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美宝？美宝？”小曲的声音把我从过去拉回到现在，见我根本提不起精神，小曲便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小曲带我到了他家酒吧门口，丝毫不理会我诧异的眼神，他拖着我一直往里走。穿过他和芙姐住的起居室，穿过走廊，打开一扇门，眼前完全是另一个天地。
满目都是植物，已经到了初冬，它们有的已经接近枯黄，有的还在以不甘心的姿态努力生长着。各种叫不出名目的植物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植物园，从整洁的排列和有序的环境中看得出主人的用心。
“你喜欢植物？”
“是啊，它们就像是不说话的朋友。”
“现在已经快到冬天了，会枯萎的吧。”
“可是到明年春天又会重新长出来的，这个没关系的啦。”小曲还是一如既往的乐观语气，他总可以很轻易地让身边的人也跟着变轻松。“我也带咏咏来看过哦，跟植物说说话会让心情好一点。”
“小曲，真羡慕你，你好像都不会有难过的事。”我一直不能对任何人说出心里的秘密，难过的时候眼泪都没有。
“谁都有难过的事。”小曲的语气忽然低落下来，“我爸爸回来了。”
小曲家的事我听说过一些，他爸爸常年在外旅行，已经丢下他和他妈妈很长时间了。但小曲的爸爸现在回来了，难道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小曲摆弄着一棵只剩下几片岌岌可危的黄叶的植物，继续往下说：“原本我也以为我会很开心，妈妈会很开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爸爸的那一刻竟然觉得很陌生。而妈妈，连话也没有跟他说。这几年，妈妈一定很寂寞，却又要装出过得很轻松的样子，她的辛苦，我想爸爸也不会了解。”
“小曲……”我很想说什么安慰他，却又苦于不知说什么恰当。他往日明亮的眸子仿佛就在说完这番话之后黯淡下来了，整个人都掉进低落的氛围里。原来，人人都有自己关于伤痛的秘密，全世界不是只有我才会困惑与伤心。
我们之间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安静。是不是这样的秘密说出口都会让听见的人无言相对？
“我记得，小时候，爸爸也和美宝一样会弹吉他，他唱歌也很好听。爸爸跟我说，他在妈妈楼下吉他弹唱了一晚的歌，最后唱到《我只在乎你》的时候，妈妈就下楼来了，哭得稀里哗啦的感动得要命。他们以前那么相爱过，为什么爸爸可以说走就走呢？我并不质疑爸爸的爱，只是为什么成年人也会这样任性呢？”
“也许，有他的理由吧。”我再次痛恨自己拙劣的表达能力。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不能怪他！”小曲抬起了头，脸上已经换回了我常见的笑，“美宝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哦！这些话我从来没对人说过，谢谢你。”
我？善解人意？我才不是呢。经过那么多事情，小曲他还是一样快乐，一样单纯，而且比任何人都要体贴地对待整个世界。小曲才是真正善解人意的人。
这样好的男孩子，应该是所有女孩的梦想才对吧？
曾经，我还一度希望他能够和咏咏走在一起，我自以为我在按咏咏的梦想为咏咏构筑一个很美好的未来。事实上，咏咏想要的，我从来没真正明白。我记得咏咏说过，她和叶哲是一样的人。那谁和我是一样的人呢？
我也希望有人能救赎我，摆脱那些孤单和寂寞，解脱出自我的困惑。但，回到和咏咏一样的问题，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第二天到芙姐酒吧上班的时候，我看见了小曲的爸爸。
即使没人告诉我，我也能够确定就是他。因为他和小曲有如出一辙的面部轮廓，他很安静地坐在吧台前，面前没有任何酒水。芙姐如往常一样站在吧台内摆弄着那些酒，偶尔拿桌布擦擦桌面。
他们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两人的眼神都在极力避开对方，却又确确实实在被对方牵引。
“那个是我爸爸，跟我长得很像吧？”小曲在我耳边小声说，“一个礼拜了，他们还是不说话。”
我看着吧台后面贴着的那些明信片，这些年里明信片带着漂洋过海的想念，不管离开的人有怎样的理由，但是若爱还在，还有什么需要去计数呢？
我按往常一样上台唱歌，把固定的曲目唱完之后，我清清嗓子，对着话筒说到：“今晚有位很特别的客人，我知道一点点关于他的故事，我想送一首歌给他还有他爱的人，我希望他们都能相信爱一直都在。”
拨了几下琴弦，我唱起来，这首老歌，《我只在乎你》。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或许这首歌跟酒吧的气氛不是太搭调吧，但是当我唱着这首歌的时候，歌词里的绵绵动人却让唱歌的我也有落泪的冲动。每一句都很朴实，简单，但渗透的情感却是直击人心。遇见那一个“你”，生命从此改变。他在身边的时候，他就是一切；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一切都是他。如果等待能够换来盼望中的结局，那么时间又算得了什么呢？至少，爱总是完整无缺的。
当我唱完这曲的时候，我看到芙姐眼里涌动的泪光，我看到小曲的爸爸伸出手抚摸芙姐的脸，我看到芙姐用自己的手掌覆住了他的手。
我看到小曲呆呆地看着我，然后他对我笑了，眼角眉梢荡漾出去的暖意。我回给他一个笑，然后低下头收拾好琴箱，往门外走去。
“美宝！”小曲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我回过头。
“你怎么想到唱那首歌的？你真是太棒你你知道吗？连我都听得想有哭了！难怪爸爸妈妈听了之后会那么感动，我妈都哭了诶！我爸走后她从没掉过半滴眼泪，你真是太厉害了！”
“之前听你说过，忽然一下觉得那首歌很适合今晚。”
小曲紧紧抓住了我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谢谢，真的。”
我有些尴尬地把手抽了出来，“快回去陪你爸爸妈妈吧，我想他们现在也希望你在的。”
“是哦！”小曲拍拍自己的脑袋，“那我先回酒吧了，明天再好好感谢你！”他顿了顿，又说：“还有，美宝你今晚唱那首歌的时候真的很美。”
我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小曲已经掉过头往酒吧跑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他被夜风吹起的衣服的下摆，他跑步的时候有点夸张的姿势，不晓得为何我一时竟然移不开视线。
第二天小曲果然就像他说过的那样来感谢我了，他捧着一盆仙人掌，看上去有点滑稽。
“这个送给你吧，以前在JUICE的时候给你桌上放过一盆，后来你好像也没带走。仙人掌是可以防辐射的，而且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说，我又没在你旁边的话，你就跟它说啦。”
“我又不是你，会喜欢跟植物说话。”虽然小曲的话让我心里一阵温暖，但嘴上却还是有些强硬。
“美宝，你真的不记得了？”
“什么啊？”
“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JUICE，是在花店，你撞掉了我的仙人掌，我在JUICE看到你的时候就问过你，但你一点都没印象。”
我努力搜索脑海里的记忆，还是想不起来，小曲看着我的表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看来我根本不能让你记住。”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深深的失落，但，真的是吗？会不会是我想太多了？
“可是我可是第一眼就记住你了，当时你那种不耐烦又很凶的表情，但是却很可爱。”
我挥挥手，“算了啦，从没人说过我可爱。”
“但是我真这么觉得。”小曲很认真地补充到，“你和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总觉得，美宝有着别人没有的吸引力，或许你自己都没发现。”
“可我不想要不一样。”说完这句话，我和小曲都沉默了。
我是个无比狷介的人，我既然已经把我的秘密告诉了小曲，为什么还要在意他怎样看待我呢？况且，小曲对我的态度根本没有因为我的秘密而改变，他永远都是那样温柔开朗，如果说小曲是向阳的植物永远都被阳光眷顾，那我简直就是河底淤泥里的小石子。
或者说，能变得和大家一样会比较好，就不用忍受自己对自己的质疑。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大的野心，我一直不时提醒自己，我可以不优秀不另类不夺目，我甘心隐身在人群中，和大家一样，和所有正常的女孩子一样心里没有半点灰尘地活着，只是头脑简单的穿着漂亮衣服用着化妆品就可以很开心。
但是我身体里某一部分却一直在不断的膨胀，我无法控制，而且没有解药，也不能跟任何人述说。我们每个人都以为我们不会成为自己不希望变成的那样，可是到后来我们总是忧伤地发现，成长的迷惑是如此势不可挡。
闭上眼睛为明天许下誓言，坚决地把誓言当成通往明天的途径。不折不挠。
是我错了吗？但怎样做才是对的？
“美宝，不管你怎么想，你在我心里就只是黎美宝。”
小曲的眼神闪闪发亮，我再如何回避与忽略也否认不了。我看着站在早冬阳光里的他，他是一个那么可爱的男孩子，简直可以是每个女孩子心目中的王子，但他会是那个把从孤单和麻烦中解脱出来的王子吗？他会把我带向哪里？
“美宝，还有一件事，我昨晚买了一本摄影杂志，上面有照片署名是陈咏咏。”
“你确定？！”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知道是不是她，但是我们可以跟那家杂志联系，我认识那里的一个编辑。”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在小曲骑着摩托车载我去杂志社的路上，我已经无暇再去想更多的事。咏咏，我们终于找到你了。两个多月的担忧和顾虑，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按照杂志社编辑提供的地址，我和小曲坐火车到了一个沿海的小镇。一下火车，也顾不上梳洗，我们就按地址一路找了过去。
门紧紧关着，看来主人不在家。我和小曲坐在路边等着，我并拢了膝盖，把手放在膝盖上。双脚微微有些发抖，小曲碰碰我，“别紧张了，呵呵。”
我勉强地笑笑。
我们就这么坐着，直到天已经黑了，我一直低着头盯着地面。
“美宝。”小曲忽然站了起来，他又拉了我一下，我抬起头。
碎花的长裙子，长头发已经快及腰间了，单瘦的身影在路灯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我们对视着，我走了过去，然后我抱住了她。她小小的身体好像更瘦了，拥抱的感觉却还是如此熟悉。
“咏咏。”
她伏在我的肩头，我听到她说：“对不起，美宝。”
咏咏带我们回到她住的地方，房间不大，但一切井井有条。看得出，咏咏在这里生活得并不差，我稍微放心了些。屋外的冷空气从窗户里窜进来，咏咏走过去关上了窗户，我们坐在床沿，我看见墙上贴着许多咏咏的照片。
“你们饿不饿？”小曲也没等我们回答，就擅作主张打开了门，“你们先聊聊，我出去看看能买什么吃的。”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咏咏，咏咏踌躇了一会，又对我说了一次：“对不起。”
不要这么说！尽管我很想说这句话，却没有说出口来。不知为何我觉得很愤怒，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着咏咏对我说这种话。
“美宝，不辞而别是我的不对，但我是真的不能够再面对一切了，我觉得是我给每一个人带来了麻烦。我想试试靠自己，自己一个人活下去，我想变得坚强一点。”
“那你做到了吗？”我看着咏咏的脸，她晒黑了一些，也瘦了，显得下巴更尖，深陷的眼睛也更大了。
“我还不知道，但至少，我在努力。”
咏咏的眼睛里总是有一点点彷徨的神色，现在看来，那份彷徨似乎少了很多，可我还是能感觉得到，咏咏一个人不是不寂寞的。
“这房子是租的吗？”我想找些话题来说，那些沉重的事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提起。
“是妈妈留下来的。”咏咏看了我一眼，又说：“我爸爸，他还好吗？”
“你还管他干什么，我去你家找过你，他根本就不理你死活。”说到这个，我心里的无名怒火又升上来了。
“但终归还是爸爸啊。很奇怪吧？明明在家里生活得并不开心，但是真的一个人了，才觉得很挂念。”
咏咏过去的生活我是清楚的，即使是给了她那么多不愉快的回忆，她都没有过记恨。她好像从来不懂得恨，不懂得责备，她总是在原谅。
咏咏像是思考了很久，终于问我：“有叶哲的消息吗？”
“没有。”其实现在咏咏再跟我提到叶哲的名字时，我已经不会有之前那样的反感了。也许就像小曲说的，每个人想得到爱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我眼中的咏咏在叶哲那里得到的仿佛永远是伤痛，但是如果没有快乐，咏咏又怎么会一直坚持着。
“美宝还在生叶哲的气吗？其实……”
“不用往下说了。”我打断了咏咏的话，我握住她的手，说：“我不生任何人的气，我只是怪自己没能好好照顾你，让你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不管多么难，我都希望自己能陪着你一起度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