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费用欠款,郑挺听得很专注,又用手指敲着桌面。
这里全是对手。
沈默想了想说:“郑总,虽然这些费用欠账不是我造成的,但作为艾洁公司的销售人员,不论是谁造成的后果,我都有责任把他搞清楚。”沈默想起以前读李宗吾的书,上面说锯箭法:一个人中了箭,医生总是要先把箭杆锯掉,虽然箭头还在,但箭杆锯掉,病人就不会紧张。沈默先向郑挺表明态度,先把箭杆锯掉再说。
“不管这个费用多难核算,都必须算清楚,不能让经销商吃一分钱的亏。”既然要锯箭杆,索性锯得彻底点,也表明我沈默的立场,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输给你志气。
“这个问题我仔细想过了,核算就是再复杂,问题也不太大,关键是如何把这笔钱从公司要下来还给你们。虽然还没算清楚,但也知道这个数字比较大,我现在手上的费用是不够还的了,何况我们还要继续合作做销售,不能把我们未来的钱去补别人的过去。虽然问题不是我造成的,我还是会全力向公司沟通,争取为你早点把这笔钱要回来。”沈默想,要把责任分清楚,为什么要把这个屎盆子扣在我的头上?
“不过,要说服公司给这笔钱可不容易啊。”沈默把问题抛给他们,转化到如何说服公司给钱上面。
看沈默说得入情入理,大家都不好再说什么。沈默想这李大海和付波的目的可能就是冲着我来了,但郑挺还是要这笔钱解决的。
一会儿李大海把烟摁灭说:“那我们不管,反正找你就是。”
沈默呵呵一笑说:“肯定要找我,但找我的主要目的还是要把钱向公司要下来。现在我们问公司要这笔钱,也不是不能要,恐怕要解决几个问题。”沈默卖个关子,适时地说“我们”,把大家拉到一条船上。
大家都看沈默,问什么问题。
沈默说:“一个是凭据,要说服公司就一定要有凭据,公司不会无缘无故给谁钱。”公司就是组织,组织的规矩是要依的。
郑挺说:“我们不是都有凭据吗?以前都有他们签字的。”郑挺看看付波一眼,“那些口头上承诺的,小付你作证。”
沈默说:“口头承诺的那些费用,公司至少也要看到详细的说明,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事情,最重要,要有销售人员签字。”
郑挺不容置疑地说:“那小付你就签字。”
付波看是逃不掉了,只好点头。
有签字就好,沈默想,但还是怕付波认不清楚情况,就想敲打敲打他,说:“我想只要我们给公司的凭证合情合理,公司不但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更会重视经销商的利益,会很快处理的。”沈默看付波脸色有变化,想到位了。唉,还不能把他吓死,否则他破罐子破摔胡搞一通更麻烦。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时间。”沈默接着说,“必须要抓紧时间,因为这个问题是遗留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我现在刚来,查出有遗留问题公司也能理解,会积极处理。如果时间一长,给公司说晚了,公司就认为是我和经销商搞出来的,那个时候说都说不清楚,把问题越搞越复杂,公司追究我的责任,把我调走,这费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处理得完了。几任经理过去了,公司不承认不处理也很正常。更重要的是——”沈默故意停顿一下,让郑挺重视,“李总也向公司交代不了。区域经理换届没弄清楚,他有领导责任的,把李总牵涉到里面,就不仗义了。我们办什么事情也都不好办了。”
郑挺点点头,对李大海说:“你们要多久搞出来?”
李大海向付波扬扬脸,说:“主要是艾洁公司,看你们要多久?”
关键时候,李大海一下子分清了艾洁与挺立,付波神色低沉,吞吐了半天,说的全是困难,不给具体时间。
沈默一看不行,要把事情敲死说:“这个周五必须报上去,今天星期三,还有两天加加班。如果人手不够,我再派人来帮忙。”
郑挺说:“那大海你和付波抓紧,我这边让我的秘书也一起去做。”郑挺看看沈默,“你那边再派个人一起来。”
沈默听郑挺最后一句话,橄榄枝抛过来了,得赶紧接住,说:“好的。赶紧把这些遗留问题处理了,我们也轻轻松松好好做生意。”
郑挺抬头看看墙上的闹钟,说:“快中午了,一起吃饭吧!”
沈默在心里评估了一下今天的成果,只能到这里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接纳不了他们,想赶紧回去,就说:“还是下次吧,我们回去了。”
郑挺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来到沈默面前,沈默只好赶紧站起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郑挺伸出手,沈默迟疑一下,只好伸出手握住。郑挺说:“沈经理,你刚才跟我握手道歉,很有诚意,现在我也诚心诚意地邀请你一起吃个午饭,另外还有些事没有聊完呢。”握手道歉并不是出于沈默的真意,像伤疤一样更不愿被人再说起,所以这话沈默听得爽也不爽。不过郑挺说还有事要沟通,沈默也不好再推辞了。
郑挺的VOLVO下了单还没货,李大海开着老奥迪,沿着芙蓉路拐上湘江大桥,来到荣湾镇准备从新民路右拐到湘江边吃鱼。付波坐在副驾驶座上第一次这么沉默,李大海也借口专心开车不说话。郑挺先是用长沙方言打了几个电话,挂了电话后车里就没什么声音了。
沈默本来是习惯沉默的,但一想到是和解的微妙时刻,反而开始想着如何打破这沉默。唉,应酬啊。
“郑总的新车什么时候到啊?这奥迪也还挺新的啊?”
“唉,车和女人一样,不同的车不同的味道啊。”
大家听了这话,都笑了,气氛缓和了一点。
不过,郑挺突然收起笑容失落地说:“贝勒爷告诉我,总以为每个女人的味道会不一样,最后结果都会让你失望。得到女人并不会让你快乐,快乐不在你拥有什么,而在你追求什么。”
没想到郑挺会如此感叹,大家都在品味这句话,沈默想起那个飘逸着长发的男人,对郑挺说:“没想到郑总和那个贝勒爷关系倒挺好啊?”
郑挺说:“唉,机缘机缘啊。你别看他神经兮兮的,不一般啊不一般啊,那才叫看破生活。”
郑挺一番感叹倒把沈默听得晕晕的,突然对贝勒爷来了兴趣:“看你们关系这么好,怎么认识的啊?”
郑挺说:“以前当人大代表,去开会培训的时候,那些党校老师喜欢那些有文化的人,看不起我们这些人,老出问题让我们回答,借机讽刺我们。反正说我们俗。他妈的,别看我们都是有钱人,在那里都是没地位的。有次在开讨论课的时候,有个老师借机讽刺我,我他妈杀人的想法都有了,什么时候受过这气啊。这个时候那个贝勒爷就站出来,没想到他也是人大代表,对那个老师说,你看不起他们,你知不知道他们能成功,这证明他们有大智慧。替我们出头,把那个老师骂得低头,那叫爽啊,我们都开心,从此……”郑挺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急刹车打断。
原来在往新民路左拐的时候,对面一辆捷达抢红灯蹿了出来,李大海急忙刹车,还是撞上了。李大海下车了,郑挺说话的激情被打断。
车外争吵起来,大家看到李大海和那个捷达车主正手舞足蹈,郑挺对付波说,看看争什么,我们还要赶过去吃饭呢。让他赔点钱给我们走人算了。
付波下车,一会儿跑回来对郑挺和沈默说:“他妈的,牛得很,和大海吵着呢。”
郑挺说:“有什么牛的,他闯红灯撞了我们,不赔钱吗?”
付波说:“不是不赔钱,而是太牛了,他说撞了你又怎么样,赔你五百块钱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大海看不惯他这么牛,就吵起来了。”
“他妈的,这么牛啊,我去看看。”郑挺下了车,沈默也不好一个人在车里待着,也就跟着出来。两辆车在路中间堵着,后面的车排成了长龙,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人,把周围围成一个大圈。李大海和一个穿白衬衣、打红领带、一手拿着钞票的人争吵,付波在旁边帮忙。看着他们吵得不亦乐乎,沈默觉得烦躁,撞得又不厉害,两下解决完走人就是了。
唉,真不是一路人。沈默想,不是因为这生意,沈默真不知道还会不会与这些人打上交道。
沈默听李大海说:“你他妈的撞了老子还这么牛啊,是不是你撞的?是不是你违规?你他妈谁啊?”
红领带大喊说:“你们人多咋的?撞了你赔你钱还要咋的?五百不够给你一千咋的?”
郑挺看不下去,说:“你他妈钱多啊?知道老子是谁不?大海,找人,揍他妈的。”
李大海一看老板发话,上去就揪红领带衣领。红领带急了,对围观的人喊:“打人了,打人了,我给钱你们还要打人啊!”
沈默在旁边冷眼观看,这红领带要输了,向旁边的人求救就底气不足了,就在那死抵着。这帮人真奇怪,撞了的赔钱,还非要争个输赢。
围观的人有两个出来搭话,郑挺吼了一句:“你他妈管闲事连你一起打。”那几个就泄气不说话了。
郑挺拿起电话,对大海说:“我叫人。”
沈默一看不知道这无聊的争吵要搞到什么时候,发现那红领带的裤腿轻微地颤抖,心里盘算了一下,无可无不可,做次俗人算了。
那红领带还在叫:“你们要打人啊。”
李大海揪着不放:“老子打你怎么的,我们人多,就说是你先打的,又怎么的。”
“都是无赖土匪。”沈默骂到走过去说,“你们别闹了。”
对那红领带说:“你不是撞了我们要给钱吗?”
那红领带说:“是的,五百不够给你一千,我有钱。”
沈默说:“你有钱我也有钱,你钱我不要了,我还给你两千,你把车停到这里不要动,大海,你撞他车两次。”
郑挺也说:“好,撞他撞他。”
大海说:“要得要得,撞你狗日的,看哪个钱多。”说完上车就发动马达,倒车要撞过去。
那红领带一看这架势,最后一层纸被击穿,腿抖得更明显了,拉住沈默说:“大哥,我对不起我对不起,我赔罪,我给钱。你们是真的牛人,我错了。”
郑挺说:“错了,老子不但要撞你,还要喊人打你呢。”
红领带马上掏出烟给沈默和郑挺说:“两位大哥,我错了,我错了。不打不相识,认识了两位大哥,得罪了得罪了啊。”
看红领带服输了,郑挺像得胜的将军,大海像得胜的斗鸡,乘机把红领带一顿骂,付波在旁边也跟着起哄,沈默在心里猛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