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1909
致诗人
你该高傲，如一面旗，
你该锐利，如一把剑，
该像但丁，你的面颊
决不畏惧地狱的火焰。
永远是个冷漠的看客，
保持自己的严峻视线，
你该具备另一种美德，
甘愿承受烈火的考验。
或许、生活中的一切
全都是为了谱写诗篇，
打从无忧无虑的童年，
你执意追求诗的语言。
在情人温存的怀抱里，
你须克制火热的情感，
当你面对无情的摧残，
痛苦化作由衷的赞叹。
在早晨的梦乡在夜晚，
命运的启迪牢记心间，
你要知道：世世代代
荆棘编就诗人的冠冕。
1907.12.18
给亲密的女友
你心情殷切等待答复，
我给你带来自己的馈赠：
礼物神圣，诗人的礼物，——
玫瑰花环，颜色深红。
我的花朵散发出香气，
花瓣的边沿如火燃烧，
但玫瑰长着隐秘的刺，
佩戴玫瑰的人都知道。
这玫瑰花环永不凋谢，
在你平静的前额佩戴，
但是你每天晚上过夜，
都会受到针刺的伤害。
你坐着椅子头戴花环，
像参加宴会忍受熬煎！
在这个不忠实的社会，
你要信守神圣的理念！
礼物神圣，诗人的礼物，
这馈赠使你出类拔萃，
自豪吧！花环恰似光轮，
深红色玫瑰令人陶醉！
1908.1.11
孤单
白天的空虚烦扰，快快退潮，
请你留下来，月亮般的孤单！
我听见波浪冲击石头的声音，
我看见火红的晚霞化为云烟。
头戴钻石王冠或者野菊花环，
身穿猩红王袍或者奴仆衣衫，
像风欢笑，或者愁堆眉宇间，
少女的合唱声忽然飞到耳畔。
你依然目光柔和，步履轻捷……
往日已回归，我又回到从前！
快过来，我对你们一直忠诚！
你们圣洁的名字我决不外传！
红肿的眼睑贴近你们的柔指，
疲倦的头依偎在你们的胸前……
姐妹们，我在童年就曾发誓，
只有陪伴你们我才欢欣坦然！
远方退潮的抱怨声已经平息，
波浪间闪烁的月光渐渐暗淡，
戴野菊花环的姐妹俯下身子，
向我倾诉分别后的殷切思念。
1907.2.12
飘雪的傍晚
一阵阵风凉爽柔和，
冬天就快要来临，
身体因清新而喜悦，
目光多么需要白色，——
当四周昏昏沉沉。
一弯明月照着平原，
它在夜空中巡逻。
一切安宁如在童年；
万物沉寂实数自然，
无怨无悔很平和。
我的路在空旷原野
向天边伸展蜿蜒，
我的心中悠然自得，
诗的韵律质朴亲切，
不由得浮想联翩。
1907.11.2
避开人群
迎面吹来了温和的风，
云霞的红光已经熄灭，
再次躲进可靠的处所，
我又沉浸于傍晚时刻。
像有人怀着殷切情意，
从四面八方蒙上夜幕，
我陶醉于短暂的幸福：
避开人群，品味孤独！
1907.5—7月
伫立岩石
又是悠长的平静傍晚，
又是海洋，又是山岩。
又是夕阳染红了波涛，
金星迸射，光彩璀璨。
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心中是痛苦还是梦幻，
西方转暗，大海上空——
明亮的天幕分外壮观。
海洋与天空无心倾听
爱的絮语和愤怒抱怨。
天空只渴望变得更美。
海洋渴望能化为蓝天！
浪花翻卷，形似珠串，
晚霞的珠串红光闪闪……
心啊！心啊！你要平静：
一切永恒，但去而不返！
1906.7.20
置身岩岛
狭长的海湾深入陆地
很远很远，
其实，不难理解你的
心中梦幻！
你给静止寒冷的山岭
带来信息，
告诉它有疯狂的涟漪、
纷乱思绪！
但遇到松林睡意朦胧，
苔藓柔软，
无力的你把心中惊恐
化为长叹。
你把脸贴近绿色山坡，
倦怠入梦，
只有海鸥奇异的呻吟
打破宁静。
1906.7.10—23
多少次……
又是春天。熟悉的循环
封闭——多少次！
傍晚时分，春天的露珠
撒满了绿色草地。
我看着一双可爱的明眸，
像月亮凝视水池，
颤抖的嘴唇亲吻着嘴唇……
亲吻——多少次！
短暂的瞬间像长长的梦，
让我们眩晕痴迷。
我特别幸福，再次钟情……
钟情——多少次！
严谨的诗行里幻想歌唱，
歌唱——多少次！
月亮，千年冷冷的眼睛，
从空中向下凝视。
1907.2
惆怅的傍晚
幽暗惆怅风惆怅，橡树沙沙有声，
傍晚回想起遥远的梦境。
风声惆怅向我悄悄提起一个姓名，
高空黑暗有颗寂寥的星。
风是秋天的客人，带走一切幻想。
昏暗中的白桦幽灵一样。
幽暗困扰心灵，傍晚入睡我倦怠。
寂静中有人轻轻说：我爱！
暮色浓，黑夜进入另一幻想世界，
月光斜睨着星星的花朵。
黑漆漆，风已死，树的响声平息。
梦已破灭，何苦再寻思！
1907.7
疲乏
难以到达，难以到达！我疲乏！疲乏！疲乏！
干燥的草原热情好客，胜过陡峭难爬的悬崖！
处处岩石，只有岩石！再有就是苔藓和山松！
花岗岩胸脯，请柔和一些！唱支歌吧，寂静！
我沾满尘土的手杖掉在地上，横陈泥土上面。
它躺着，像坟墓中的遗骸，居然还十分傲慢！
或许，我隐秘生活的目的藏在青青山岭后边……但让我当神圣大门的第一守卫，我决不肯干！
虔诚地亲吻通往圣殿的台阶，但不弯腰行礼……白昼在门口上空伸展暮霭的门帘，充满煞气！
太阳在山岭后边坠落，夜晚撒开了黑色丝绒，
赶到这里来吞噬新的尸体，狼跟狼悄悄潜行。
我的目光能不能长久地对抗恶狼的逼迫攻击？
冰凉的血管里血将凝结！仿佛就要熄灭火炬！
难以到达，难以到达！我疲乏！疲乏！疲乏！
听！复仇的精灵抖动羽翼，山岭之间沙沙沙！
1907
还是在那座花园
你好！一枚树叶静静飘落，
像一只轻盈的蝴蝶！
你好，你好！初秋的清风，
驱散忧郁带来喜悦！
傍晚的远天呈现淡淡黄色，
柔和的光行将熄灭，
仿佛解开绳索登上了小船，
驶进我忧伤的小河。
一切景物如昨：棵棵椴树
枝叶婆娑细语窃窃，
绿树丛中闪着白光的雕像，
静静观望目光柔和。
入梦的池塘上缭绕着雾气，
消失了明亮的光波，
一颗心恰似受伤的小鸟儿，
又像从前阵阵忐忑。
这里，在这里，伴着羞怯，
唇与唇紧紧地融合。
为什么往日真实不复存在？
他非他？我不是我？
走进椴树林荫道，还记得——
他对我说：我是你的！……
我不哭泣，只是轻轻呜咽，
树叶干枯细语窃窃。
再一次重游那座古老花园，
梦想短暂令人羞涩：
以平静的忧伤为旧情加冕，
且让情缘长眠安歇！
1906.4.12-13
写给城市
威风凛凛俯瞰峡谷，
闪耀的灯光刺向苍穹，
工厂的烟囱如同栅栏，
坚定不移把你围拢。
钢铁、砖石还有玻璃，
层层如网围住了你，
你是引诱者永不疲倦，
你是强劲的吸铁石。
像凶猛的龙不长羽翼，
你一直守卫年年岁岁，
你钢铁铸就的脉络里，
流动着煤气和自来水。
吞噬的猎物不计其数，
你永无餍足欲壑难填，
贫困在其中痛苦呻吟，
愤恨在其中屡屡抱怨。
你秉性狡黠而又固执，
你用黄金建筑了宫殿，
你还创立一座座学府，
让书画雕塑得以流传。
你自己召集乌合之众，
向城中皇宫发起进攻，
派首领参加平民大会：
号召暴动，铲除贫穷！
每当夜晚在水晶宫里，
荒淫大笑，灯火辉煌，
高脚酒杯翻卷着泡沫，
甜美的毒液瞬间流淌，——
你会躬起奴隶的脊背，
以便让机器快速飞转，
隆隆的机器转动轻松，
锻造锋利的复仇之剑。
如阴险之蛇目光奇幻！
怀着疯狂的盲目冲动，
致命的毒液毒害自己，
你把刀举在自己头顶。
1907
献给人的赞歌
世上有很多伟大的力量，
但是自然界还没有什么
能够比人更强。
——索福克勒斯(索福克勒斯（约公元前496—前406），古希腊三大悲剧家之一，著有《按提戈涅》、《俄狄普斯王》等悲剧。)
闯荡风浪的年轻水手，
世界上古老的砍柴者，
不屈不挠，历经挫折，
人啊，你该听到赞歌！
走过世纪的荒僻小径，
你手中紧握一柄利斧，
观察草地，布下罗网，
克敌制胜你放声欢呼！
你用缰绳降伏了石头、
降伏了风、水、火焰，
你让哗哗作响的旗帜，
飘扬在穹庐似的蓝天！
在黑暗与坚冰的国度，
你永远年轻永远强壮，
不朽的铁锤敲出歌声，
你让城市放射出光芒。
穿越荒漠，俯瞰深渊，
你开拓出自己的道路，
用扯不断的钢铁之线，
使广袤大地变成通途。
古老的海洋向来自由，
那里有鲸鱼出没嬉戏，
乘坐庞大的钢铁巨轮，
你畅行无阻洋洋得意！
空中的火蛇吐着毒信，
贪婪地想要吞噬橡树，
你像一个不倦的猎人，
将这条火蛇一举制伏，
在水晶球里嘶嘶鸣叫，
在玻璃容器弯曲变形，
如今它已屈服于魔法，
为狡黠之敌放射光明。
不知餍足的固执之王，
你主宰四个月光之国，
不知羞惭你挖掘深坑，
使万千诡计成倍增多，——
你勇猛强悍征服自然，
后来你自己挑起内讧，
你制造出了镣铐枷锁，
套在脖颈使奴隶驯从。
豪迈的人啊，我相信，
你会给地球挂上船帆；
你将亲手驾御这星球，
航行在浩瀚宇宙之间，——
那些迁往宇宙的居民，
他们的道路由你开拓，
必向你致以神圣敬礼：
人啊，你该听到赞歌！
1906.12.1
代达罗斯和伊卡洛斯
代达罗斯
儿子呀儿子！你要当心，
扇动翅膀要更加平稳，
有风的时候飞行危险，
要尽力避开潮湿的云。
伊卡洛斯
父亲！你使心灵解放，
你让身体挣脱了束缚。
何必放慢速度？快飞！
飞向永恒的高高天幕！
代达罗斯
儿子！我们挣脱了牢笼，
但是我们的家乡遥远：
我们的头顶云团翻滚，
我们下面是大海波澜……
伊卡洛斯
父亲！怕什么乌云大海！
我们像猛禽一样强悍：
欢快的天空任我们飞行，
我们飞向空阔的天边！
代达罗斯
儿子！跟在我身后飞行，
相信我成熟机敏的智慧，
大海上只有我一人知道，
沿着什么航线展翅腾飞。
伊卡洛斯
父亲！现在还说什么航线！
快敞开心胸感受欢乐！
神灵决不会允许我们
再次体验天庭的喜悦！
代达罗斯
儿子！难道不是我亲手
把羽翼固定在你的双肩？
我们可以飞两次、三次，
飞多少次都遂我们心愿！
伊卡洛斯
父亲！我无力抑制冲动！
熏熏欲醉，我眼花耳聋！
我一心一意想飞向太阳，
就像在坟墓里飘向高空！
代达罗斯
儿子呀儿子！莫要高飞，
在低空与大地之间飞翔……
但他已凌驾在雁群之上，
但他已融进了一片金光！……
——————
年轻人啊！你蔑视人寰，
冒冒失失你飞向太阳。
可炎热融化了你的翅膀，
丧失理智你陷入疯狂，
从高空坠如蔚蓝的海洋。
1908.4.1
【题解】代达罗斯，希腊神话中手工艺的保护神，手艺高超，擅长建筑和发明。伊卡洛斯是他的儿子。他们曾为米诺陶洛斯国王在克里特岛修建了一座迷宫，后来被国王囚禁在迷宫里。代达罗斯用蜂蜡把羽毛粘结起来，制作了翅膀，和儿子一道飞行，逃离了迷宫。飞行途中，伊卡洛斯不听父亲的告诫，一心想飞向高空，飞向太阳，结果蜂蜡被阳光融化，坠落大海身亡。诗人勃留索夫借用了希腊神话题材，运用对话体创作了这首诗。
致铜骑士
伊萨基教堂寒雾中泛出白光，
彼得大帝高耸在雪笼的岩石上。
白昼天气阴霾人们来来往往，
仿佛接受这位沙皇的检阅一样。
你就这样站在这里，正前方
幽暗开阔的涅瓦河翻卷波浪；
你没必要恫吓可怜的小人物，
叶甫盖尼神经错乱已经发狂。
你站着，当广场上呼叫喧嚣，
军队撤退横尸遍地鲜血流淌；
是谁的血在雪地上凝结闪光？
但殷殷鲜血融化不了北冰洋！
四周喧腾，变换一代又一代，
庄稼一样盖起了高耸的楼房……
你的马扬起前蹄，厉声嘶鸣，
马蹄下无力的蟒蛇快要死亡。
北方的都城啊，雾中的幽灵，
我们像梦中的影子行迹匆忙。
惟独你骑马飞行伸展着手臂，
穿越悠悠世纪，永远是君王！
1906.1.24--25彼得堡
【题解】彼得堡元老院广场上有彼得大帝骑马铜铸雕像，又称铜骑士。普希金创作了长诗《铜骑士》，表现沙皇彼得的历史功勋和小人物叶甫盖尼的悲惨命运。1825年十二月党人起义，也发生在这个广场。诗人勃留索夫选取历史题材写出了这首内容厚重的抒情诗。
第三年的花月
第一个声音
再也听不见冬天的呼啸，
我们又在蓝天下呼吸，
甜美的花月多么诱人，
心儿和心儿渴望亲密！
我的意中人，快出来吧，
我们去草地摘采铃兰花！
另一个声音
我们的日子有黑色风暴，
我们只是飞迸的火星！
我们俩置身敌对的行列，
播种死亡，播种惊恐！
劳作艰辛，时限短暂，
每个瞬间都价值百年！
第一个声音
啊！谁不知生命短暂？
像折断野菊花的花茎；
白天飘忽，如同波浪……
那边柳树垂下了阴影。
让我们两个躲进柳林，
年轻的双唇贴得紧紧！
另一个声音
新世界就像可怕的梦，
面对新世纪烈火熊熊！
我们为了点燃起篝火
砍伐高山橡树和雪松！
我愿意变成一块煤炭，
在燃烧当中喷发火焰！
1907.1.29
【题解】花月，1793--1805年法国共和历的第八个月，相当于公历4月20-21日到5月19-20日。勃留索夫写这首诗的时间是俄罗斯1905年革命后的第三年，表现青年人对于革命风暴的期待与恐惧。
致诗坛新手
只要月光下的世界
还有一个诗人。
——普希金
不，我们不仅创作，还是奥密的守护人！
形像、韵律、词汇中有世世代代的发现。
歌声传承对于聆听的诗人说来决非偶然，
而悠闲的人则认为诗歌不过是词的串联。
品达、维吉尔、但丁、歌德和普希金——
全都在明快的文字中融进了隐秘的内涵。
领悟奥妙，朦胧的预感可曾让你抖颤？
没有感觉？快摘下花环：你与缪斯无缘。
1906
【题解】勃留索夫在这首诗当中，告诫诗坛新手，必须了解诗人的使命，继承历代伟大诗人的传统。五位大诗人堪称他的偶像：品达，一译品达罗斯（公元前516—前442或438），古希腊大诗人，擅长写颂诗。维吉尔（公元前70—前19），罗马著名诗人，著有史诗《埃涅阿斯纪》（一译《伊尼特》）。但丁（1265—1321），意大利大诗人，文艺复兴的先驱，《神曲》是其代表作。歌德（1749—1832），德国大诗人，其诗剧《浮士德》、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享有盛名。普希金（1799—1837），俄罗斯大诗人，其抒情诗和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影响深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