢对段祺瑞如此放肆,骂得这样激烈。段祺瑞乃至国人,似乎被他的惊人之举惊呆了,以致通电发表半个多月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声。8月21日,吴佩孚又火上浇油,将他早已联络好的由二十多名将领联名致冯国璋的“颁布全国一体停战之明令”电报发出去!

在他的鼓舞下,长江三督“先解决时局,后选总统”的通电发表了,引起皖系及主战派一片惶恐。奉天、吉林、黑龙江、陕西、河南、安徽等省军阀,在段祺瑞授意下,纷纷通电速选总统,反击吴佩孚。

半月来,吴佩孚天天翻阅报纸、电文,密切注意段祺瑞的新动向。他怀着惴惴不安和无可名状的心情,像伏卧在战壕里的士兵,急等敌人进攻。8月24日,段祺瑞的“敬电”在全国大报上发表,他板起教师爷的面孔说:“……军人应尽服从之天职,不然,尔将何以驭下?责任内阁关系巩固国家之中枢,政令由所出,图私利者不能反对,不敢反对,阴使人反对之,是破坏国家,干犯纲纪……况春秋诛心,岂能逃千秋斧钺?”他还训斥吴佩孚:“师长职位卑小,不应对时局妄发议论,必须有大勋望之人方能对时局有所主张……”

同日,张作霖发表“敬电”,二日后,倪嗣冲发表“宥电”,也对曹锟、吴佩孚进行攻击。

这时,曹锟已移居保定,稳坐钓鱼台,不怕风浪起。他喝着碧螺春,抽着雪茄烟,发几份不痛不痒“骂”吴佩孚的电报,十分惬意。

吴佩孚对来自各方面的电报不屑一顾,独对皖系头子段祺瑞咬住不放。两日后,他不软不硬回了段祺瑞一个电报:“……学生直接服从者曹使,间接服从者陆海军大元帅(冯国璋)。大元帅希望和平,通国皆知。曹经略使在汉表示和平,学生即根据实行。谨守和平,无以过之。”

同时,他对张作霖也作了有力回击:“津议阳为去冯举徐,阴实倒戈复辟,干犯纪纲,莫此为甚。蛮军(奉军)布满畿辅,雷震春、张镇芳……遁迹津门,与奉督秘密联系……”雷震春等是全国通缉的复辟犯,张作霖为夺取军国大权,早就与他们勾勾搭搭。吴佩孚把张作霖羞于见人的阴私大白于天下,使国人震惊,让张作霖无地自容。

吴佩孚不避锋芒,频频出击,博得南方一片喝彩。8月23日,谭浩明、谭延闿联名发表漾电:“奉读马电,大义凛然,同深赞服。已转达武鸣(陆荣廷)西林(岺春煊)一致主张,并通电西南各省以为洛钟之应。”唐继尧等西南派领袖相继发电,同声赞誉吴佩孚的英雄壮举和爱国行动。

吴佩孚不管支持电还是反对电,一律交国内各大报公开发表,充分表现了大将风范。

吴佩孚整天徜徉在电报房,策划于密室,已经十多天没回家了。这天,他正跟张其锽密谈,忽然耳畔响起甜甜的喊声:“爸爸,你还不回家呀,妈妈不高兴啦!”

吴佩孚回头一看,一个精明灵秀的小姑娘跑过来,原来是五岁的女儿天聪。吴佩孚立刻绽开笑脸:“聪聪,我的宝贝女儿!”说着,把女儿抱起来亲。

张其锽说:“哈哈,大帅,有人提抗议了!”

吴佩孚高兴地说:“好,回家,让狗屁舆论见鬼去吧!聪聪,想爸爸吗?”

聪聪说:“想,可想啦。”小姑娘已渐渐摆脱湖南腔,学会妈妈的长春话。她伏在爸爸耳畔悄声说,“妈妈不让我说她想你,其实她想你。”

吴佩孚大笑:“哈哈,小东西,把你妈妈出卖了——不行,我得告诉她。”

小姑娘撒娇:“不要,不要。”

张其锽感叹道:“多么天真的孩子,为了他们也不该打仗了!”

吴佩孚往家走时,回忆起妻子张佩兰这么多年跟随他多么不容易。

1904年2月,日俄战争在我国东北爆发。刚刚毕业于保定速成陆军学堂、在北洋督练公署任职的吴佩孚,被选入中日秘密侦探队。他奉命在旅大一带刺探俄军情报,不幸被俄军捕获,虽遭酷刑不曾变节。他在被押往刑场的途中跳车逃生,回到保定,投入曹锟麾下。这时,他年已三十一岁,尚未完婚,请假回到阔别六年的家乡——蓬莱。一直为儿子亲事操心的母亲加紧张罗。蓬莱李姓大户有一独女,不仅识文断字,而且生得十分标致。经媒人撮合,吴佩孚与李氏草草拜堂成婚。新婚三日,吴佩孚就告别娇妻,回到任上。

1907年,第三镇驻防长春。已升任管带的吴佩孚,月薪高达四百元大洋,可以绰绰有余地养家糊口了。于是,吴佩孚在长春租了一处四合院,把母亲、妻子和弟弟文孚接到长春,尽享天伦之乐。

母亲年轻守寡,含辛茹苦拉扯三个儿子,过怕了穷日子。所以,老太太对金钱看得很重,很紧。吴佩孚妻子李氏是大家闺秀,从小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嫁到吴家后,花个小钱得从婆婆牙缝里“抠”,因此,早对婆婆不满,常年住在娘家。来到长春后,本想处境会好些,但婆婆“抠”如其旧,买菜买粮、洗衣做饭等家务事全由儿媳承担,舍不得花两块钱雇个佣人。由于李氏从小不干粗活,难免手忙脚乱,也遭婆婆训斥。偏偏吴佩孚是大孝子,月薪分文不少交母亲经管。吴佩孚满脑子兵书战策、子曰诗云,全不理解妻子苦衷。婆媳关系日趋紧张,每生龃龉,吴佩孚摆出“大丈夫”面孔训斥妻子。久而久之,李氏积怨日深,苦恼日甚,在一次婆媳争吵后,赌气离开长春,回到家乡……

吴佩孚租住房子的女房东有个妹妹叫张佩兰,年方二十二岁,人长得机灵,又能说会道。自从吴家搬来后,她经常对老人嘘寒问暖,奉迎讨好,甚得老人欢心,遂认作义女。吴佩孚本与妻子感情不错,但双方碍于面子,僵持一年多,谁也不肯俯就。这给张佩兰以可乘之机。吴老太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信条下,逼迫儿子停妻纳妾,娶了张佩兰。张佩兰果然手眼灵活,通达善变,把婆婆、丈夫、小叔哄得团团转,家庭矛盾冰消雪释。

1911年,第3镇调回保定大本营。当了旅长的吴佩孚更加炙手可热。这时母亲已经去世,在部将劝说下,吴佩孚派部下把正妻接回保定,为她购得一处豪宅,雇了两个婢女陪她下棋、打牌、玩乐。但她精神苦闷,郁郁寡欢,先是染上大烟瘾,再是得了精神病,吴佩孚每每想起,便觉有愧于心……

吴佩孚领女儿进门时,见义子小宝正跟翠香说悄悄话。他想,看来我该做月下老了。

“妈妈,子玉回来啦!”未进家门,聪聪便跑着告诉妈妈。女儿天真烂漫的童趣,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张佩兰急急忙忙跑出去迎接丈夫,美味佳肴布满一大桌,吴佩孚笑嘻嘻地说:“怎么,还摆一场鸿门宴哪?”

张佩兰掩口笑道:“你听听,要么你不回家,敢情把俺娘儿们当霸王了。俺真那么霸道?翠香给他舞剑。”

翠香说:“俺可不敢,要是碰着姨父,你还不跟俺拼命?”翠香是佩兰从东北带来的远房亲戚,所以以姨母相称。

吴佩孚说:“哈哈,你娘儿俩一唱一和,还真有鸿门宴的味道。”

这时,吴小宝提出要回警卫连,吴佩孚说:“小宝,你回去干吗?看不见干娘做了这么多好菜吗?在这儿吃!”

翠香说:“叫你坐你就坐呗,傻样儿!”小宝红着脸坐下。吴佩孚与张佩兰会心一笑。

大家坐下来,张佩兰打开一瓶“刘伶醉”,给吴佩孚、小宝、翠香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聪聪撅着小嘴说:“妈妈偏心,不给聪聪!”

佩兰笑道:“我的小公主,妈妈怎能忘了你?你喝橘子汁吧。”

吴佩孚举起酒杯说:“来,都喝,谁也不许装熊。”刚要喝,被妻子拦住:“慢,这话应该我先说。子玉,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今天是你四十四岁生日,这是做妻子的一点心意——来,都端起酒杯,祝你们的爸爸、姨父健康长寿,官运亨通!”

吴佩孚笑道:“哈哈,一忙起来我早忘了,每年都是你想着给我过生日。谢谢你!”

张佩兰说:“小宝,陪你爸爸多喝点儿,让他高兴。”

小宝红着脸说:“爸爸过生日娘不告诉孩儿,也没有……没有买点……礼物。我给爸爸磕个头吧!”说罢,倒头便拜。

吴佩孚说:“起来起来!咱不兴这个。”

张佩兰说:“你爸爸一辈子不容易,好好孝顺他比什么都强——翠香,上生日蛋糕!”

饭后,吴佩孚夫妇回到卧室,一进门,吴佩孚紧紧抱住佩兰亲吻:“你真想我?”

“谁想你?”

“聪聪说的。”

“这小东西越发讨人喜欢了,这是上帝送给我们的小天使啊!”

两口子正在亲热,“当当”响起叩门声:“总司令,曹老帅来了急电,徐世昌当选总统,冯大总统落选了,问您怎么办。”

“他妈的,真扫兴!”吴佩孚骂了一句,“我马上到!”

办公室里,吴佩孚阅读一份北京选举总统的评论电稿。

9月4日,安福国会操纵两院选举。到会临时议员四百三十六人,徐世昌以四百二十五票当选。议员都是皖系指派的,而且当选后段祺瑞分别聘请他们当顾问、咨议,每人每月干薪五百到一千元不等。投票前,还给他们发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出席费”。少数不受控制的议员,则以每票五千元的高价收买。款项由安福系所办的华通银行支付,整个大选经费由日本借款提供……

9月5日选举副总统,两院议员只到会八十八人,因不足半数而流会。皖系主张“虚此席待征南功臣”,徐世昌则以“虚此席以待南方领袖”,想以此换取西南派对总统的承认。由于他们都不热心选副总统,所以曹锟当副总统的愿望落空……

看完电稿,吴佩孚“啪”地一拍桌子:“骗局,十足的骗局!”他踱步沉思,边走边口授给徐世昌的电稿:“……总统选举必须真正出于民意。我国旧国会分子固属不良,而新国会议员不但由金钱运动而来,且西南五省皆不选送,以此恶劣不全之国会,安能为全国民意代表?公若就职,民国分裂乃由公始,师长等不敢为公贺,且将为民国吊。”

接着,吴佩孚给曹锟发电,继续反对对南作战;给西南发电,让他们公开反对这次选举;给长江三督发电,请他们继续担任南北议和“调人”;给南、北军几十名将领发电,请他们配合行动……

他活动能量之大,已达惊人程度!皖系乱作一团,惊呼:“不好了,吴秀才造反了!”

同类推荐
  • 越王勾践

    越王勾践

    在春秋五霸中,勾践是一个最为复杂的人物。他既是一个亡国之君,又是一个中兴之君。在吴国为奴期间,他饱尝常人不能忍受之耻辱。归国后,他卧薪尝胆,把自己放在低卑的位置上去敬信群臣,集合众谋,通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转弱为强,灭了强吴,旋即北上,大会诸侯于舒州,成为中原之霸主。危中求存的政治环境,造就了勾践阴阳相违的双重人格。他是一个政治家、谋略家,韬光养晦的集大成者,又是一个阴谋家。
  • 郭沫若的青少年时代

    郭沫若的青少年时代

    郭沫若的少年时期,生活在“从封建社会向资本制度转换的时代”。中国社会转型的阵痛,塑造着一个叛逆的性格;时代大潮的激荡,则玉成了一个弄潮儿的辉煌。郭沫若在文学、历史学、古文字学、书法艺术等领域都成就斐然。他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位卓越超群的文化伟人。
  • 晚清有个李鸿章

    晚清有个李鸿章

    这种困惑与清醒是相联系的,以其风云变幻的一生成为晚清时期最有争议的历史人物,充分彰显了人类的丰富性、复杂性和神秘性。更是相融合的。它不仅仅是对李鸿章本身的困惑和清醒,本书不仅仅是一部传记,作者更是将李鸿章作为一个符号来审视中国传统文化的命运。我写作李鸿章的动机却是非常明确的。李鸿章一个以喜剧的方式进入世界,却以悲剧终场的命运的宠儿。说他是命运的宠儿,是因为上天在铸造李鸿章的时候,同时也是对于世界以及人类思想和行为的困惑与清醒。,那源于清醒和困惑的交织——一种极端的清醒,也是一种极端的困惑。晚清重臣李鸿章,是对中国文化的困惑与清醒,去世不久,大儒梁启超便为他立传
  • 韩国总统的中国“御医”

    韩国总统的中国“御医”

    韩国总统称他是“了不起的中国人”,外国情报机关称他是“中国奇人”。他在刑场上陪过绑,从枪口下脱逃,当过野人;当过台湾高级间谍,受过蒋家父子的召见与嘉奖;与韩国四位总统是至交,打开了中韩秘密通道。他一身铮铮傲骨、嫉恶如仇,多次遭歹人暗算。在他身上,凝聚着一个时代的缩影,透过他多灾多难而又波澜壮阔的人生,我们将领略到成大业者无坚不摧的个性与品格。
  • 点点梅花为我愁

    点点梅花为我愁

    胡适、张学良、林语堂、胡宗南、黎元洪、冯玉祥等,他们的名字,在那些年月里,如来势汹汹的风一样,四处激荡。爱,这是一个宽广无限的字。我只和你说,男欢女爱。给你看的,关于他们的,亦是男欢女爱之爱。没有比男欢女爱更叫人沉醉的东西了。也没有比男欢女爱更叫人忧伤的了。尘世最使人情不自禁沉醉的,往往最容易令人忧伤。可是,倘若爱了,忧伤亦是无比动人。当然,这份动人,不隔了时光之河回望,望不到。再说此书中的他们。我猜不出当你望见他们的爱情——也有一些人没有爱情,一生不明爱情为何物,仅有的是爱欲——当你望见,我猜不出你会怎样思想。
热门推荐
  • 公主心计

    公主心计

    一朝穿越竟然成为公主,谁知公主却是这么难当,遇到一个冷酷将军不说,还又跑出一个难缠的太子妃。我的妈呀,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让我穿越来受这般罪,但本公主也不是吃素的,且看我如何玩转宫廷......【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嫡女棣王妃

    嫡女棣王妃

    “姨娘,夫人似乎断气了~”“哼!这么一碗药都下去了,难道她还能活着不成?”“那这······”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朝着这位称作姨娘的人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婴儿,似乎有些犹豫,“这好歹是个男孩,现在夫人已经死了,如果姨娘把他占为己有,然后得了这府中的中馈······”“嬷嬷?!”女子也不等她的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你记住了,我恨死了这个女人,她的儿子,只能随着她去,我就是以后自己生不出儿子,抱养别人的,也不会要她的。把他给我扔马桶里面溺了,对外就说一出生就死了!”猩红的嘴唇,吐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渗人。嬷嬷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朝着后面放着马桶的地方走去。却是没有发现旁边地上一个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的小女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两。这是什么情况?自己不是被炸死了吗?怎么会······于此同时,脑中不断有记忆闪现出来,她们是自己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啊?!不行,先救人。转头看见旁边谁绣花留下的针线跟剪刀,想到自己前世的身手,拿起一根绣花针就朝着那个嬷嬷飞了过去,却在半路上掉落下来,暗骂一声,这人是什么破身体。却引得那两个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女人阴狠的盯着她,“你居然没有死?”微微眯起眼睛,自己的前身也是被她们弄死的了,看样子她们谁也不会放过,抓起旁边的剪刀就冲了过去。随着几声惨叫声,从此以后,府中府外都传遍了她的“美名”——凤家大小姐心肠歹毒,刺伤了府中无数的人,宛如一个疯子。
  • 潘宫的预言4:逃离亡魂岛

    潘宫的预言4:逃离亡魂岛

    斗鱼和小伙伴们来到了古老的象牙冢附近,铺天盖地的森白骸骨令人触目惊心。为了追踪灵戒下落,冒险小分队依然踏进了“从来没有人活着离开”的死亡之岛。无法想象的事件接踵而至:河里暗藏的食人鳄,标有警示的恐怖石碑,以及树洞下神秘的巨型天坑……通往流光公爵城的道路危机重重。失去理智的土著人逼着小伙伴走上天坑索道,真正的地狱大门被徐徐开启……是什么指引着他们迈入死亡之途?亡魂岛上又究竟暗藏着怎样的秘密?接二连三的事件不断挑战着伙伴们的承受极限,是前进还是放弃?面对种种考验,小分队们只有一个选择,拿出勇气,走下去!
  • 天玄帝尊

    天玄帝尊

    刘晨在家崩爆米花把自己崩穿越了。穿越之后,他发现自己成了天玄大陆飞云宗内的炼丹废材。这之后,他便碰到两个棘手的问题需要解决。一个,他要是再崩坏丹炉,他的师傅云间子就要斩断他的手脚;另一个,深爱着他的小师妹刘芸要出嫁了,她要他参加一月后的比试娶他。为了兑现对刘芸的承诺,刘晨只得加紧练功。几番努力,终于成为掌门,却几番波折。
  • 成就孩子一生的好习惯

    成就孩子一生的好习惯

    在本书中,我们尽量避免枯燥乏味的说理,采用故事与互动结合的方式,帮助你循序渐进地养成做事的好习惯。当你认同我们的观点时,你心里可能就会想要有一些改变,但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我们从一点一滴做起,按照书中说的方式做,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 母皇系统之千基变

    母皇系统之千基变

    一次有预谋的意外,让主角完整的融合了一只虫族母皇,成为拥有母皇基因改造系统的新人类,从此开始了在异界彪悍的升级之旅。 母皇,所有生物基因的终极处理器,打造完美肉体武装的无上神器。 豹之爪,虎之牙,鹰之翼,龙之息,比蒙之力,神灵之威…… 所有强大的生物基因,都是我手中的音符,我用它们谱写最华丽热血的战斗乐章。 千基变的乐章已经奏响,让我们开战吧!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新书《卖主角的小主神》书号3385777,已开,欢迎大家欣赏
  • 秒杀

    秒杀

    当灵魂觉醒的那一刻,新的世界就展现在眼前。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符咒的世界。无数的秘境,无数的符兽,甚至还有更加高级的符咒世界,郭十二就像是小卒过河,秒杀任何阻挡自己生存的敌人,他需要不断的变强,需要寻找更强大符咒,当他站在符咒世界顶峰的时候,他还能继续前进吗?
  • 女人,你要爱自己

    女人,你要爱自己

    每个女人走到人生的某个阶段时,往往会对未来产生犹豫和疑问。这是我想要从事一生的工作吗,他是我真正爱的人吗,我是那个我真正想成为的人吗,我是真心喜欢身边的同事、朋友吗,我每天脸上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吗,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吗,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真正想做的吗,我在大家面前表现出来的是真正的自己吗?在这个忙碌的现代世界里,很多女人都会遇到这些问题。如果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自我,就不能正确地调节自己,引导自己用积极、健康的心态去生活、去工作、去恋爱,很可能会陷入痛苦、抑郁、茫然,甚至绝望中;如果能够及时警醒,准确地洞察自己的内心世界,并作出正确的抉择,就能够使自己的人生更加精彩。
  • 超品奇才

    超品奇才

    一个失败的投资人,在一场醉酒之后,重生回到八十年代的农村。改革开放,经济挂帅;苏联突解体,百货换飞机;网络泡沫,金融海啸;股市大起伏,奇才点金手。在一个个商界神话还未崛起之前,我做第一个神话,永远的神话!正品崔更群:520,98,468,欢迎进群崔更
  • 校草,你别拽

    校草,你别拽

    这是一场极致浪漫的校园纯美之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