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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爱情和其他魔鬼(1)

闪光灯此起彼伏,刷得他的头发和脸都雪白不说,连那幽深的眼睛,看起来都褪去了颜色。穆岚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样快活,是在多久以前了。表面上她的生活并没有任何改变:除了配合《长柳街》的宣传,就是成天地参加各种培训课程。但渐渐的,她开始在新诚正在拍摄的片子里演一些戏份不好但是人物讨喜的角色--这当然也是程静言的安排。在《长柳街》上映和下一个新角色之前,他正不动声色,也极具耐心地把她一步步地向高处推。但穆岚的快活,和身为演员的那一部分自己,毫无一点关系。她之前的人生里,受过伤害,经历过坎坷,但是也充满爱和温暖的回忆,更一直收到好心人的帮助,虽然苦乐交集,总也这么平平安安地过来了。可无论是早逝的母亲还是善良的师友,对她的关爱都不脱长辈对于晚辈的慈爱和照顾。但每当和程静言在一起,那由男女情爱所起的痴迷热度,两相欢喜,穆岚却是生平头一次尝到。每一次的见面都像过节。她本身就忙,程静言自不必说,行业内最大电影公司的少东,有的时候看片开会随便就弄到大半夜。加上顾及彼此身份,所有的往来都尽量避开熟人的耳目, 也不可能天天腻在一起。

相处一个城市甚至一个公司却不能随心所欲地见面,这让穆岚又是不舍得又是很害羞地觉得有些刺激。好几次在周末的半夜,走过几条街去和等在那里的程静言约会时,穆岚都不免想,她自认并不是一个爱冒险的人,也不怎么勇敢,但因为对方是程静言,这就足以给她无尽的勇气了。是不是就是因为不容易,所以每一次的见面才这样格外期待雀跃,兴奋得像十四五岁的女中学生,听到他的声音就指尖发热,看见他的脸则面红耳赤,更不要说拥抱和亲吻的时候了。但既然在恋爱之中,穆岚也不能免俗,难免会患得患失,在想这种种脸红心跳的瞬间,是不是只是她一个人的过分忘情;有时半夜里睡醒,也会生出犹恐相逢在梦中的恍惚感,那平日公开场合所见的温而厉的导演和老板,和现在手脚交缠睡在身边的枕边人,到底哪个是真的,还是都不是真的。她也想过要找机会问问程静言,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一相情愿得很了,他不过是不推开她,但是每次不管怎么事先反复提醒自己,到后来不是忘记问,就是根本顾不上了……在这惶恐、刺激和甜美的几重交织之下,不知不觉春节就到了眼前。

新诚照例是按农历年放春假,一等放假,早就耐不得咫尺天涯的两个人,终于可以暂时地过一过什么也不必忙只管成天厮守在一起的日子了。程静言本来是提议躲去哪个温暖的地方,一直到过完年再回来。穆岚一个人孤独惯了,在哪里过年也不觉得有太大区别。就是听程静言这么说,她想到他父母都在,就问他怎么不去和父母过年。程静言是他父母的老来子,上头还有个大十岁的姐姐,很早就去了澳洲留学,后来找了当地的华侨结婚生子、安居移民。四五年前程静言的母亲查出癌症,手术之后病情控制得当,但身体到底是不如往日,老人们年纪都大了,在这圈子里半辈子,于是干脆彻底退休,把公司的担子交给程静言后,双双飞越重洋,去温暖湿润又悠闲的南半球的女儿外孙们那里,安安心心地养老。自此之后,程静言一般是在北半球的夏天过去探望父母和长姊,过年反而留在国内,等着处理短暂的春假后必定汹涌而来的各种事务。听程静言这样讲,穆岚很是羡慕,心想他必然是家庭和美,家人团聚才能这样不在意时间和形式。但这些话她并没说出口,只是温和地接受了程静言出国度假的提议。

等到什么都预订好,临出门前两天,程静言却着了凉,发了一场急烧,眼看着就要成行的计划又泡了汤,不得不待在家里。程静言看起来有点计划被打乱的不愉快,穆岚倒也还是淡淡的,其实对于去哪里甚至出不出去她都无所谓,只想着和程静言在一起,总是好的。发烧的人做不了什么事情,就在家里看书看文件,穆岚除了照顾他,也陪着看看书、说说话,享受着假期中奢侈的一觉睡到中午,吃过午饭又再倒头睡半小时的生活。也做饭。起先只是煲汤给程静言发汗,后来索性是一天三餐都做,程静言买下这公寓好多年了,直到有了穆岚,这厨房才派上用场。最开始看到穆岚做饭的时候,程静言还有点惊讶,倚在门边问她:“你不是说一直都住校吗,哪里学的做饭?”“小时候就在帮我妈妈打下手了,后来一直吃食堂或者吃外卖,没机会做。”察觉到程静言一直站在原地看她,穆岚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做饭有什么好看的。”程静言不吭声,看着她微笑,这笑容被穆岚的眼角余光瞥到,愈是觉得不好意思,就找了个话题:“你们家过年,有什么东西一定要吃的?”“好像没有。

”程静言发现还真的被问住了,又想了一想,想不出什么一定非是过年才会上席的,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哦,我妈喜欢甜软的东西,要吃年糕。不过切掉半个胃以后全家人担心她不消化,也不怎么吃了。”“嗯。”穆岚轻轻地点了下头,手上还是在切菜,然后慢慢地开口,“以前……很久以前了,我们家的邻居,有个阿婆,会做玫瑰酥糖,快要过年的时候我妈妈就拿自己织的手套、围巾什么的送给她,她也送酥糖给我们做回礼。每年都送,后来出来读书,就没吃过了。”说这番话时她不免想到母亲,但大概是房间里很暖,程静言也在,要不然就是事情真的过去太久了,竟也不再有以前一个人孤单单的时候一旦想起就那样痛彻心肺。说完之后穆岚还笑了笑,扭头对程静言说:“自己做的总比外面的好,总是这个道理。我要炒菜了,你快出去。”程静言看看她,没走,反而走过来从身后搂住她的腰。

穆岚要躲,刚一动想到手上还握着刀,怕伤到程静言,又不动了,垂着眼睛看着砧板上切好的菜说:“静言,我这个人挺倒霉的,倒了好多年霉了,所以被你找到,开始演电影,又和你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霉运到头了……我有的时候会想,每年过年都想起邻居家的酥糖,是不是因为后来再也吃不到了,有过的,又没了,就忘不掉。要是哪一天你发现原来你看走眼了,我也没你想的那样有演戏的天赋,那……”这明明是在脑海里徘徊了许久的念头,但真的开口,反而说到一半就把穆岚自己给吓到了。她把刀丢在一边,拧身想去看程静言:“当初我挺傻的,在地铁口你一开口,我激动得什么也想不了了,遇见你之前我哪里能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要做演员呢?但那个时候就是想啊,开口的那个是程静言,哪怕只是个试镜,都像做梦一样,成不成真都不要紧。没想到不仅成了真,还演了你的剧本、你的片子……之前我也想,我留在你的胶片上,值得了,以后万一有什么,不能再演戏也不要紧。

但是静言,每和你在一起多一天,我就越想,如果哪一天我们不成了,你要走了,我也还是继续要做演员,这样总有什么时候,一定能再和你站在一起……”原来我只是忘记和你说再见.说完她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解脱还是干脆彻底地脱了力,那正拥抱她的手臂愈发收紧了,带来一点陌生的疼痛感。她还是不舍得不去看他,却忽然被咬住耳垂,湿热的亲吻密密地织在颊边:“犯傻气。”穆岚眼底一热,挣扎着去搂他:“嗯。”“真是没见过你这么呆气的女孩子,工作也不管就跟着我们走了,当心有一天真被卖掉了。”他的声音里依稀含笑,拍着穆岚微微发抖的脊背,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她冰凉的头发。她要踮起脚尖才能搂到他的脖子:“可不是。”“嗯,所以我要把你看牢了,不能给别人拐去卖了。然后,老板现在休假,不和穆小姐谈工作。”听到这句话,整张脸都藏在程静言肩头的穆岚,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的欢喜,悄悄地笑了。

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程静言觉得有风一直吹着肩膀,起初以为是窗子没关好,迷迷糊糊想起来关窗,稍微一清醒,才发觉并不是风,而是身边人的手指,正一五一十地隔着睡衣划过他的肩膀,像是在量尺寸。她的手指轻柔又极有耐心地比过他的后肩,从左到右,又再从右到左重复一次。程静言不知道她在起什么念头,由着穆岚比完了,才轻轻说:“怎么了,觉不睡,在算术吗?”穆岚的动作顿时僵住了,手飞快地从他身上撤下来,然后就是一阵翻身声,半天才闷闷传来一句:“睡了。”程静言就笑,也翻个身去找穆岚。她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于是他就一点也不费力地把她抱在怀里。

穆岚的脚是暖的,手则有点冷,可能是刚才伸到被子外头的缘故,程静言想去抓她的手,她却把手死死握成拳头,有点固执地藏在胸口,两个人暗地里角力一番,程静言不想用力伤到她,就用自己的手去握那个小拳头:“在偷偷做什么坏事?”穆岚起先不肯说--被抓到现行就够窘迫了,要是再连计划也被知道,那还有什么趣味?好在程静言看起来也没强迫她非说不可的意思,就是抱着她不松手,身边的呼吸声渐渐悠长下来,穆岚以为他睡着了,正暗自松了口气,不料这个时候声音又响起来了:“我都要睡着了,你还不说,看来是要想点办法了。”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在暗夜里响起,吓得穆岚有点寒毛直立,伸手去推程静言,有点埋怨:“吓死人……你就知道是坏事?把人往坏处想。

”“那这么问好了,”程静言在穆岚耳边笑,冲着她的后颈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是什么好事?”穆岚身子一麻,不愿意就这么早在他面前丢兵弃甲,想从程静言怀里滑出来,奈何被搂得很严实,实在是无路可逃。这样的亲密总是让她有些心慌意乱的,那一口气似乎顺着领口一路吹到脊背上去了。穆岚不安地动了一下,叹了口气,低声说:“啊呀,那就是坏事了,不说了,睡觉,睡觉。”听她开始嘴硬,程静言笑意越发浓了,半是哄骗半是用力地把她整个身子转过来,牵着穆岚的手,停在自己睡衣的扣子边上,还是没忍住,捞起来亲了一亲,才说:“不管好事坏事,尺寸都不是这样量的,来,我们再量一次……”因为前一晚闹到下半夜,程静言才退下去的热度又起来了,早上只有穆岚一个人爬起来。

她看了床上那人的睡脸,想到晚上说是量尺寸,最后天知道干了什么好事,脸上不免一阵阵地发热,都不知道在发烧的是哪一个,心虚得不好意思多看,无声无息地穿好衣服,又出卧室去做那件“坏事”去了。接下来几天,程静言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开始转向户外活动。程静言每晚带着穆岚去看舞台剧,散戏之后的餐桌上再自然不过地和穆岚一起讨论每一出戏,每一个人物的表演风格,简直像是在给穆岚上表演课的总结。他本来就是“工作即爱好,爱好即工作”的人,又是有心带穆岚看这些演出,于是说起这些话题来格外专注,一言一行落在穆岚眼里,简直都在闪闪发光。那天也是,他们去看实验话剧,独幕独角,没有一句话的对白,一百个座位的小剧场里,全靠音乐和演员的动作表情来推动剧情的发展。一个半小时的演出,除了最后演员一把推倒椅子,再没有一点音效之外的声音。看完这场之后他们一起去餐厅吃饭,穆岚想着之前看到的那惊人的表现力,仿佛连影子都在跟着一起推动故事向前。她想得出神,以至于车子停住都一时不能察觉,还是程静言叫醒她:“穆岚,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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