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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这雪真大

天色灰蒙蒙的,似乎饱含了一汪水,寒风带着针刺般劲道直往衣襟里钻。旷野中一片安静,只有旋风难听的怪啸响个不住。

十几匹骏马踏着碎步走来,青瞳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将衣襟紧了紧,仰头看了看天色,道:“是不是快要下雪了?”

身后跟上一匹白马,萧瑟摇摇头,“今天不会下雪,我没有感觉到雪气,明天傍晚差不多了。”

青瞳道:“天阴成那样,我还当马上又是一场好雪呢!不过憋得越久,雪就越大!”她望着四周被白雪笼罩的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大苑境内最大一片草原了,虽说不及西瞻广阔,这雪一下来,却也颇具塞外风情。张峰岚,你一直居于晋阳,应该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致吧?”

后面跟着的原本晋阳军收编将领张峰岚带马踏上一步,道:“微臣的确没有见到这么大面积空无一人的土地。在晋阳,两张床那么大块地方,也会被人利用起来盖上房子,呵呵,陛下别笑,臣读书不多,光听说塞上风光何等壮丽,真正看到,心里只觉得荒凉,看着这些荒地怪心疼的。”

青瞳笑着挥挥手,“塞上风光只有在草长羊欢的时候才看得出来,草原望上去如同碧绿的大海,万里碧波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羊群,如同珍珠一般,望之令人神醉。”

张峰岚听她说得甚好,不由也眯起眼睛,道:“陛下这么一说,微臣倒真的想去西瞻看看了,可惜现在是冬天,如果是春夏之交就好了,等下次与西瞻开战,时间就选在春夏,等打败西瞻之后,追击的任务就交给微臣,臣一边痛打落水狗,一边欣赏一下塞外风光。”

晋阳那样的大商城富庶繁华,各种应酬都很多,张峰岚这样的武将也会说很多讨人喜欢的场面话。

萧瑟不温不火地接口道:“冬天也有冬天的好处,现在雪还小,你还能看见周围的山体河流等物,等雪下到天地一统,塞上风光比之夏末更加壮美,是中原绝对不能见到的,张将军要去看,我帮你请旨,此次领了追击任务,时间就差不多了。”

张峰岚一时真有些心动,眼露热切的光芒。他这么大的人了,倒不是真的为了旅游之事心动,而是此次对手中有西瞻的皇帝在,如果真的能战胜,真的能将追击任务交给他,如果运气好能杀死或者俘获西瞻皇帝,青史都会留他一笔。

他越想越是心热,西瞻皇帝亲自带兵,错过了这一次还哪里会有下一次?关中军大将如云,有许多是元修亲信,这种好事光凭他是争不来的,但是相国刚刚说愿意帮他请旨,相国说话的分量自然比他重得多了,他心怦怦直跳,有些口干舌燥地看着萧瑟。

萧瑟也微笑看着他,点点头。

张峰岚刚要大喜过望,青瞳看了萧瑟一眼,对他道:“那时风光美是美了,只怕你无心欣赏,天地一统,半点标志物也没有,只有刺骨的寒风,深冬时分,草原上最有经验的牧民也不敢出门太远,否则定会在风雪中迷路,不冻死也会饿死。西瞻国土面积比大苑大一倍,冬日塞上行军,你想也别想!”

张峰岚这才知道被相国大人耍了,有些怨怼地看了萧瑟一眼,心道我又没有惹你,你为什么要在皇帝面前给我难堪?见萧瑟仍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对他毫不在意,暗想任平生这个外号果然没有叫错,真是个泥胎木头菩萨!

这张脸再美也不想看了,张峰岚退后一步,凑到相交较好的任平生面前,和任土匪挨着,心中舒服多了。

张峰岚这一退,让身后一个还不足二十岁的少年军士露出来,那裨将打扮的军士没注意面前没了人,他已经直接面对皇帝,只看着一望无际的旷野从心中发出感叹,道:“西瞻才那么点人口,这么大的土地,种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对我中原江山念念不忘?”

他也是晋阳收编的将领,名字叫何所畏,虽然年纪尚小,但一身武艺出类拔萃,不然元修也不会调他近身护驾。在场诸人,就身手论,除了任平生谁也胜不过他。

话出口之后,才发现皇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这个年龄升为裨将,已经算是年少有为了,但和周围众人一比自然黯然失色,他知道在这些人面前没有他说话的余地,所以一向闭口不言,专心做好他的保护工作。此刻见到皇帝定定地看着自己,一时手足无措。连“请陛下恕罪”等场面话也说不出来了。

青瞳看着他稚气犹存的面庞,笑道:“何所畏,你见过有愿意种地的胡人吗?”

何所畏见青瞳容颜和善,心中不那么紧张了,迟疑问道:“陛下,胡人为什么不愿意种地?放牧比种地更加辛苦,又没有保障,为什么他们不去种地呢?”

青瞳指着远处,道:“别看这草原如此广阔,但实际上,适合种地的地方少之又少,你光看到地势平坦,就觉得适合耕种,实际上这般广阔平坦的地方,强风暴雨的强劲肯定是你平生所未见,辛苦种下的庄稼能收获几成?倒不如放牧些活的牲畜,才能保证有足够生存的肉食和奶制品。地域决定习惯,习惯又决定生存方式,别说西瞻,我们大苑关中一地都是苑人,也同样是以放牧为主,只有为数不多的、有汉人居住的地方才有种植粮食的习惯。”

她轻轻叹了口气,“草原对气候的依赖过大,一场天灾就能灭掉一个部族,我们这次将他们打回去,一旦没了活路,他们还是会打回来,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草原人不怕发动战争,也不怕战争带来的危害,还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

何所畏听得入神,不由追问道:“有什么办法解决吗?”

青瞳眼中现出迷离之色,缓缓道:“我曾经想过,便迁百万户汉民移居西瞻平城以北、可贺敦沙漠以南的广大区域,致使胡汉杂居。等这批人在草原扎下根来,将中原文化逐渐交流过去,或可免除这无休无止的战争。”

“只能是想想罢了。”她轻叹一声,摇摇头道,“实现此事的前提,是中原将西瞻打得心服口服,轻易不敢挑衅,否则你迁去的人口就是羊入虎口。即便真有能平定西瞻的一天,迁徙不是流放,一百万户进入那生存资源匮乏的地方,朝廷不能不管。按照每户四口人计算,便是四百万人口,这些人不管是放牧为生,还是烧荒种地,都不是短时间能看出成效的,至少要二十年的时间才能真正安顿下来,才能建成一座座城池抵消天气的危害,才能让中原农耕火种的技术广为传播。

可为了让他们能立足,朝廷不能将这些人置之不理,必须时时给予支援,二十年间,百万户可能会增加至两千万人口,试问什么朝廷能负担这么多人的衣食?更别说我有生之年也未必能平定西瞻,算起来还是战争的成本低廉得多。所以无论这样慢慢来要多死多少人,无论以后漫长的时间,中原和草原有多少人持续不断地流离失所,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这将是千秋万代无休无止的战争,除非大地的资源慷慨到可以养活所有的人,我看不到解决的希望。”

一时间,便是何所畏这样年轻的将领也心生沉重之感。

青瞳甩了甩头,道:“仁义需要强悍的实力做后盾,否则就只能指望别人对你仁义了。我不是菩萨,既然做不到普度众生,也只能先顾及我自己的同胞了!虽然中原和草原的争夺是长久之事,但是有一方势力强大了,总会有几十年平安。只要做到在我们这一辈,能保护我们的同胞家人,那就足够了!都打起精神吧,这一战打好了,西瞻人十年之内,将无力扰我边境!”

此言一出,几个武将又眼光热切起来,纷纷应是。

“萧瑟,你能不能大体判断一下,明天雪能下多厚?”

萧瑟一蓝一黑的双眸怔怔望着雪地,不发一言。

青瞳等了片刻,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思考雪会下多厚,倒像是发呆,不禁十分诧异,问道:“萧瑟?萧瑟?”

萧瑟猛然醒悟,抬头“啊”了一声,语气茫然。可见他果然是在发呆。

“相国大人,你想什么呢?”青瞳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说明天傍晚有雪,我问你,能不能大体判断出来,雪会下多厚?”

萧瑟似乎仍旧魂不守舍,慢吞吞道:“不好说,但至少会是昨日那场雪的三倍有余。”

任平生踏上一步,道:“萧菩萨,你不是在想胡汉杂居的事情吧?还别说,要是有你这么个对天气了如指掌的人在,随时趋利避害,倒是成功希望大增。这是有利于千秋万代的好事,你要真做成了,不但对大苑千秋万代都有好处,西瞻人也会感激你。那你可真成了菩萨了!”

萧瑟眸子徒然冰冷了,淡淡道:“我为什么要西瞻人感激?任平生,你说话最好注意些!并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听你口无遮拦!”

“你有毛病!我只是随便说说,西瞻又没有打下来,我让你去送死吗?你要是真那么听哥哥的话,我让你吃屎你吃不吃?”

萧瑟怒意满脸,看样子,很想在他嘴里塞进一团屎。

“好了好了!”青瞳哭笑不得地伸手将二人格开,“又不是小孩子,你们怎么还打起来了?小小口角,都不要放在心上。任平生,你下马去,测一下地上的雪有多深。”

说着从马鞍侧袋里取出一根裁缝用的尺子,递给他。

“把他放在心上?”任平生咧嘴一笑,“除非他是女人。”

他接过尺子,跳下马来,将尺子插在雪地中,突然道:“到底是姑娘家,出门还要带一把尺子,你会做衣服?”

青瞳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是昔日定远军周元帅教给她的,测积雪厚度,可以判断骑兵在雪地上的速度!和是不是姑娘家有什么关系?以前周元帅也带着尺子出营探查过敌情。

却见任平生把头转向外面,咧嘴一笑,青瞳一见就明白他刚刚不过是和自己开个玩笑,逗自己开心一下罢了。

任平生活动一下手脚,拔出来看一下,接着又选择了高高低低几个点测量了一下。

“大概九寸!”他将几个数字估计一下,说出个平均值来。

“加上明天的雪,积雪大概会有两尺一二寸左右。”

“嗯,二尺多深……”青瞳思索道,“骑兵在这样的雪地上疾驰,速度最多只有平时二成。西瞻想要奇袭我军,基本不可能了。”

何所畏心中奇怪,他一路上和任平生结伴而走,知道他对什么人都一样,丝毫没有架子,也丝毫不在乎面子。他忍不住靠近嘀咕:“三倍,四个九应该是三尺,怎么说两尺一二寸?”

任平生含笑看着他,积雪下来之后会因为自身重量压扁一些,不会下来是三尺,雪停之后还是三尺。他走南闯北,这些小细节多半都明白。

青瞳却没有听到何所畏的嘀咕,她看着雪地出神,终于摸着下巴叹了口气,“我若想要奇袭他们,也很难做到。要不要趁着雪还没有下来,赶快行动呢?”

何所畏顿时不做声了,知道青瞳正在思索作战方略。十几个人都紧张地看着她,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这样一个看似单薄的女子,一个决定,就会左右四十万军队的动向。

片刻之后,青瞳自己摇摇头。何所畏本来听她说要奇袭敌营,十分兴奋,一时跃跃欲试地等着。见她摇头十分失望,忍不住道:“陛下,不打了吗?”

青瞳不由笑了一下,此人名字起得倒是符合心性,于是耐心解释道:“袭营乃是奇兵,我们求的是一击必中。但是西瞻人深入我国境内,防备必定森严,去的人少了不顶事;去的多了,雪地又难以掩藏行迹。只怕不出二三十里地,就被他们发现了。就算你大军压上,如果敌人退避,你追不追?不追,你走之后,他们很可能卷土重回;追,雪地难行,能不能追上难说,万一中了埋伏,我军必定损失惨重。”

张峰岚上前道:“陛下,请准末将率本部三万兵马迂回断了西瞻人后路,然后我们再大举出击。”

“不必如此心急。”青瞳摆摆手,“张将军,你拿着我的手令,去元帅那边调来一万匹战马,于今夜二更出营。记住,只要马,不要人。随军有几百个马夫跟着就行了,每匹马上扎一个草人,黑暗中足以骗过敌人。”

何所畏顿时又兴奋起来,像他这个年纪的低级军官,从入伍起便是听着周毅夫定远军的故事成长起来的。青瞳师从周毅夫,又可谓青出于蓝,她的每一场战役都被这些人津津乐道,元帅调他来近身保护皇帝,他只有三分紧张,倒有七分兴奋,只盼亲眼见到一次妙极了的战役。听青瞳这么安排,明显是要用什么计策了,他两眼忍不住放出光芒,道:“陛下,不用人,只用马匹就能歼敌吗?”

青瞳好气又好笑,“哪有那么容易?这只是扰敌之策,命斥候严密监视敌营动向,如果敌人严阵以待,让这些兵马出营五十里便回来。”

何所畏颇为失望,心想这有什么用?张峰岚赶上来,拍拍他道:“扰敌也是必要的,我们可以好生休息,他们晚上要起来戒备,如是几日,等打起来的时候,我军就占据一分优势了。”

何所畏蔫头耷脑地答应一声,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来。青瞳心道,定远军经常和西瞻僵持许久才打一仗,这等战前准备少做了一分,日后就会被动一分,一场战役说打就打,说不打就干脆利落地结束,你当是在听书呢?不过既然像这样的年轻军官一心思战,也是好消息,至少显示军心可用。

正这时,任平生耳朵动了一下,道:“有人来了,有几十个人。”其余人都茫然无觉,什么也没听见,但大家都信得过任平生的耳力。

他们这里十几个人都是武功高手,对上几十人根本不需要紧张,但青瞳在此,却不敢不小心谨慎。何所畏立即踏前一步,拦在青瞳面前,右手已经按在腰刀上了。

忽然他松了一口气,道:“是元帅!”手松开了刀柄。

雪地中,那一队人马远远已经打出信号,原来是自己人。

不一会儿元修便打马上前,他越众而出,来到青瞳面前勒住坐骑,不满地道:“陛下怎么带着这么几个人就跑来这里了?此处距西瞻大营不过百里,若有差池,该当如何?”

“元修,你咋呼什么?”青瞳笑道,“此处距离我们的营地不过几里,离西瞻大营却有百多里,要是西瞻人潜入这里你还不知道,朕可要唯你是问!你就当真挂印封剑,回去捷州养老吧!”

元修脸色红了红,青瞳望了望天色,道:“行了,你既然都找来了,那就一起回去吧。”

元修安排人在前面开路,自己错过一个马头和青瞳将将并行,张峰岚等人自动散开,保护在周围,只有任平生贴身保护,没有远离。

元修见周围没有外人,便冲青瞳小声道:“陛下,我现在已经统领四十万军队,属下都在这里,陛下下次说话,给臣留点面子行不行?”

青瞳看了看他,微微一笑,上一次从水里钻出来,一直到现在他才缓过劲来,敢用这种故作亲近的说话方式查探自己的态度。

元修见她嘴角含笑,明白她识破自己的小伎俩,却见青瞳并无怒意,也放下心来,催马跟上,和青瞳边走边谈。

“陛下,西瞻那边已经很多天没有动静了,前天抓住几个游骑,供出他们是什么贺谷部落的,说敌营中现在意见很不统一,如今这场雪一下,臣看,西瞻人恐怕是要撤军了。”

青瞳点点头,道:“那是必然的!元修,你觉得,我们趁着他们意见无法统一,猛攻一段时间,让他们一个月内无暇考虑回去的事情,是否可行?”

元修皱眉道:“西瞻人骁勇善战,实在不是我军能比拟的,如果强攻,恐怕损失太大,得不偿失。”

青瞳摇头,“不然,硬打一个月,我们的确会比西瞻损失更严重,但你那釜底抽薪的计策已经成功,我们拖住他一个月,他们草原内部落就会乱一个月。冬天已经到了,没有粮食,内部争战必然不会少,一个月之后,他们就是回去也要面临着焦头烂额的局面,精力都要用在内耗上,十年之内,西瞻将无力与我们抗争!如此一想,我们这一个月的损失就非常划算了。”

元修看着她欲言又止,咳了一声才道:“这二十万军队是西瞻的主力军队,对西瞻颇为重要。我们不需和他们硬碰死战,只需想办法不让他们走,比如说用撤军吸引他们深入,拖上两三个月,彻底吃掉这支部队如何?”

“不妥,两三个月之后,草原上的通道就彻底被冰雪封死了!留在境内的西瞻军不和你拼命才怪!想彻底吃掉这二十万人,恐怕五十万人也不够换!”她看了元修一眼,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回兵京都?”

元修笑了出来,“到底瞒不过陛下,臣只是想,我们做出撤军的姿态,一边可以诱敌深入,一边可以给京都施加压力,一举两得,有何不好?反正打退西瞻我们也还是要回兵京都的。如果在这里消耗过巨,回兵京都之时,我们可就处于劣势了。”

青瞳将脸一沉,道:“元修!你记着,你只要听我吩咐,我自会给你安排适合你的前途。周毅夫元帅坐镇边关二十年,也没有你这么多事!军人的职责是守土安民,不该你管的事,你再也不许操心了!听到没有?”

元修吃瘪,低下头不敢再说。

青瞳道:“你是带兵镇守边关的元帅!现在给我好好想想,怎么完成你的职责,要怎么打,才能将西瞻人拖住一个月!给你三天时间,不交出可行计划,朕可就不给你留面子了!”

“是!”元修垂首回答。制定军事计划,他胜任有余,倒也不怕。

当天晚上,元修正伏在沙盘前聚精会神地想怎么才能不让西瞻人跑了,一旁想好的策略已经写满了两张纸,一个小校进来报告:“离营地七十里外,发现西瞻军队。”

元修眼睛不离沙盘,问道:“多少人?”

“回禀大帅,黑暗中看不清楚,但积雪纷飞,至少有五千人。”

“五千?”元修又提起笔,将刚刚写下的一句话涂了去,道,“无须慌乱,让斥候盯紧了,再探再报。”

过一会儿,哨兵有进来:“大帅,西瞻士兵已经距我大营不足五十里,人数初步可以确定,确是五千余。”

“五千人来我几十万大军营寨?”元修停下笔,皱眉想了想,道,“让斥候分出一个小队,靠近西瞻大营,看看他们那边有什么动静。”

“是。”哨兵退了出去。元修并没有安排这五千人来了要如何,因为他不相信这五千人是真的要攻打他的营寨,应该是扰敌的可能性更大。

又过一个时辰,谁知这五千人竟然真的一直杀了过来,临到近前又突然后撤,大苑士兵守在一旁等了半晌,见状忍不住反扑回去,轻而易举就将五千士兵包围起来。

几十万大军的营盘扎开,足足占地百余里,元修在中军帐甚至没有听见打斗声,五千个飞蛾扑火的敌军就被消灭了。

张峰岚前来报告战况,他抱拳施礼,道:“大帅,末将觉得有一事十分可疑。这群西贼似乎不知道我军大营在此一般,直到看到营帐,才慌忙后退,也丝毫没有部署,大呼小叫乱成一团。军中通译说西贼一边后退,一边彼此埋怨,说什么谁带错了路。”

元修皱眉,“我军扎营在此已经月余,忽颜若命士兵袭营,怎么会不告诉他们具体地址?此事确实可疑,抓住活口没有?”

张峰岚道:“抓住了二十几个,兄弟们正在审问。”

元修点点头,“问明白了就来告诉我知晓。”

“是。”张峰岚躬身退下,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又来到中帐求见。

元修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只是和衣假寐,并没有睡沉,立即就让他进来了。

元修看他脸色,问道:“是不是西贼没有招供?”

张峰岚摇头,“不是,招是招了,但末将心中不信,命人好生又问了几遍,这些人竟然是真的不知道我军大营所在。他们说他们一直是负责补充军需的游骑,一向在北疆活动,并没有敢接近关中。”

元修奇道:“那他们到这里做什么?”

张峰岚道:“口供说,他们刚刚回到营地,就听说西瞻皇帝让各个部落全线进攻关中,各个部落抢到的财物都归自己所有,其余部落不许横加抢夺。他们这五千人是由三个小部落组成的,知道自己人数少,争不过大部落,所以没有和其他人一路走,单独从这边进军。”

他有些好气又好笑地接口:“不知谁给他们的地图,我军扎营的地方在他们地图中是个富庶的村子。”

元修也不禁跟着摇头,却又不放心,重新命斥候冒着危险,再接近西瞻营地查看一番。

这一查终于查出问题了,斥候在天没亮的时候分成四队绕路前行,到了晚上,只回来了其中一队,这还是因为萧瑟预言那场大雪准时落下,将他们马蹄印记掩盖,让西瞻人无法追击,才侥幸逃回来的。

不过他们带回重要消息,西瞻大营虽然每顿饭照样炊烟一片,但其实只有两千口行军灶是真正在煮食,其余万余股炊烟,只是燃烧柴草冒出来的,忽颜留下两万军队迷惑苑军,其余人已经不知去向。

元修却也没有过于慌乱,十八万大军,是没有可能凭空消失的。大雪虽然掩盖了行军的痕迹,但是也给骑兵带来不便,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最多走了三天,三天时间就是放任他们随便跑,也到不了云中。

大雪之后行军困难,虽然估计西瞻人定是要往云中方向回国,但没有准确信息之前,元修还是命三军原地据守待命,没有贸然去追。

消息很快就传来了,而且是接二连三不断传来,只不过大出苑室君臣所料,西瞻人没有回国的意思,反而将兵力散开,同时攻打好几处州郡。西瞻这种反常打法,让元修有些奇怪了。他谨慎地派出部分兵力,兵来将挡短兵相接了几次,互有胜败,因为人数不多,西瞻人攻打哪一处州郡都不是主力,于是也就没有打起来大战,还属于摩擦范围。紧接着又传来消息,西瞻绕路到了他们左翼,出动三万人马以雷霆之势猛攻云中涉州。

涉州乃渍水下游,尚算富庶,云中没有撤离的百姓,很多就在涉州暂居。元修四十万军队,有五万驻扎于此,涉州许多城防都是新建的,一切按照十分坚固的标准,属于关中最难以攻破的几处城防之一。

虽然预料西瞻三万人没有能力攻下涉州,但涉州是云中百姓赖以休养生息之所,元修也不敢怠慢,匆匆去见青瞳。

青瞳面前摆着一副匆匆赶制的沙盘,此物是用沙子和石块堆成的,制作有些粗糙,远没有元修帐中那副黏土细沙制作的沙盘精致,河流湖泊只是用蓝色线条色块标明,道路也只是几条黄色曲线,不过大体地形确实不错的。唯一比元修那副沙盘好的地方,这副是散的,可以随意标注记号。现在沙盘上就用树枝插着各种标记,代表西瞻军队的动向。

听说元修求见,青瞳赶紧叫他进来,招手道:“元修,你来得正好,过来一起看看,西瞻人这是要做什么呢?”

她指着沙盘道:“目前得知西瞻军已经分成五路,三路小股兵力攻打镇川、桔谷、赫连堡。”说着从原本插满树枝的西瞻大营方向拔出三根木棍,折下一半,将剩下的短棍插在沙盘代表镇川、桔谷、赫连堡的地方,然后又道,“前些天出兵一万攻遐芦郡,日前又出兵三万强攻涉州……”她又从西瞻营地拔出四根木棍,一根插在遐芦郡,三根插在涉州外围。

“营地里留有两万。”她留下两根木棍,将剩下十几根全握在手中,盯着沙盘问,“还有哪里可以容得下这些人不被发现?”

从地图上看,西瞻军简直可以算毫无头绪地分兵,小木棍插得到处都是。

元修走过来,将代表自己军队的一把红色木棍插在苑军营盘方位,也聚精会神地道:“我军这四十万军队是用两个月才集结起来的,最初只有八万左右,西瞻军以我军营盘为中心,兵马是这样两翼展开的。”他接过青瞳手中代表西瞻兵马的蓝色木棍插在两边,又道,“后来我也命人侧向推进,沿途都留有严密情报系统。所以这里、这里、这里、这里……”他一连插下七八根红色木棍,道,“这些地方都不可能,只剩下这三处范围……”他用手指在云中两处、关中一处划了三个圈。

盯了半天,元修自己摇摇头,“这三处中任何一处,与西瞻现在进攻的几个点之间也没有太大联系,就算镇川、桔谷、赫连堡、遐芦郡、涉州都攻下了,也只能切割他的兵力,并不能连在一起形成什么有利的包围。”

青瞳不禁深深皱起眉头,西瞻现在这种打法,兵分数路,处处开花,简直就像一个暴发户有了钱不知道该怎么花,不知道怎么挥霍好似的。正如元修所说,这几处地方从战略上来说,根本没有过于紧密的联系,打下来也不利于下一步的筹划。不管是以大苑军营为目标,还是以大苑关中为目标,或者以带兵回国为目标,似乎都不应该这样出兵,除非就是单纯以抢掠为目的,这几处都是相对富庶的地方,抢了就回去,这才说得过去。

青瞳也正盯着沙盘苦苦思索,突然道:“元修,你说忽颜如此出兵,莫非他还不知道聘原被围困的消息?”

她看了任平生一眼,心道,传递消息的驯鹰被他打死了,所以西瞻大营这边没有收到准信,倒也说得过去。不过以前她在西瞻了解到,西瞻驯鹰传信之后,如果没有收到回信,就会再寄来一次。因为像驯鹰中途死去这种事虽然极其罕见,却也非绝无仅有。

聘原被围不是小事,没有得到回应,应该无论如何也会再送一次才对。算算驯鹰的飞行速度,忽颜应该已经知道了啊。

元修眼睛突然一亮,“陛下,你说会不会是这么短的时间里,聘原已经失守?已经无法传信了?”

青瞳手指停顿了一下,许久才露出个僵硬的笑容,“不会吧……他……嗯,振业王已经赶回去了,捕鱼儿海周围还驻扎着三万西瞻本部的亲兵,这些士兵是只有他能调动的,是西瞻本部的最精锐部队。聘原也是一座雄城,不应该那么容易失守。我倒觉得……这一战虽说艰苦,却比不上奇袭青州,骁羁关他都能出来,没有理由会在聘原遇险。”

元修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满,道:“西瞻振业王能不能打回都城臣不知道,臣只知道忽颜现在正在带兵四处开花地攻打我国郡县,一点也没有聘原遇险、要赶紧回去的迹象。聘原是他的都城,即便忽颜对振业王的信心和陛下一般大,也不可能半点不着急吧?至少他要保存实力,留个后手,但是你看他现在,不计伤亡地攻打,我觉得他和以往西瞻人打冬没有什么区别,要捞一票回家过年。”

青瞳定神思索了一下,道:“不管西瞻那边上层知不知道消息,但是士兵们肯定还是不知道的,不然绝不会士气高涨地去攻打我大苑的郡县。忽颜若是已经知道了消息,却还瞒着士兵,我猜他是用强攻拖散我军兵力,然后找机会赶回去,所以这仗也不会真的死打不休,我们再等几天,就应该有结果了。若是忽颜真的没有收到聘原被围的消息,我们可以主动让消息传播出去,干脆说聘原已经被占领了!”

元修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青瞳吸了一口气,问:“元修,你有话就说!”

“陛下是希望聘原失守还是希望聘原被振业王夺回?”

青瞳眼睛眯了一下,冷冷道:“你觉得呢?”

元修轻轻哼了一声,道:“臣只是军人,不该我操心的事我不操心!”

青瞳噎了一下,叹道:“元修,咱们俩要是互相信不过,这个仗也就不用打了。”

元修脸色变色,站直身子,道:“是臣放肆了。”

青瞳叹了一口气,道:“元修,我明白你的顾虑,若我说我希望聘原被攻克,他战败遇险,那绝对不是真心话。”

她转过身,亮晶晶的眼睛如同深邃夜空中的繁星,“不过,我心中若是只挂念他,杨宁之乱的时候,我就留在他身边不回来了。元修,那样我就根本不会认识你。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作为牺牲国家利益的理由,这个道理你只是用嘴说说,我却是深切体会过,我记得很清楚,不需要你三番五次的提醒。我所做的一切决定,必然是衡量之后,对大苑最好的,就像他也什么都做了!该做的我也同样什么都会做!你可以和我商量讨论战术,可以提出意见修改我的战略,但是,你不能阻止我挂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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