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的时候，刚走出校门，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林肯房车。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绕道而行。
突然有人拦住我：“米静小姐，我们董事长想请您谈谈。”
我一愣，回过头。
霍宇摇开车窗，示意我上车。
沉默片刻，我走上前。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不妖艳，极其清雅，恍如雪季清凉的风，在空气里晶莹流淌。
我静静地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繁华的都市。
“最近公司有场模特秀，演绎巴黎的钻饰和婚纱，你看你有没有时间抽空做公司的模特。”
霍宇的声音始终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像一股无形的压力。
我没有说话。
见我不语，他又说：“这与霍氏打入巴黎的市场有着重要的关系，当然，也可能让你一夜成名，你可以考虑一下。”
我知道他亲自来找我一定有他的目的，但我不是他利用的对象。
窗外树木在飞快倒退，无数店铺闪过又消失。
我将目光收回，声音淡漠仿佛事不关己。
“我只是贵公司暂时的舞蹈老师，并非专业模特，我想我胜任不了。”
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拒绝，谁也不会拒绝成名的诱惑，可我背负的东西太多，已没有精力去追逐世俗的名利。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也许从此你的人生将会被改写。”
霍宇盯着我，似乎仍然不相信我会放弃这次机会。
我轻轻靠在柔软的坐垫上，语气淡然如同随风飘逝的烟尘：“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选择，成名只是华丽外表下隐藏的虚荣心，对我来说不重要。”
霍宇看着我，眉头微微拧起。
良久，他轻叹口气，不再说话。
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淡香轻扬，这气息仿佛很多年前便弥漫在我生活里。
我蓦然忆起，曾经母亲每天都会在房间里轻轻洒下清凉淡雅的香水，若有若无的香息，像草间闪耀的雾滴，将整个房间氤氲在淡如水汽的暗香中，她坐在床边，如同一只苍白寂寞的蝴蝶，静静地，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渐渐，在等待中濒临绝望。
这种香气，竟是同一种气息。
我的身体有些僵冷。
心仿佛瞬间沉进海底。
将死前的窒息。
时间缓慢地行进，气氛冰冷压抑。
我将脸转向一边，牙齿紧紧咬住嘴唇。
我知道，我绝不能暴露出我的心痛。
终于到了霍氏，我下车，默不做声地跟在他身后。
进入大厅，冷气袭来，仿佛迈入凉爽的雨林。
大厅里栽植的林木苍翠郁郁，洒金的黑色大理石地板在灯光下闪动华丽的光泽。
喷泉哗啦啦跳跃舞动，晶莹的水珠在玉石台阶上飞溅开，扬起剔透夺目的魂魄。
“过几天公司的模特要出席一个晚会，除了走秀，还会有才艺表演，她们自己编排了舞蹈，今天想让你来看看。”
霍宇转过身看我，我点点头。
“还有，婚纱秀的事情不要那么快回绝我，你可以先考虑一下，我随时等你的答复。”
霍宇的语气虽轻淡，却透着逼人的气势。
我一愣，正欲开口，突然听到斥责的声音。
我们不约而同看向一个方向。
旋转的大理石楼梯上，一个年轻人对点头哈腰的经理说：
“你们选出的这些模特没有一个有我想要的那种气质，气质，你明白吗？就是那种骄傲的，倾国倾城的公主的气质，这样才可以表现我这场秀的主题，你可以试着去找，想象一个骨子里冷漠至极的女子，若是微笑起来却能倾倒众生。我的婚纱只有穿在真正的公主身上才能诠释它的内涵。”
经理不敢说话，只是唯唯诺诺地应承着。
“他是何况，这个行业最年轻的设计师，受聘于法国瑞依，那家国际知名的时装公司。”董事长助理在身后说。
我打量着他，那样年轻，仿佛生命也可以在这年轻中肆意绽放。
“婚纱秀在下周五晚上举办，我想你们已经通知了媒体和记者，但是，如果你们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有权推迟时间，到时候贵公司的损失我概不负责。”
他的口吻是那样的专断，我皱了皱眉，看着他。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突然在我身上停了下来。
我迎着他的目光，表情淡静而漠然。
何况走下楼梯，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惊喜。
“她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刚才的模特里我没有看到她？”
霍宇回答道：“她不是我们公司的模特，她是Lady临时代课的舞蹈老师。”
经理有些尴尬，低下头小声说：“董事长……”
霍宇挥挥手：“我已经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何况打量着我，眼里全是满足与赞赏的笑意：“我见过你，千裳，那个将天使与魔鬼饰演得无比精彩的完美的公主。”
没想到他居然会见过我，我仰起脸看他。
“我记得你还是学生，是吗？”
我点头，没有说话。
“那太遗憾了，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米静，很高兴认识你。”
我的语气平淡，说这些话只是出于礼貌。
“愿意做我婚纱秀的主角吗？”何况看着我，眼眸明亮而自信，仿佛早已确定我会同意。
“您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吗？”
我的嘴角绽开一抹虚恍飘忽的笑容，似乎他说的只是一个玩笑。
他迷惑地望着我，在他没有开口之前，我又收起笑容，冰冰冷冷地说：“很抱歉，我没有兴趣。”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何况的眼里掠过一丝被愚弄的恼怒。
我仰起头，表情静漠如无波无澜的湖泊。
“我说了，我对此没有兴趣，请不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我没有义务做你的艺术品。”
何况看我的眼神一瞬间的陌生，但他随即又笑了，用一种得意的声调。
“你就是我要找的公主，骄傲又无比美丽的公主，我设计的这款婚纱只有你能表达出它的思想，我怎么会放弃。”
我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漠：“随你。”
空调的冷气吹得我有些不舒服，我转身，人群自觉让开一条路。
“董事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上去了。”没有等霍宇说话，我径自走向电梯。
下课之时已近黄昏，我走进大厅，正看到 Monica送一行客户出门，她的笑容温柔恬静，举止优雅迷人，恍惚间我竟想起母亲。
炫目的灯光明亮刺眼，喷泉水声哗哗，突然之间我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只有眼前白茫茫一片。
“米静小姐，我正要去找您。”
轻柔的声音在茫茫中响起，我回过神来，看见Monica正站在面前微笑着看我。
“有事吗？”我并没有停下脚步。
“是这样的，董事长希望您再考虑考虑下周走秀的问题。”
Monica跟着我走向门口。
“我知道了。”
尽管我并不准备答应，但还是礼节性地回应了她。
Monica帮我拉开玻璃门，优雅的微笑始终挂在嘴角。
这笑容让我的心微微刺痛。
门外阳光已不再刺眼，有树木的清香飘浮在空气中。
我嗅到太阳的味道，伸出手，仿佛可以触碰到金色的阳光。
见惯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商场，我已不屑将丝毫热情给予所谓的名利。
我只想静静地在我的世界里完成我的心愿，宁愿封闭在无人的角落，低调处世。
但愿有那么一天，可以追求自己小小的幸福，不用活在过去，疲惫不堪。
我仰起头，看着渐渐暗去的天幕，心也跟着暗淡起来。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霍怿杰打来的。
也许，他已经知道了关于婚纱秀的事情。
我接起来电，霍怿杰只是约我去学校附近的PUB喝酒，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提。我不知道是不是霍宇让他来劝说我。尽管我不愿意帮霍氏做任何事，可我亏欠霍怿杰那么多，如果是他要求，我又怎能拒绝。
星光下的城市瑰丽如水晶球里的幻境，夜色与月光交织在一起，倾泻出银白的光泽。
趁霍怿杰还没有来，我独自走进酒吧。玻璃墙壁被缤纷的灯光打得斑驳陆离，每当角度变换一次，便会闪动出彩虹般绚丽的色彩，浓烈得像涂抹不开的油画。音乐震耳欲聋，在这灯红酒绿中，像是在宣泄，抑或是哽咽。
我沿着墙角走向角落，静静坐下，看着舞池中扭动的身影。
一个女孩子站在中央，她穿着短不过膝的裙子，戴着齐耳的亮紫色假发，跟随着节奏，舞出疯狂的姿态。
她是今晚的焦点，但在我看来，这和堕落没什么区别。
我轻啜了口酒，漫不经心地眯起眼睛。
紫头发女孩似乎跳累了，她走出舞池，靠在吧台上，转身要了一杯啤酒。
我静静望着她，仿佛从她眉间看到了熟悉的轮廓。
一个长相猥琐的男人走向她，谄媚地笑道：“小姐，有没有时间一起喝杯酒。”
她看看表，不耐烦地说：“我在等人。”
这声音让我心里猛然一震。
“连我万焰的面子都不给吗。”男人的声音低下来。
“我说了我没有时间，我在等人。”女孩甩手欲走。
“敢这么和我说话，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万焰一把将她推在吧台上，她紫色的假发甩落在地上，露出柔顺齐肩的黑发。
居然真的是安雅。
我愣住。
安雅似乎喝了些酒，她的脸色微红，眼神里带着点点轻蔑，即使如此，却丝毫遮掩不住身上那股狂野的女人味。这样的她有着平日里所没有的妖艳美丽，可她的目光中却满含令人窒息的忧伤。
万焰靠近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呼吸她身上妖娆的香水味。
我的手握紧成拳，心里因为她的堕落渐升起莫名的难过，正准备上前，我突然看到一个高个子的女生冲上来用力推开万焰，大声说道：“离我姐远点！”
无数片段在我心里落叶般飘零，仿佛遥远的回忆，却瞬间刺痛我的心。
她居然就是那个曾经告诉我季惟轩爱的人是卓爱的女生。
她居然是安雅的妹妹。
我僵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安然，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安雅很是吃惊。
“姐，我说了，你这样根本没有用，你堕落，难道季惟轩就会喜欢你吗？”
安然的话重重砸在我心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尖刺入我的心脏。
我居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安雅对季惟轩的倾慕，她眼中异样的情愫，这所有所有的一切根本就是因为她喜欢他。
而我居然会这么迟钝。
我的背脊僵直，浑身冰凉。
安雅皱起眉头，眼神里盛着的全是执拗与不甘。
“这是我的事情，你别管！”
安然揽住她的肩，想将她拖出酒吧。
灯光瑰丽绚烂，瞬息万变，安雅固执而脆弱的眼眸在灯光下恍似薄如蝉翼的冰花。她紧紧扳住吧台边缘的木壁，酒气微醺，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绯红，那神情迷离得像一个孩子，却固执得令人心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