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轻素的脸，原本还兴味索然，此时倒是有些期冀她快些说下去了。
“估摸着……”轻素微微歪头想了想，“殿下那个时候有十三岁吧？”
我的指尖一颤，十三岁……萧炫该与展夕轩同龄，在暖园暂住的时日里，展夕轩曾无意中问过我的年龄，并且说过一句他比我大两岁之类的言语。
萧炫十三岁那年……我十一。
十一岁那一年对我而言无比重要，就是在那一年我被送到了离落城千里之遥的紫烟山，跟随师父学些武艺强身健体。
也正是那一年，我离奇地患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许久之后，眸色陡然转变。
原本漆黑如墨的一双眸子，居然离奇地变成了妖艳的淡蓝色！
菱镜之中清清浅浅却无比清晰的浅蓝之色刺了我的眼，我惊惧地丢开手中的雕花菱镜，张皇失措地追问身侧同样脸色煞白的娘亲，我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听轻素方才的话，十一岁那一年，我居然出现在皇家的围猎当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三年而已，我又一惯记性不错，不该忘得这么彻彻底底……
若真是我记不住了，又缘何从不听娘亲他们提起？
轻素没有察觉到我的脸色变幻，仍在讲述着三年前她与明澈郡主那场初见，“轻素从没见过那么水灵毓秀的人儿，当真是可爱极了，一举一动都丝毫不造作……轻素原本还担心会是什么刁蛮的贵族千金，一见才知道，郡主她根本没有半分骄奢傲慢的性子……”
我渐渐迷惑起来，轻素她，居然当真见过我？缘何我一点都不记得了？皇家围猎不是一件小事，按道理而言不该忘记……
“后来想想，殿下喜欢的人岂会差？轻素一见，果真对郡主愈发喜欢了……”
萧炫……喜欢？！
“殿下素来对轻素宽厚，轻素在殿下的面前倒也不那么拘束，一次无意中提及郡主了，轻素说很是喜欢，殿下居然高兴得孩子一般……
“后来甚至在一次偶然醉酒的时候对轻素说了他的心事，说是等到郡主从什么地方回来后，就要去求了皇上指婚……
“只是……只是苍天不佑，怎么会灭了程氏满门……郡主她、她也在大火中丧了生……”
不知不觉间我已然坐直了身子，轻素的话听到这里就够了，后面的，我都知道。我自然知道，恐怕……比轻素还要清楚。
轻素以为明澈郡主已然丧生，自然是不疑我江南才女苏未央的身份，她大约是天真地把我当成了和明澈郡主相貌一模一样的人了吧？
接下来她要说的话，无非就是天可怜见，赐了我这么一个人到萧炫面前，再说些萧炫原本喜欢明澈郡主，自然对主子也会多些眷恋，让我莫要辜负萧炫云云。
我低垂着眼帘，轻素果然还是个天真的小丫头，这么多年的宫中生活，如若不是萧炫对她怜悯而多有照拂，怕是早失了这一份纯真良善了。
她只当我是苏未央，却对我说萧炫以前对别的女子的眷恋，倘若有一点玲珑心窍的婢女，怕都不会这么做。
倘若我是苏未央，她怕是免不得一番责罚了，好在，我不是。我是她嘴里描述的那个明澈郡主，我是程澈。
只是……真的是好在如此么？为什么听了这些我所不知道的往事后，心底反倒添了一丝说不出的烦躁，甚至宁愿是根本没有听过？
萧炫……远在三年之前，他居然对我有那么纯真的眷恋么？只是为什么，在这许久的相处当中，我没看出他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喜欢之意？
是轻素编了这么一个我没有丝毫印象的故事来骗我，还是……萧炫仍是不信我是程澈，他也有些怀疑我可能真的只是苏未央，所以在相处之中处处加了刻意？
越想越是烦躁，越想越是不解，有那么一瞬间，气血上涌齐齐冲到脑子里，我被思绪扰得烦乱不已，恨不能冲到萧炫面前问个究竟。
只是转瞬冷静下来，不由自问，我能问什么？
冲到他的面前问他知不知道我是程澈？还是，问他是不是真的对我有过一段纯真无瑕的眷恋？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真的怎样，不是真的又怎样？
纵然他确实是因为不能够肯定我是不是程澈，所以才要刻意羞辱于我，所以才要用轻佻无比的方式试探我，但是有些伤害，却已经永远无法弥补。
纵然轻素所讲的那些风轻云淡般的眷恋真的存在，又能如何？我已不再是往日那个娇怯的侯门小姐，而他，更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四皇子了。
他，是天成帝萧御的儿子，是，我的仇人。
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可是脑子根本不受我的控制，仍然在漫无边际地飘荡。
昨天夜里的那番交谈，他该是知道我的身份了吧？是因为这样，是因为他肯定了我就是程澈，不是什么江南才女苏未央，所以才倏然敛去了以往的轻挑随便，骤然间性情大变？
与他相处这些时日以来，他对我惯用的那些轻挑言语，还有那些暧昧旖旎的动作，都是他的伪装与试探么？
我兀自胡思乱想，脸上神色该是不会太自然，轻素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的脸色，半晌才挤出一句，“主子……您能不能答应轻素一件事……”
我抬眼，看过去。
“您对展统领的关心……连轻素都看出来了，殿下他……肯定也能看出来，主子，殿下他真的会伤心的，您能不能……能不能……”
她支支吾吾，最终也没能说下去，我看着她含了哀求的脸，突然间神智有些恍惚。
如果那些让我深恶痛绝的轻佻恶习都是假象，萧炫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几乎在所有人眼里，他是容颜俊美、性格宽厚、惊才绝艳的皇太子殿下，他是北萧的储君，是未来的皇帝。
完美得，没有丝毫瑕疵。
在我的眼里，他是对我施之凌虐，对我言语鄙夷，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恶魔，纵然有着俊美如天神的容颜，依然让我深深鄙夷。
可是此刻，别人言辞灼灼地告诉我萧炫完全陌生的一面，我该如何相信，又该相信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