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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寒冰晶棺

敏寻愣愣的,知道师兄正在看她,却不敢动。心中如五味杂陈般,还透着丝丝的苦涩,眼睛也开始酸起来。那是怎样的感情?

“与师妹并非多年深交,但是过往种种,师妹那股正义之气,慈善之心早已尽收眼底。同去邬冥山,大战魔军,随圣姑去酆都城……师妹为救我,不顾危险,取得麒麟甲和碧池灵水。这些我都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萧南自顾的话语将敏寻拉入无穷无尽的回忆里。往事云烟,历历在目,有哭有笑,有喜有悲。如今,峨眉灭门,师父圆寂,自己也不再是从前的小师妹。悄无声息间,一切便已成为过往,物是人非。

“我还记得,当日在邬陀镇,师兄提及我脖子上的瓷瓶,对‘渊’很是好奇?我只是在一旁神伤,一边感叹自己与洛月一见如故,如同亲人,一边为她们母女相见而一厢情愿的激动紧张……师兄一语触到敏寻心丝,知道我渴求娘亲的疼爱,更让我将大地之母奉为母亲,于情于礼……当时只是暗自心喜,不想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只是当局者迷罢了。”敏寻悠悠地说完,不由连连哀叹。造化弄人,命运终究是握在老天手里,不由己。

“美梦成真,师妹还有什么不开心的?”萧南不以为然的反问,敏寻一呆,终于对上萧南的目光,看到的是无尽的劝慰和怜惜。是啊,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却在这自怨自艾,为什么?

“若是心觉愧疚,就大可不必了。”萧南总是这样一语中的,似乎能将自己看穿,

“人各有命,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夺也无济于事。虽然萧南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你在峨眉呆了十多年,直到现在才身份解密,也许里面的苦衷、百转千回,是我不可探究的……”敏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萧南一手轻轻搭在敏寻肩上,感到敏寻微微的一颤,随即缓声道:

“不要觉得自己有所亏欠,何欠之有?欠的也是敏寻你十多年被蒙在鼓里,不是么?为今,既然身为神族女娲后人,所想的应是如何好好修炼,不辱使命,对么?”

敏寻盯着萧南闪烁的双眼,整颗心瞬间融化。本来模糊的心境逐渐清晰,原来自己……啊!敏寻轻呼一声,捂着已经绯红的双颊。

萧南察觉异样,心知肚明地尴尬了下,又不自觉地傻笑了几声。敏寻扭过头,两人面面相觑,不禁乐开了花,笑声清清脆脆地在殿前回响。

“敏寻一定听师兄的话,绝不会让你失望!只是……要离开这,多少有些舍不得……”笑过终晓,最舍不得的原来是萧南。敏寻终于明白自己心迹,有丝心痛,有丝幽怨地瞟了眼萧南。

“师兄也舍不得……”萧南轻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却清清楚楚地游进了敏寻的耳中。

敏寻惊异不已,转而喜上眉梢,连忙低着头怕被看到。谁知这一切早已被萧南看的清清楚楚,心中也是喜不自禁,却又不由地苦涩。

“我的命是师妹救来,他日有事尽管找师兄,万死不辞!”萧南岔开话题。

“若不是为了救我,师兄又怎会身受重伤!”边说,边闪过丝后怕,那样的五脏俱裂,经脉尽碎,还是再也不要发生的好,

“我们,早已互不相欠……”敏寻轻声细语,话音随着冷风飞散,丝丝刻骨。

好一个互不相欠。萧南心底凉了下,怔怔地看着敏寻,沉默了会:

“以后能不能再见都不得而知,只望师妹不要忘了峨眉蜀山的一切……以后,不论发生何事,师兄都会倾尽全力的帮你。师妹,记住就好……”不紧不慢的话里溢着满满的心意,望着师兄淡然却明显流露的温柔,敏寻有些恍惚。

“呵,我都忘了。既然是女娲后人,恐怕以后都不好再叫你师妹了。”萧南干笑了几声。

“不打紧。敏寻永远是……小师妹。”敏寻眯了眯眼,这一刻的温存若能永远停留该多好。与师兄的一席对话,二人心思展露无遗,却无一人敢直截了当地戳破,也许这份情将永远成为不能启齿的秘密。

次日。

“银狐身体可好了?一连几天都没见,都不管洛月死活了!”去往众生殿途中,洛月一路上哼哼唧唧个没完,自己卧床到今日,都未见银狐身影,实在稀奇。

“少主有所不知,银狐王突然病倒,时好时坏,所以……”一旁的漠穹这才想起忘了告诉少主。

“出了什么事?是被魔尊伤的么?”洛月厉声问道,紧张兮兮。原来银狐一直伤病在床,自己都不知。

“不是。回来后的两天,他还来看过少主,只是少主昏迷不醒,不知道而已……”漠穹细细回想着,

“也不知怎的,银狐王忽然晕倒在房内,浑身寒冰僵冷,还透着银光。散渡掌门给他过气,才让他慢慢回暖,可依旧反反复复,不见根除。直到昨日,才总算稳定,逐渐转好。”

“是什么缘由?”洛月百思不解,这又是什么稀奇症状,难道是中毒了?

“漠穹不知。不像中毒也不想是受伤,总之很蹊跷就是了。”漠穹也蹙着眉,满肚疑惑。

“去问问掌门,也许他知道点什么!”说完,洛月加快脚步朝大殿走去。

转眼已到殿前石坪,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

洛月转头,便见几个蜀山弟子正围着个样貌古怪的人。眯眼细看,那人尖嘴猴腮,蓬头垢面,一身血迹斑斑,看来身受重伤。

这人好面熟,似在哪见过?

“臭道士!滚开!我要见银狐王!我要见银狐王!”那人高喊起来,声音干涩沙哑。

对!是在龙岩大殿上,是妖界的人!

刺眼寒光,明晃晃的一闪。洛月蓦地回过神,眼看刀尖离那人不过半寸……

呲~一道紫银光束,硬生生地弹开了刀刃,就见那弟子被带得回旋了半周,定定地站立,满脸疑惑不解。

“此人我认识,请各位行个方便。”洛月的细声传来,所有人回头,有些许诧异。

“他是妖界的……”刚被弹开剑的弟子忿忿道。

“我知道,一切后果由洛月承担……”洛月语气淡定平和,眯了眯眼,

“银狐王也是来自妖界,却帮了蜀山不少,不是么?”

洛月之言不可置否,众人支吾不语,默默地让开条道,就见被围在中心的那人正朝自己张望,猛地惊愕不已,随即平复下来。洛月轻舒一气,看来是认出来了。

“洛月姑娘,多谢。”那人已经麻利地跑到了跟前,眨着带着血渍的眼皮,一抹与身俱来的猥琐笑容。

“不客气,我带你去见银狐王……跟我来吧,破游。”洛月别过身,领着就往银狐住处去。

“姑娘竟记得我的名字?”破游显然有些意外。

“呵,妖界最厉害的炼毒师,洛月岂会不记得?”毫无起伏的语调,却透着话中有话的意味,破游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漠穹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上下打量着破游,若有所思。

屋内。

银狐坐在桌前,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没了之前的僵冷症状,只是气血依旧虚弱,嘴唇苍白干燥。

嗯~银狐不自觉的闷哼一声,胸口有些堵得慌。前些天就听说洛月下床了,可惜自己忽然病倒,都不敢告知。洛月本就气息紊乱,若是再受惊,只怕内息会越发乱的严重。

这该死的寒症!银狐不禁暗暗咒骂。从小到大,身体一直硬朗的很,实在想不通这寒症究竟是何引起。只是依稀记得,午夜梦回,朦胧模糊间,似乎听见白狐玉弓细碎的摩挲声。难道这是什么暗示?心底不由蒙上一层阴影,一种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哐当!有人绊到了门槛。银狐回过神,朝门口望去,就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脸,灵动的双眼里装满了心痛和疼惜。正想开口说话,忽得感到跟前似有人影。

“银狐王,总算见着你了!”破游干哑的嘶喊,伴着呜咽声,从脚下传来。

“破游……你……怎么回事!”一低头,就迎上破游因哭喊而扭曲的脸,泪水正和着眼角的污血滑下来。银狐一颤,五雷轰顶的酥麻感从头蹿到脚趾,难道自己的不详感成真了?

“银狐王,妖界……妖界覆灭了……法王……法王被魔尊绝梵取了火焰珠,已经奄奄一息……”破游的话如同锋刃,正一刀一刀凌迟而来,银狐感到双手颤得厉害,耳边嗡嗡作响,飞速瞟了眼脸色惨白的洛月,咬牙挤出几个字,

“龙岩山现在……”

“小的冒死来蜀山,就是请银狐王回去,妖界不可一日无王,火焰珠乃妖界命脉,必须夺回……”破游哽咽了下,眼泪越发放肆地往外溢,

“何况,法王留着一口气,等着见你最后一面……”

泪水悄无声息地淌下来,湿染了衣襟,银狐茫然地起身,干枯的嘴唇微微抖动:

“我们出发吧。”

“是!”破游狂喜,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狠狠抹掉满脸的泪渍。

“银狐……”洛月怔怔地看着银狐,轻声喃喃。

“对不起,我得马上回去……妖界……需要我。”银狐两眼红肿,脸色越发憔悴。

“我和你一起去。”银狐一慌,想要回绝,洛月坚定倔强的眼神却尽收眼底,似乎在说非去不可。

“多一个人,多一份把握。妖界正是岌岌可危之时,何况我们去了也可查探魔尊生死。”漠穹帮腔道,言语句句在理。

“他们说的对,时间紧迫,耽误不得啊!”破游也出言附和,谁不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的道理。

“好吧。”银狐已经没有气力去争辩,只能应允。

“漠穹,你去向散渡掌门说明一切,再追上我们。”

“是,少主。”漠穹应答,独自往众生殿走去。其余人便匆匆上路了。

西域龙岩山。

刚到山脚,一股阴森的死亡气息急剧笼罩而来,天边猩红的云朵簇拥成团,压抑地龙岩山下一片阴霾。破游哆嗦了一下,其余人也不由皱起眉头。

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火腥味,洛月、漠穹面面相觑,这个气味和魔炎火气如出一辙,莫非魔尊真的还活着!一种惊愕却带丝庆幸的复杂情绪冒了出来,还没待细想,前头的银狐已经迈步进了山,两人急忙跟上。

空荡死寂的洞内,石道上的斑驳血迹还清晰可见,一直延伸到了深处。众人小心翼翼地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有了光亮,偌大威严的宝殿便印入眼帘。

是龙岩大殿!洛月清楚记得,宏伟肃然的大殿上,与铉妖法王交手,火光冲天、热浪翻滚的景象历历在目,彷如昨日。可现下,殿内却是一派萧条,残缺不全的石壁,满地滚落的碎岩,火坛内的熊熊烈火也被熄灭,只留下黢黑的灰烬。

一众小妖们,或屈膝着,或佝偻着,伤势不一,正齐刷刷地看过来,脸上满是欢喜,万幸。

“银狐王,你终于回来了。”沸沸扬扬的欢闹声此起彼伏,小妖们喜极而泣地跪倒在地,仿佛看到了希望。

“法王在哪!”银狐脸颊抽动,现下最迫切的是父王生死。

“在密室!”小妖齐声回答。

密室!银狐心里一咯噔,莫大的悲恸憋的自己快喘不过气来,拔腿就奔。

洛月想跟上,破游一把拦住:

“密室乃龙岩山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还是在殿内等银狐王出来吧。”

洛月收回前迈的脚,眼睁睁地望着银狐的背影消失不见,心中火急火燎的难受,愤恨地咬紧唇,一股子腥味猛地袭来。

密室。

面积不大的室内,上下四壁都由千年寒冰所制,晶莹剔透,幽寒清冷。密室正中,规正地摆着副水晶棺,里面躺着的人,素衣清雅,面容娇媚,双眼紧闭,神态安详,看上去像在熟睡。

“闻箩,再等等……很快,你就不用一个人……孤单地躺在这里了……”铉妖法王软瘫在晶棺旁,柔情似水地盯着夫人面庞,魁梧宽厚的肩膀已经消瘦不少。浓密的络腮胡搅缠一起,衬得面色越发沧桑,金褐色的发顶,紫晶蛇蝎冠寒光厉历,窒息的阴冷。

“本王什么都不怨,也许……解脱的时候……到了……只是,银狐他……以后只有他一人……会不会孤单难受……”边说着,泪水滴答地滚落下来,从襟领坠到地面,瞬间结成冰珠。

身后,银狐茫然地立着,法王所言尽入耳中,有些不可思议,更多的是羞愧悔恨。他知道,父王移至密室就预示着气数将尽。妖类的宿命,死亡就代表着魂飞魄散,化作青烟缕缕,尸骨无存。为了与心爱的闻箩妖后长相厮守,父王寻得千年寒冰,封住了眼看灰飞的尸身,让母后消散不得。

愣了会,银狐终于踏了进来,地上渗出的阵阵寒雾沁得脚心不住地战兢。

“你来了。”铉妖没有回头,只是悠悠地说道。料想妖界重地,除了银狐王,其他小妖,就算给他们十个胆,也不敢乱闯。

铉妖苍老的声音刺痛了银狐,银狐瞪大眼,疾步走到法王跟前,望着父王单薄的后背,说不出的揪心。

“坐下。”铉妖费力地指了指身边,手指枯黄,银狐木然地坐下,瞅见了父王枯槁的侧脸,眼中酸涩。

“听我说,时间不多了……”铉妖一把握住银狐双手,银狐本能地紧紧回握,铉妖一愣,脸上浮出喜色,

“听着,我们妖界……的阴阳至宝,就是……白狐玉弓和……火焰珠。你娘持有的便是阴寒的白狐玉弓,本王的便是体内的火焰珠……之所以火焰神功所向披靡,全赖火焰珠的炙炎神力……”铉妖喘着粗气,有些力不从心,额上渗出冷汗,瞬间冻成了颗颗冰珠,洒在了地上。

原来妖界至炎至寒的宝物就是火焰珠和白狐玉弓。那我先前的身体僵冷之症,还有午夜的摩挲声,都是来自白狐玉弓,娘亲的神兵圣宝了。莫非冥冥之中,娘亲知道妖界危难,给儿子发来了讯号?银狐恍然,有些欣喜却不可置信地瞅向棺中的母后,神态静怡,却并无半点呼吸的起伏。

既是已故之人,何以借弓传意?银狐揉了揉有些膨胀发热的脑子,耳边,父王的声音还未停止:

“于本王,于你娘,至宝已不仅仅……是妖界命脉所在……更是闻箩与本王……情深意重的……信物……万万想不到……竟会被他人……窥视……”

“是魔尊!父王放心,银狐一定把火焰珠拿回来!”情深意重的信物,这样的分量何其举足轻重。父王满脸的痛不欲生,激得银狐咬牙切齿,心中却是肝肠寸断。

漠穹很早便告诫过,为了魔功神力增进,绝梵会朝唯一炎性相近的火焰珠下手。只是,一直以为魔尊不会那么贸贸然,何况失踪数日,几乎确信他已死,没想到掉以轻心换来的是整个妖界的万劫不复……

一种从未有过的惧怕感翻涌而来,银狐不可遏止地抽泣起来:

“父王……都是儿子的错,不要,不要……”

铉妖微微一怔,露出难见的慈笑,眼里尽是满满的难舍:

“银狐,本王走了后……你要将我……与你母后合棺,永置于密室,灰飞不尽……烟消不散,永不分离……”铉妖法王对闻箩妖后的用情至深是妖界经久不衰的佳话。银狐呆呆地看着法王脸上显露的无尽爱意,心中沉痛却暖意浓浓。

“这个紫晶蛇蝎冠……”铉妖吃力地拿下头上的妖王冠,瞥见银狐略带紧张的神色,宽慰地笑了笑,

“只望你能担当起妖界之主的重任……本王……也就死而无憾了。”华美却寒光摄人的王冠重重地戴在了银狐的一头银丝上,美得不可方物。

“我……”头上犹如千斤重,银狐犹豫,自己是否能做好这个妖王,瞅见父王期待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

“银狐一定不会辜负父王的期望。”

“好……”铉妖咧嘴而笑,神态轻松自若,看来了却了心中大事,转而踌躇了下,

“本王一生最大憾事……除了你母后香消玉殒外,就是……逼迫你与蜒舞的婚事……蜒舞自小乖巧懂事,却是被本王……生生地逼死……银狐,你还恨父王么?”

眼泪已经夺眶而出,银狐埋下头,抓紧铉妖颤抖的双手,佯装无事:

“父王也是为了银狐好,银狐怎会怪父王!只要……只要父王快快好起来……以后,父王要银狐做什么……银狐都做!”

“呵,到底是本王的儿子……我的儿子……”一抹释然的微笑,铉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银狐只觉握着的手一软,难以置信地盯着已经逝去的铉妖,泪水顷刻间崩塌,小小的密室瞬间充斥着歇斯底里的哀嚎……

历经连番死别,银狐已是身心俱裂,疲惫不堪。

娘亲生下自己便永诀于世,从小到大,银狐便背负强加于己的罪孽,一心认定是自己的出世导致母后香消玉殒。也正是这般胡思乱想,扰得银狐从小叛逆,自暴自弃,不愿听从父王管制,更是疏于修炼。虽不知白狐玉功就是妖界至寒圣物,但此弓为母后兵器,每每见到,除了无穷的悲思便是无尽的愧疚,修炼之事便是能躲就躲。

对于银狐三番四次的外逃,铉妖法王全当是贪玩,懒惰成性,恨铁不成钢。殊不知,银狐给自己套住的枷锁是何等的残忍无情,如千蛇万蚁,噬心之痛。

妖界密室,虽一般妖兽不得进入,但银狐王却是许可之身,却从未踏足。铉妖看在眼里,以为母子缘浅,竟毫无想见念头,心底不免沉痛悲凉,全不知,银狐念母心切,日夜挣扎,强制自己不去看母后一眼。没见,便已备受煎熬,若见上,害怕自己的自责会越发重,重到再也承受不住。

唉,银狐沉沉一气,望着眼前的晶棺,无言以对。往事云烟在脑中翻腾,也不知是第几日了,从父王咽气开始,自己便跪在密室中,再未出去。中途,奉命的小妖前来处理后事,搬来更大的水晶棺,将法王妖后同放棺中,实其合棺心愿。

密室寒冷至极,银狐衣服单薄,瑟瑟发抖,却毫无添衣念头。日渐消瘦的脸上蒙上一层薄冰,头顶华美的王冠,闪烁越发慑人的寒光。洛月几次想冲进来,都被层层挡住,又动手不得。破游无奈,几番警告,妖界密室何等尊崇之地,无妖王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否则格杀勿论。就这样,洛月守在密室外头,银狐跪了多久,自己便守了多久,茶饭不思,不眠不休,脸色越来越憔悴。

忽地,密室外传来打斗声,想来洛月已经耐心全无,终究动手了。银狐面不改色,依旧直挺挺地跪在棺前,仿佛外面的事与自己没有任何关联。

“你到底要躲到几时?”洛月的声音劈头砸来,显然,那帮小妖压根不是对手。银狐默然,没有出声。

“我问你,到底要躲到几时!”衣领被狠狠揪住,银狐没有力气,便被重重扯起,半弯着身子。

“你……”本来恶狠的吼声忽然哽住,洛月瞅着银狐心死般的神色,毫无血色的面庞,心中抽痛,软了下来,

“就这样跪在这里,爹娘就能活了?你现在是妖王,整个妖界都等着你重掌大局,难道就一直这么躲着?”

银狐依旧默默无言,轻轻拨了拨洛月扯着领子的手,重新跪在了地上。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至亲之人离世的那种痛,是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平复……可是,我们没有多久的时间了,魔尊已经拿了火焰珠,我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这些恐怕是毋庸置疑了……”洛月长叹一气,愁容满面,一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无力感,压得自己快喘息不过来,

“魔尊的事是我们魔界的家事,祸及到人界、妖界,已经是天理难容了……如今,妖界遭遇大变,只希望银狐你能快快振作起来,妖界真的需要你……洛月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法王妖后的厚望,做好妖王,掌管整个妖界……”

“我?我何德何能,母后,父王,蜒舞都是我害死的,我还有什么脸去管诺大的妖界?我不过是天煞孤星,引致灾祸连连的罪魁祸首罢了!”银狐终于开口,泪水哧溜地滑下来,化了脸上的薄冰,散出丝丝冷雾,又紧接着冻结住,搅得面上碎冰越甚,

“这样一个不详之人坐镇了妖界,只怕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啪!重重的一巴掌,银狐头一歪,双目圆睁,难以置信,脸上碎冰洒落一地。

“你若是这等自轻自贱之人,我洛月便看错了!以前,洛月遭遇不幸时,银狐是如何安慰的,既然想的那般通透,为何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便失魂落魄,一蹶不振了?曾经那样坚持不懈,再多困苦也阻拦不得的银狐去了哪?”洛月抓住银狐双肩,失魂般拼命拉扯,银狐只是木然地看着地,随着洛月摇晃。

“是……我只是一个轻贱之人,我做不到大彻大悟,事情落到我头上……我……承受不住,我不行……”悠悠的几句,没有丝毫起伏的声调,洛月呆住,只觉得失望的刺骨寒凉从头沁到了尾,缓缓松开了手:

“那我呢?”

沉默,无尽的沉默。

“对不起……我……”银狐艰难地开口,一字一字痛如钻心,不禁倒抽一气,

“我害死了至亲至爱的人……我不想……不想你……”

“够了!”洛月颤抖地站直,不可相信地摇着头,

“你的意思就是连我也不想见,连我也要被抛弃是吗?”

“我不是……我怕你也会……若是连你也因我而死,我就算死一万次也难辞其咎!”瞥见洛月绝望的神色,银狐彻底慌乱了,一骨碌爬起来,双手不自觉地发抖。天哪,我都说了些什么?

“闭嘴!当初让你离开,不要再念我时,你是怎么说的?一生一世,矢志不渝?不怕被牵连,只怕连牵连的机会也不给?现在呢?现在你不要我了?为什么?难道我洛月就没资格与你共患难么?你当我什么人了!”眼泪不争气地滚落,如断线的珍珠,劈哩叭啦坠到地上,四处散开。洛月死咬住嘴唇,一种莫大的羞辱感劈头打来,好痛,心真的好痛。

“对不起,我只有你了,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我……”银狐慌地舌头都打结了,想要抱住洛月,却被洛月躲开:

“不想我受到伤害?如今魔尊得了火焰珠,我身为魔界少主,如何置身事外?不想我受到伤害,那就保护我?可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做什么,不过废物一个罢了!”

银狐不可思议地看着洛月,眼底流露止不住的哀恸。为何?为何要这样恶言相对,要这样将我踩在脚下,肆意侮辱?在你心里,我当真如废物,一无是处?

“无话可说了吗?那就是承认了?今时今日,我才发现,我洛月有眼无珠,爱上一个没有担待,逃避现实的懦夫!”洛月已经心灰意冷,她万万想不到,这一次的变故竟将银狐生生地毁了,全毁了。

银狐埋下头,心乱如麻,想反驳,却连反驳的勇气也没有了。

“呵,连辩驳都不敢了,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是,你不但保护不了我,更保护不了你的族人……可这样一个废物还戴着妖界至高无上的紫晶蛇蝎冠,真是可笑……冒死突围,赶来蜀山找你的破游,都比你强上百倍。人,不在你功力有多深厚,灵力有多盖世,最重要的是你能否勇于承担,是否有不能为而努力为之的坚韧……”洛月只觉得冷,冷地恐惧,

“妖界火焰珠还滞留在外,你却在这意志消沉,扪心自问,对得起爹娘的煞费苦心,蜒舞的钟情痴爱,还有……我,愿与你同甘共苦的决心吗?”

“我……不值得……”

“是!你不值得!一点也不值得!魔尊拿走火焰珠,魔界一定会给你交待,银狐王!”银狐蓦地抬头,迎上洛月冰冷的双眼,不寒而栗,刚想开口,洛月一个闪身,已经出了门。

“洛月……”银狐喃喃唤了句,随即软瘫在地,失魂地狂笑起来……

龙岩大殿。

“姑娘你真要走?那银狐王……”破游猥琐地笑了下,有些意外银狐王竟会同意让她走。

一众小妖远远站着,一面忿忿于洛月擅闯密室之举,一面惊诧洛月竟完好无损地出来,未受半丝寒气侵扰。

“这次打击太大,银狐一时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魔尊刚走,妖界现在倒是最安全之地……”破游恍然地点点头,表示同意,洛月继续叮嘱,

“你们也莫要逼得紧,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银狐尚不能佯装无事,去接纳妖王的宝座,所以……记得要循序渐进,不要强迫……”

“那是,那是,小的怎敢,只是火焰珠……”破游抓耳挠腮,若不是火焰珠落入魔尊之手,自己也不至这么心急了。

“放心,既然是魔尊拿走,魔界自然会负责找回,双手奉还!”洛月斩钉截铁,胸有成竹地一笑。

“是是是,你是魔界少主,自然是比我们这些喽罗强多了,破游代整个妖界感谢洛月姑娘大恩大德。”洛月一言足以让破游放一百个心,魔尊绝梵何许人也,法王都命丧其手,何况是银狐王。

“不敢,记得好生照顾银狐王,让他乖乖呆在龙岩山,不要出去!”

“一定!”破游连忙许诺。

洛月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径直出了大殿,漠穹尾随其后,一语不发。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银狐只觉后背紧贴在地,已经冻的麻木,有些昏沉沉的。寒冰砌成的密室内,温度极低,若是一般凡物闯入,必定瞬间冻僵而死。

些许是跪了太久,又连日未眠,银狐强睁了几下眼,便昏昏睡去。

朦朦胧胧中,眼前似有光,规律地闪烁着,发出阵阵沉闷的婆娑声。那个弯曲的形状,晶莹的玉色,是白狐玉弓!

银狐惊异,想睁眼,却觉眼皮重如泰山,不由心急如焚。

“狐儿……”耳边传来女子轻声,伴随着温香气息,呵得耳畔直痒。

“谁!”银狐愕然地叫了声,双眼依旧紧闭,就是睁不开。

“呵……儿不认得娘亲,也可原谅。”静默的低落,却是那般温润如水。

银狐不禁悸动,是娘亲?随即卯足了气力,脸都涨地烧热,可眼皮就是打不开。莫非是做梦?这一寻思,银狐立马平和下来,生怕真开了眼,娘亲就不见了。

“娘……你终于托梦给儿子了,我……我真的好想你。”这个时候能听到娘亲的声音,银狐感到莫大的宽慰,心中委曲也越发放大,情不自禁向娘哭诉起来。

“我知道狐儿受苦了。娘惭愧,让孩儿生来便没有娘亲照料。如今……如今法王已逝,狐儿挑起整个妖界……只怕有心而力不足了。”娘亲的声音那么温婉动听,虽是饱含伤感,也听得银狐如痴如醉。

“不怕,银狐是娘的好儿子,就算力不从心,也定会发奋,决不让妖界就此沉沦。”如同向娘邀功一般,那些惧怕瞬间消散不见,银狐意气风发,自信满满地夸口,只想听到娘亲的夸赞。

“到底是娘的好儿子,为娘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是!娘就放心,万事有我呢!”好美妙的感觉,二十年来无不憧憬这样的日子,银狐惶恐,真希望这样的时刻能够永远下去,再也不要醒来。

“对了,狐儿的玉弓用的是否顺手?”

“还算得心应手,仅此而已。”虽说是娘的神兵利器,又是弓箭之王,可也未见任何独特威力。

“看来我儿还未发觉玉弓的奥妙……白狐玉功不仅材质上乘,最主要的是它独一无二的灵性,能通灵犀。玉弓来历不明,在千年前被妖界胤陵王在乱石中觅得,寻得时无半点尘灰,玉弓也完好无损。胤陵王也算见多识广,辨出这弓身之玉为天界神玉,还隐隐透出仙家之息,弓弦也是强韧难催,似是千年神树的树茎而成。想来这有可能是神界丢失的宝物,遂好生收藏,并参透其惊人奥秘,化为随身神器,被历届妖王所传承。”

“奥秘?儿子只知它是妖界至寒圣物,其他的……除了射射箭,就再无长物了。”

“它的奥秘就是通灵……一旦成为玉弓的主人,玉弓便会忠心耿耿,与你心有灵犀,感同身受。每当修炼之时,散发出来的莹莹灵息会被玉弓吸收殆尽,玉弓的灵性也会随之越发强烈。在之后的修行中,便会助你一臂之力,事半功倍。白狐玉功经历了历代妖王,灵力已经深不可测,只是儿子你不好修炼,与玉弓默契未足,否则……”

“难怪,儿子专心修炼的时日,屈指可数。被父王逼迫闭关也是瞎闹一翻,甚少用心。我道是自己悟性极高,寥寥几次修行,竟也能达到这般境界,原来全是玉弓从中相助。”银狐恍然大悟,抱着这么大个宝贝竟没好生利用,真是暴殄天物。

“正是,所以狐儿莫怕,法王将玉弓传与你也是此番用意,只要勤快,有玉弓相助,你的功力定会突飞猛进……”银狐呆愣了下,原来父王从小便将玉弓给了自己是这等心意,可惜自己不争气,白费了一翻苦心,转念一想,

“那火焰珠……”

“为娘正要跟你说……历代妖王、妖后,必有一人掌至炎的火焰珠,另一人掌至寒的白狐玉功。全因,此两物性相斥,水火不容,若一同修炼,必定把持不住,走火入魔。白狐玉功从胤陵王,传了三代,火焰珠便被寻得了。由于火焰珠喜炎,白狐玉功喜寒,向来都是妖王修火焰神功,妖后练白狐玉弓。只是,在怀你之时,龙岩山遭巨蟒族攻击,为娘耗尽真气,以致早产,孩儿你先天不足,身体冷寒,故修炼白狐玉功为最佳选择。只看未来妖后是否性热,或是下一任的妖王……”

“孩儿明白了……”银狐有些发懵。

“狐儿,娘能感受到你内心的纠结,娘的离去岂是狐儿的错?父王对你百般苛刻,也是指望你功力增进,改善先天的不足罢了,只是狐儿竟然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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