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纸下面，压着几张字条，她慢慢拾起，淡淡微黄色的宣纸，似乎还带着男子若有若无的馨香。
采苹挨张排开，眯起眼仔细观摩了许久，纸上的字迹，由俊秀飘逸，慢慢转化为苍劲有力，很显然，是一个人临摹了另一个人的字迹。
换言之，是皇上，临摹了将军的字迹。
她身子一晃，顿觉胸口闷堵脚软无力，扶着案桌站定，窗棂处纱绡轻飘，飕飕寒风入内，扑到面上割的面颊生疼，这疼这冷，蔓延进皮肉，心底竟也似冰冻了一般，感觉不到一丁半点的温度。
眼眶酸涩，有泪欲出，她微微仰了仰头，将泪强行忍了回去。
捏着纸条的双手在微微颤抖，深深的闭了闭眸，彻底丢弃了心中那份舍不得。
正准备将纸条放回原处，纸条和案桌相触的刹那，她却觉得脊背一阵恶寒，空气中似流动着隐隐的杀气还有那熟悉的男子馨香，手轻轻一颤，纸条飘飘落地，她弯腰欲拾，小手却是触及一双明黄色镶珠龙靴。
“你胆子不小，没有朕的允许，竟然溜进御书房。”低沉蛊惑的嗓音如惊雷一般，在她耳畔炸响。
采苹身子一顿，俯下的身子，顿时僵滞。鄯烨缓缓蹲下来，修长的食指和拇指夹起踩到脚底的字条，轻掸了掸灰尘，放在眸前，端详了良久，才抬眸凝望采苹逐渐苍白的脸颊，将纸条凑到她眼前晃了一晃，挑了挑俊眉，“你溜进来，就是为了找这个？”
语调慵懒，似是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只是，这漫不经心里，却透着缕缕刺骨寒意。
“你……你……你……”
采苹拂开眼前晃动的纸条，慢慢直起腰，乌黑的瞳仁似乎承载不住受骗的愤怒，轻轻颤动，她直直盯着鄯烨，艰难地抖唇，却又语不成句。
“朕怎么了？朕为了你，不惜自降身价，临摹别人字体，你心里甚感荣幸吧？很幸福吧？此刻，是不是激动得说不出话了？”他提唇轻轻一笑，语调舒缓，垂下眼帘，将手中纸条倏地攥紧，抬手一扬，淡黄的纸屑像是被揉碎的腊梅花瓣，打着旋儿，在采苹四周轻盈散落。
采苹的心也碎成了千万片，便随着旋舞的纸屑，坠到冰寒的深渊。
“为何不派兵支援？”她语句已是哽咽。
“为什么要派兵支援？”他凝睇着她愤怒得无以复加的样子，唇边笑意更甚，反问一句。
采苹眨了眨眸，秀眉轻颦，不可置信地回视男子。
“为什么？你竟然问为什么？他们是你的将士，为你卖命，为你效力，保护边境百姓远赴战场，在他们危难之时，你不仅不帮，反而，给他们断了草粮，让他们雪上加霜。”
“哈哈！”
鄯烨忽地仰首，冷冷大笑，笑声尖锐，凿人耳膜。
“你笑什么？”
随着他诡谲的大笑，采苹一颗心猛地揪紧，澄亮的双瞳瞠到最大，满是诧异。
“朕笑你天真，谁告诉过你，那些将士是为朕卖命？”
他嘎然止笑，旋即，刚刚还浮笑的俊颜陡地一转，竟是阴鸷满溢，一双迥亮的碧瞳深浅流转，忽明忽暗，让采苹一颗心随之忐忑，悬在空中。
“他们是你的将士，自然为你卖命，不然为何明知有去无回，还要听命于你？”
“哼，听命于朕？有去无回？朕这是引蛇出洞。”
鄯烨挑了挑眉，眸底竟然漫上一层抹之不去的哀伤，这哀伤丝丝相扣，似要溢出深邃的眼眶，每一丝每一扣都让人痛彻心扉。
“为什么？”
采苹紧紧追问，咄咄逼人。
鄯烨不语，深不可测的碧眸中，哀伤转瞬消逝，又笼上了幽冷冶魅，他伸出手指，挑起女子下巴，微凉而又柔软的指腹，蜿蜒在下颚，让她忆起那日蛇窟中的小蛇，皮肤一寒，心中陡升恐惧，一颗心跳得更是剧烈，似乎要捶破胸腔夺路而逃。
“朕知道，你不是担心那些将士……”他拉长了尾音，唇边的浅笑更是邪佞讽刺，俊庞贴近采苹面颊，性感的唇在她耳垂边厮磨开合，“你是担心孟将军，他就那么好么？竟然让你如此挂念放心不下。你放心，朕会比他好千倍万倍。他死了，朕会照顾你，宠爱你！”
他已经在努力，对她千般温柔，难道，仍旧无法进驻她的心底？
“你是在借刀杀人，借敌兵除掉将军。你置那么多生命于不顾，就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吗？你曾说过，不会滥杀无辜，原来一切都是骗人的幌子。”
“哼，朕不会告诉你为什么。你只要知道，朕杀的人，全是该死之人。不过，你放心，朕不会杀你。”鄯烨扯了扯唇，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她蓦然别开脸颊，清亮的翦水双眸，直直瞪视他碧瞳，胸脯剧烈的起伏，她感觉到一团团的火焰簇拥在心房，将她一颗心烘烤烧灼不得安宁，烧得她几欲窒息，书房内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旋转旋转……
失去意识的刹那，她悲哀的发现，他的柔情，原来，一切都是假。
自己竟然还傻到，对这些虚情假意，舍不得。
鄯烨坐在床沿，伸出食指轻柔的拨开采苹被冷汗濡湿的额发，只见她紧皱秀眉，一张苍白的小脸，愈发显得孱弱。
他俊眉一揪，御书房中，心中蒙上的硬壳，此刻竟是尽数剥落，一丝一丝的沁着疼。
与此同时，紫鸢随着平福跪在地上，鄯烨注视采苹的时候，紫鸢一双水漾清眸炯然生辉，便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俊朗的侧脸轮廓，眉眼间充满了痴迷。
“你，好生伺候着。”
鄯烨垂首，随意伸指，指向跪在旁侧的紫鸢，漫不经心的视线却恰好迎上她痴醉如狂的眸光，鄯烨一怔，随即不悦的拧眉，瞳仁一缩，似乎洞穿了她内心深处的心意，眸底陡然浮生阴鸷。
紫鸢恍觉自己失态，慌忙收回放肆的目光，垂下眼帘，乖巧羞赧的应了一声，白生生的腮颊悄悄荡起一抹酡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