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火焰玫瑰
火焰是一种玫瑰
芬芳地布满陷阱
欲望和冒险是它的种子
谁都会惊异它的美丽
像母豹一样放肆地舞蹈
它不需要春天它就是春天
果实让我们永远出乎意料
眼泪、钢铁或玻璃
美丽地开放又凋零
世界末日就是它拒绝发芽
在发黄的线装书和信用卡之间
有它的遗传密码
像爱情一样不可捉摸
火焰玫瑰是陷阱的诗篇
1992
2双面刺绣
鱼总那么欢跃
在紧绷的绸面
溅永远的水花
不敢细看，细看
那一丝丝线带血
那一丝丝线凝泪
花总那么娇嫩
在紧绷的绸面
挂早晨的露珠
不敢想象，想象
一个含苞的少女
化成扁平的假花
一幅双面刺绣
一张青春底片
当青春一丝丝绣入
让人想到一只蚕蛹
在缫丝的沸水里跳
惊回首，一位阿婆
头上堆满白发
眼中噙一颗十八岁的泪花
1992
3瓷器店里一件金属制品
在瓷器店有一枚铁钉
（太小了？好吧，换成铁锤）
一把铁锤在瓷器店里
威风凛凛，都知道他会让
那些脆弱而胆小的瓷器
变成悲剧的主角，然而——
作为一件瓷器店的金属制品
铁锤的心情赛过英国皇太子
只因铁锤始终心情良好
所以悲剧从没有机会上演
瓷器家族一个又一个卖了出去
一代又一代瓷器很脆弱
铁锤还是那把铁锤
年年不变躺在墙脚
风雨岁月改不了铁石心肠
却留下满身锈迹的伤痛
啊，有一天铁锤终于感到
孤独和无穷无尽的伤愁
瓷器店的这件金属制品
用金属的声音朗诵动情的诗篇
他向每一个瓷器小姐求爱
破碎了多少颗纯洁的心灵……
1992
4与树对话
——我歌唱我哭泣
你为什么缄口不语？
——我发芽我落叶
你为什么用衣服裹藏自己？
——我奔跑我散步
你为什么寸步不移？
——我在风中起舞
多少花瓣带走了我的祝福？
——我有爱我有恨
你无知无觉可有情？
——我开花我结果
你尝尝是苦是甜是酸是涩？
——我活着我死去
你不死不活又为何？
——我活着以站立的姿态
我的死神是雷霆万钧的霹雳！
1992
5野羊颅骨
在高高的高高的书架上
在尘封的历史和精装的谎言之上
没有青草的世纪之巅
沉默的野山羊头角
用灰白的眼眶傲视现代
一对弯曲的硕大的犄角
指示着命运
是在那里，在那里——
青灰的群山腹地裸峭的岩石
斑驳绿黑色的苔藓
在残冰和黄雪隐退后的坡地
掠过鹰的影子失落花的哭泣
在烈日梳理过每根草之后
暮雾又漫过每一声虫鸣
等待的是一次天昏地暗的狂飙
急如海风掀倒的巨浪
在响彻地狱和天堂的雷鸣中
一次撕破天地的闪电
啊，照着那沉默的野羊头颅
那头骨会说一句人语：美啊！
1992
6玫瑰花站在医院门口
玫瑰花束站在医院大门外
都穿着玻璃纸裙
洒满晶莹的水珠
露出迷人的笑容
给情人准备的
给妻子准备的
给上司准备的
给冤家准备的
（揣着各种心情的人
走进医院都握着同样的花）
玫瑰含笑面对一切
自从剪刀带她来到人群
面对包装精美的世界
她惟一的使命就是微笑
（微笑着换回钞票
钞票后面则不必细想）
我提着汤钵走过玫瑰
母亲住院三年了，三年来
她仍喜欢喝家里的汤
喝着汤她就像回到家里了……
1992
7痛苦
谁能看出女人内心的痛苦？
女人们天生就是一群
藏匿痛苦的精灵
她们的脸上厚厚地覆盖
现代工业的广告
现代广告的工业
在化妆后在香水浇灌笑容之后
请稍稍留意一下
文明花朵的叶子
那些女人的手——
伸出来！啊这是少女的手
没有痛苦的一片绿洲
那些缩回去的却在一瞬间
把痛苦伸进了我们的心房
指尖流着血的
（你说不是血是指甲油？）
粗大的关节
（你说不是关节是戒指？）
痉挛着青筋
（你说别看？）
让我们想到一只被缚的母鸡
两只颤栗的爪子
此刻，地铁车站的石柱旁
就是一只这样的手
捏着一支漂亮的眉笔
在脸上一笔一画地写：我真幸福
真的，请相信我……
1993
8情人
一万棵松树为迎接风的到来
高唱赞歌，那歌声唤醒了太阳
太阳为了迎接风的到来
穿上金线织成的长裙，长裙的霞霓
让大海也激动不安
大海啊，为了迎接风的到来
由古到今，由远而近
后一个浪头追逐着前一个浪头
突然大海干涸了
突然太阳躲进月亮背后
突然一万棵松树哑了歌喉——
只因一只小鸟唱起了夜曲
那是露水一样柔嫩的嗓子哟
只因，它是风的情人……
1993
9莲花开了
一朵莲花开了
开了的莲花清凉了晚间新闻
在将军授勋之后是总统来访
在总统来访之后是亚洲水灾
在亚洲水灾之后是波黑战火
在波黑战火之后是莲花开了
一朵莲花开了
开了莲花的城市是好梦周末
在开末班车之前是车水马龙
在车水马龙之前是红黄绿灯
在红黄绿灯之前是炎炎烈日
在炎炎烈日之前是莲花开了
一朵莲花开了
开莲花的心境装个大千世界
在大千世界之中是芸芸众生
在芸芸众生之中是阡陌归路
在阡陌归路之中是灵魂家园
在灵魂家园之中是莲花开了
啊，一朵莲花开了
开莲花的池塘吹着唐诗的风
开莲花的长堤种着宋词的树
开莲花的小桥依着元曲的家
莲花上的那只红蜻蜓
来自我家墙头那幅画……
1993
10惊喜
总是落，落，落……
怎么就没有个底呢？
好吧，还来得及想一下
这是在飞是在飘还是在掉
摸一摸背上没有翅膀
对了，不是飞
捞一捞头顶没降落伞
完了，不是飘——
惊梦，落在床上
墙上画中吹蒲公英的小姑娘
还噘着嘴！
一个又一个石头
朝我笑一笑就挤压过来
我无可奈何耸着肩
在石缝中向上
伸出我的头
伸出我的鼻子
伸出我的那根脊骨
向上，让我喘气
向上，让我生长
向上，让我伸直
啊，我发现我成了一支苦竹
只是瘦些只是包几片笋壳
却节节笔直地向上伸展！
于是我向石头们致敬
谢谢！如果你们是一摊烂泥
那么我会长得又肥又胖
长成一段任人切割的藕……
199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