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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绝望的别离

凌迦枫的背影消失了。伊千黛感觉到,她似乎永远也无法与凌迦枫相见了。那种失去了他的感觉一直到入睡都没有消散……

再次探望崔秀娜时,趁辰浚雅也在,伊千黛和凌迦枫找了个机会将狄梵妮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家,包括凌迦枫扭断了她的胳膊这件事。

辰浚雅十分惊讶,刚掰开的蜜橘在他手中握了好几分钟,才想起递给崔秀娜。崔秀娜接过橘瓣,低声道谢。

上次在包厢内不辞而别的事谁都没提,仿佛集体失去了那段记忆。辰浚雅一如既往每天来探望、照顾崔秀娜,唯一不同的是,他似乎更加用心体贴,将崔秀娜当成了小孩。

“真没想到……”辰浚雅摇了摇头,“太不可思议了……”

崔秀娜将橘瓣咽下,辰浚雅替她擦掉手指上的橘汁,掖好被子。崔秀娜不好意思地扫了对面两人一眼。凌迦枫无声地微笑,一句调侃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我也没想到她会做这样的事。”崔秀娜轻声说道。

凌迦枫笑了笑:“说实话,秀娜,当初我们还怀疑过是你。”

“啊?”辰浚雅转过头,顿了一下,“真的吗?太荒唐了。”

“荒唐的事情太多,谁能预料到呢?那天千黛抖出钥匙时,我见到秀娜的表情有些古怪。”

“而且第二天崔秀娜就摔断了胳膊。”辰浚雅接过话头,“所以嫌疑更大了,对不对?”

凌迦枫点了点头:“想一想,我们也真是异想天开,千黛还一度不让我追查。”

“为什么?”辰浚雅问道。

凌迦枫望了伊千黛一眼,笑道:“她不相信是秀娜做的,不想追究。”

崔秀娜脸一红,坐了起来,低声说道:“其实你们的怀疑也不是没道理。”

这时,所有目光“嗖”地一下集中在崔秀娜的脸上,她立刻低下头沉默不语。

辰浚雅声音轻柔地喊她的名字:“秀娜,不想说可以不说,没有人强迫你。”

崔秀娜却抬起头,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我的确想过要拿那把钥匙。”

众人又是一惊,辰浚雅张大了嘴巴,凌迦枫和伊千黛交换了一下眼神。

“但是我没有勇气和胆量。那把钥匙,那把钥匙……”崔秀娜突然哽咽起来,她强迫自己调整好情绪,看着大家,“那把钥匙我见过,当千黛拿出那把钥匙时,我惊呆了,怎么也想不到那把钥匙会出现在这里。”

辰浚雅、凌迦枫和伊千黛互看了一眼,然后呆呆地望着崔秀娜,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那把钥匙是我爸爸的保险柜的钥匙。”崔秀娜说完,叹了一口气,倒在床上,脸色苍白,仿佛耗尽了全部力量。过了一会儿,她示意想单独休息一会儿,于是大家都离开了。

伊千黛去疗养院接奶奶了,辰浚雅与凌迦枫买了咖啡,边走边喝。两人默默地走着,仿佛有股力量阻止他们说话。

“浚雅,我让千黛来我的公司了。”凌迦枫打破了沉默。

辰浚雅停住脚步,说道:“我知道。”

“什么?你……”凌迦枫心里一惊,转过头看着他。

辰浚雅微微一笑,笑容带着一丝怆然:“我无法爱上秀娜。”

凌迦枫瞪圆了眼睛,咖啡杯差点儿从手中掉落。

“我可能喜欢上别人了。”辰浚雅目不转睛地看着凌迦枫,凌迦枫也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凌迦枫问道:“是千黛,对吗?”

辰浚雅惨然一笑,点了点头:“一直有这种感觉,最近才确定。”

凌迦枫的嗓子干得冒烟,他大口地喝了几口咖啡。

“但是我必须和秀娜结婚。”辰浚雅将咖啡杯扔进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除非我爸消失,哈哈!”

凌迦枫怎么也笑不出来,他难过地看着死党。

“喂,干吗露出这种表情?”辰浚雅拍了拍凌迦枫的肩膀,“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和秀娜结婚吗?”

“可千黛……”

“让给你。”辰浚雅笑了笑,推开旋转门。

凌迦枫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死党的背影慢慢地消失。

在“蒲公英”工作的这一个月,伊千黛是在无比满足与快乐中度过的。

她担任凌迦枫的私人助理,帮凌迦枫修改图纸,提出策划方案,偶尔也会担任他的咖啡外卖员。

凌迦枫为个人秀的事忙前忙后,伊千黛默默地陪他加班,好几次到了深夜,公司只剩下他们俩了。他们会打开办公室的飘窗,关掉冷气,一起坐在飘窗前吃着快餐,喝着速溶咖啡。

凌迦枫从未提起让伊千黛加班的只言片语,仿佛她陪他加班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也习以为常了。一种甜蜜感在他们之间弥漫,渐渐淹没两人。伊千黛的心缓慢地移向某个地方,她知道目的地,却不敢说出口,担心这只是一场梦境、一种幻觉。

她确定,自从他们在电梯里相遇后,她一直在找理由接近凌迦枫,包括她决定去“蒲公英工作室”做保洁人员。她骗过自己,告诉自己是为了获得更多设计经验,其实真相早已站在远处漠然地等着她。

除了爱上他,她没有其他选择。

这一个月内,在凌迦枫身边,她感到快乐、甜蜜、恐惧和失落。凌迦枫就像太阳,而她只是天边的一颗小星星,她只希望能天天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她不敢去想其他的,任由无尽的思念和爱慕折磨自己,也不敢透露一丝一毫。

但是幸运女神突然降临,在工作满了一个月,她整理资料打算离开时,凌迦枫喊住了她。

“青鸟湖边开通了户外夜间电影院,性价比还不错。”

“你是想叫大家一起去看电影吗?”她试探地问道。

“不,我想只有我们两人。”凌迦枫飞快地说道,仿佛对窗外的树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目光一直落在窗外,似乎在掩饰某种情绪,“我觉得最近你加班很辛苦,所以……当然,我只是随口说说。”

“但是……”伊千黛想了想,咬着嘴唇说,“我走不开,我得陪奶奶,平时都没时间,周末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伊千黛注视着凌迦枫,在心里大喊:你知道吗?我多么想……多么想……

凌迦枫沉思了一下,将目光收回,低下头翻着手中的画册,说道:“户外影院的座位是湖心的独木舟,也有家庭版的木船……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订到大船,坐下三个人没问题。奶奶爱看电影吗?会不会无聊?”

突然,伊千黛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努力控制住才没有哭出来,只是猛点头,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凌迦枫也笑了,那一刻,伊千黛觉得窗外射进了耀眼的阳光,她在心中默默祈祷这不是梦。

下班后,伊千黛如离弦之箭般冲进疗养院,第一时间找到金在元,拿出第一个月的薪酬支付了一直拖欠的看护费。

“我说过,你真的不用交这些钱,千黛。”金在元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

“我现在找到工作了,薪酬还不错。我不能总是欠着你的人情啊。在元,这段时间要不是你照顾奶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伊千黛如释重负地看了奶奶一眼。

奶奶正坐在一块日式细丝厚地毯上,摆弄着一些迷你家具,将布狗熊安顿在迷你床上,盖上缎被。

“这套玩具很贵吧?”伊千黛从来没见过这套欧式迷你家具。

金在元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这是我们疗养院为老人们提供的娱乐设施之一。”

伊千黛有些疑惑,这样的娱乐方式估计少有老人会喜欢。虽然老人像小孩,但毕竟不是小孩,他们肯定喜欢其他娱乐。她想告诉金在元这笔投资可能不太划算,但她最终还是认为不该干涉别人的想法。

伊千黛看了看表,七点差五分。凌迦枫约定七点钟来接她,她打算带奶奶到疗养院门前等待。

她刚准备告辞,金在元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说着,他起身绕过地毯,在角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份东西。经过地毯时,他将一只被扔到地毯外的迷你化妆台放在奶奶身边,冲她温和一笑,然后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伊千黛好奇地望着他手中那张花花绿绿的纸。

金在元将折叠的纸摊开,铺平放在桌上。纸上第一行五个华丽的大字映入了伊千黛的眼帘。

“纪梵希之星?这是……”伊千黛好奇地拿起纸,质感上乘,印刷精美,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极具煽动性的结束语上——如果你对自己的设计才华有自信,下一位大师就是你。

“这是最近很有人气的一个设计师大赛,叫‘纪梵希之星’。最终进前五强的选手可以获得一百万的奖励。”

“下一个大师就是你!”

看到这句广告词,伊千黛怦然心动,她的内心深处燃起一丝火花,那是久违的热情。

她捏着宣传单,认真地看下去,目光滑过主办方后的“多维利亚”和“莉维传媒”,然后落在决赛评委的名字上。两个声名远播的意大利设计师的名字后面紧跟着她熟悉的名字——凌迦枫。她猛地想起一周前,凌迦枫和她提起过一个比赛,她当时在整理草图,没有认真听。

“报名日期就在最近。”金在元提醒道,“我在电视上看到了这个比赛的消息,报名没有任何要求,只需要有设计作品。”

“谢谢你,但是我最近太忙了,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她对金在元粲然一笑。

金在元像是中了魔咒般,盯着她的脸庞看了好几秒。

伊千黛有些不自然,走过去半蹲在地毯上,拉住奶奶的手,说道:“奶奶,我们回家好不好?”

“今晚你有时间吗?”金在元突然问道。

伊千黛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呃?”

“现在回家有点儿早吧?”金在元笑了笑,“我们一起吃饭吧,我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不错的腊味料理店,我请客。”

“啊……真是太谢谢你了,在元。”伊千黛有些局促,“但是我今天有约了。”

“哦。”金在元的眼里掠过一丝失落,随即又笑了,“看来你在新公司认识了不少同龄的女同事啊。”

伊千黛笑了笑,没有回答。不知为何,她感觉这里有些闷,金在元的问题令她很慌张。她将奶奶手中的迷你绒垫抽出来,将她扶起来,走到大门口。

“谢谢你,在元,最近一段时间太麻烦你了。”伊千黛满怀感激地说道。

“真的不必这么客气。”金在元顿了顿,缓缓开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去南山摘草莓,这样对奶奶的身体也有好处。”

“好啊,不过我最近都很忙。”伊千黛说道,那种慌张感又朝她袭来。

金在元的眼里有某种古怪的东西,像两团火焰跳跃着。她希望避开这道目光,这时,一辆白色的雅科仕出现在路口,伊千黛认出了那辆熟悉的车,顿时松了一口气。

雅科仕停在疗养院门口,凌迦枫打开车门走出来。

金在元感到非常诧异。

“没有迟到吧?”凌迦枫走上台阶,和金在元微微点头打招呼。

“嗯,时间刚好。”伊千黛的脸有点儿红。

“奶奶,我们走啦!带你去好地方玩,给你买好吃的。”凌迦枫伸出双手扶住奶奶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

奶奶看了他一眼,似乎认出了他,开心地点了点头,将手伸了过去。

“哎呀,我好笨!”伊千黛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忘了帮奶奶换外套,你等我一下。”

“好的。”凌迦枫微笑着说道。

伊千黛拉着奶奶的手推开门走了进去,台阶上只剩下两个男人。金在元打算离开,却被凌迦枫叫住了。

“金院长,我早就想跟你聊聊了,正好现在有个机会。”

“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好聊的。”金在元语气平缓,一只手仍然放在门把手上。

“金院长,你喜欢千黛,是吧?”

“谁告诉你的?”金在元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

凌迦枫笑道:“这不用谁告诉我,你看着千黛的眼神就说明了一切。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对她告白,永远都不要。”

金在元像是挨了一拳,身体晃了晃,脸色铁青地瞪着凌迦枫。

凌迦枫耸了耸肩,一副“我早就猜透你的心思”的表情。

“金院长,你是好人、好医生、好兄长、好朋友,但你不会是一个好恋人。她不喜欢你,她的致命弱点就是太善良,如果你告白,她会因为无法回报你的感情而内疚、痛苦。”

“你以什么身份讲这些?”金在元的面部肌肉绷紧了,“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论这些私事?”

“我喜欢千黛,我想她也喜欢我,所以我不想看到她受伤。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该考虑我的意见。”

两个男人无声地对望,目光接触处火花噼啪作响。这时,门被推开,伊千黛一手拉着奶奶的手,一手拎着包走了出来。

“我们可以走啦!”伊千黛兴奋地说道。

凌迦枫自然地将包接过去,伊千黛甜蜜地笑了笑,转过头对金在元挥了挥手:“在元,再见。”

说完,她和凌迦枫搀扶着奶奶走下了台阶。

走了几步,凌迦枫转过头,漫不经心地说道:“金院长,再见,记住我说的话。”

金在元的脸绷得紧紧的,没有吭声。

“你们刚才说了些什么?”伊千黛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这是我和金院长的秘密。”凌迦枫微微一笑。

伊千黛从敞开的车窗伸出手朝金在元告别,金在元僵硬地举起手,像生锈的机器般左右摇晃了几下。车子开远了,消失在两排浓郁的树丛间。

伊千黛整晚都过得很开心。

青鸟湖湖心上漂着许多小舟,被绳索固定着,每条小舟上都布置着舒适的靠背椅垫。正对着小舟群,立着一块巨大的幕布。电影开场后,伊千黛发现是一部动画片,奶奶看得津津有味。她不由得向凌迦枫投去感激的目光。

“谢谢你。”她小声说道。凌迦枫朝她笑了笑,伊千黛感觉心头一跳,终于意识到今天不是一场普通的约会。

凌迦枫似乎想说些什么,她也在期待着他开口。但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凌迦枫什么都没说,他转过身,递给奶奶一杯热红茶。

伊千黛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暗暗嘲笑自己太敏感,根本没什么“特别”的,是她多心了。就在这时,她的手被人握住了,那是一只温暖的手,手指修长,覆盖着她的手背。

黑暗中,伊千黛咬紧了嘴唇。青鸟湖四周的树丛静谧无声,湖面闪烁着粼粼微光,伊千黛的眼睛盯着银幕上的丑鱼莫尼,目光却悬在夜色中。

一直到散场,那只手都没有松开。

到家后,伊千黛将早已困倦的奶奶送到卧室,安顿她睡着。然后又起身走出去,下了楼。凌迦枫一直在等她,已是深夜十一点,但他依然神采奕奕。伊千黛提议两人沿着公寓小区内的花园走一走,凌迦枫欣然同意了。

两人并肩而行,谁都没有开口。月光澄澈,微风穿过,石子小道两边铺满铃兰花,如同一串串珍珠缀满绿色的花枝。

两人刚走了几步,伊千黛垂在腰际的手被握住了。她转过头,与凌迦枫相视而笑,继续朝前走。

伊千黛以为自己会紧张,却没料到这次她的心中一片安宁。安静而平和的感觉席卷全身,仿佛透明的月光融入了她的体内,幸福的感觉如同海潮般在她的内心深处涌动。

走了很长一段路,两人在一处铃兰花丛中的长椅上坐下。

“谢谢你。”伊千黛说道。

“谢我什么?”凌迦枫转过头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落满了月光。

伊千黛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凌迦枫的手依然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她低声说道:“所有的一切。”

周围一片静谧,伊千黛的下巴被轻轻抬起,移了一个方向。她的目光触及凌迦枫的眼睛,在他的眼眸深处,伊千黛又看到了那片神秘的宇宙。

凌迦枫凑过来,她看到凌迦枫的长睫毛如同一把羽扇,轻柔动人。虫鸣声格外响亮,月亮散发着令人炫目的光芒。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迦枫。”突然,他们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伊千黛打了个冷战,闪电般地睁开眼睛。凌迦枫侧着头,收回手,注视着长椅的一侧。伊千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大脑“轰”的一声,如同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

铃兰花丛中站着一个黑影,月光如寒冰般笼罩着那个黑影,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梵妮?你怎么……”凌迦枫开口问道。

“我找了你很久。”狄梵妮从草丛间走出来,出现在月光下。她的长发绾在脑后,脸色苍白,不施粉黛。

凌迦枫站起来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急事。”

“我现在没空。”凌迦枫看了伊千黛一眼。

伊千黛握紧拳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非常重要的急事,我是受人之托。”

“谁?”

狄梵妮的目光掠过伊千黛,说道:“借一步说话。”

“就在这里说吧,我想你的话大概不多。”凌迦枫面无表情地说道。

狄梵妮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光芒:“和你爸爸的死有关。”

“什么?”凌迦枫像是被人从身后重击了一下,浑身一颤。一旁的伊千黛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凌迦枫的呼吸有些急促,向前迈了一步:“你要是敢拿我爸爸的事情开玩笑,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如果你不听,后悔的人是你。”狄梵妮冷静地说道。

月光下,伊千黛清楚地看到凌迦枫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但是他很快稳住了身体,目光在狄梵妮的脸上审视了一番。然后他伸出双手按在伊千黛的肩膀上,低声说道:“等我五分钟。”

伊千黛口干舌燥,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说不出原因,只想拉着凌迦枫马上离开。但她只是点了点头,看着凌迦枫和狄梵妮穿过草丛,走到另一边的大路上,在一处花篱后消失不见。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伊千黛心乱如麻地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十分钟了,凌迦枫还没有回来。

夜间气温不断降低,她抱着胳膊,咬着下唇来回踱步。好几次拿出手机想发短信,手又缩了回来。她很想绕过去偷听,可是又不想不经同意窥探凌迦枫的隐私。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过来,伊千黛的心一阵狂跳,松开胳膊朝右侧看过去。一个人影穿过小路,穿过铃兰花丛走向她,步子很大很急。是凌迦枫。

她迎上去,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在迎接从战场归来的丈夫,脑海中闪过她和满身伤痕的丈夫紧紧相拥的画面。但是现实中,她只是定在原地,看着凌迦枫走近。

等她看清凌迦枫的脸时,立刻大吃一惊。短短十分钟,凌迦枫的脸变了,不是五官、表情有什么变化,而是某种感觉变了。

一种阴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他整张脸硬如石块,仿佛一头巨怪控制了他的灵魂。那种不祥的感觉几乎要冲破伊千黛的胸口,喷涌而出。

“发生什么事了?”伊千黛紧张地问道。

“你先回家,太晚了。”凌迦枫答非所问。

“梵妮呢?”伊千黛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搜寻着狄梵妮的身影,可是身后空空如也。

凌迦枫顿了一会儿,郑重地说道:“千黛,看着我,听我说。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件事,明天给你打电话,好吗?”

“很重要?”伊千黛的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绝望。

“很重要。”凌迦枫一字一句地说道。

伊千黛抑制住心里的失落,说道:“那好,你要小心。”

“我会的。”凌迦枫肯定地说道,还补充了一句,“等我的电话。”伊千黛点了点头。

凌迦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转身离开了。

“别走!”伊千黛一把拉住他,她惊恐的语气吓了凌迦枫一跳。

“怎么了,千黛?”他急忙问道,“你不舒服吗?”

伊千黛摇了摇头,感觉力量在一点点地流失,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说不出理由,只能摇头。

“没事,你去吧。”她费劲儿地说道。

凌迦枫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真的走了。”

凌迦枫走到铃兰花丛边站定,回头望去,身后一片漆黑。伊千黛想冲上去抱紧他,拉他走,但她只是握紧拳头,指甲掐入了皮肤。

过了一会儿,凌迦枫的背影消失了。伊千黛感觉到,她似乎永远也无法与凌迦枫相见了。那种失去了他的感觉一直到入睡都没有消散……

十二点差一刻。

狄梵妮静静地开着车,双手扶在方向盘上不时旋转一下。车内一片黑暗,偶尔有灯光闪进又离开。车子已经行驶了半个小时,穿过了城市主道,开上了郊区大路。凌迦枫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回想着刚才与狄梵妮短暂的交谈——

“他想见你。”两人走到花篱后,狄梵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谁?”凌迦枫站定,感觉夜色已有寒意。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平时都称他为‘先生’,我在为他做事。”

“什么意思?”凌迦枫看着狄梵妮,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开玩笑的情绪,但是狄梵妮表情严肃,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接下来的三分钟,她简单地介绍了被称为“先生”的神秘人。“先生”资助她求学,在她因为家贫差点儿与音乐学院失之交臂时,他慷慨解囊并一直支持她在演艺圈打拼。

“我从未见过他。”狄梵妮有些遗憾地说道。

听到这席话,凌迦枫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狄梵妮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惨白,她的脸像一张诡异的面具。

“平时‘先生’都是通过电话和银行账户与我来往。”

“你是说……”凌迦枫努力让自己的思维跟上狄梵妮,被迫接受这个怪异的都市奇谈,顿了一会儿,他突然豁然开朗,“那把菱形钥匙……你偷那把钥匙也是为了他,对不对?”

狄梵妮点了点头:“这是我还债的方式,也是他当初提出的条件之一。”

“之一?”凌迦枫问道。

“对,另一个条件是跟踪你。”

凌迦枫不禁骇然,朝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盯着狄梵妮,仿佛她随时会变成一只长满獠牙的怪物:“你接近我……是故意的?”

狄梵妮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最终说道:“开始的确是……”

“什么意思?”

“后来……你也知道,我爱上你了。”

凌迦枫没有出声,许久,他仿佛回过神来,语气变得十分坚定:“那么,这位……这位‘先生’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娜美利尔集团的创始人之一,曾担任财务部部长。”

“娜美利尔?”凌迦枫的喉中迸出一声惊呼,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位中年大叔的脸,那是财务部部长权锡仁。从他记事起,权锡仁总是来别墅拜访,和爸爸谈事情,还会给他带来变形金刚套装。印象中,那是一位和善、总是满脸笑容的大叔。但是在他五岁生日的前一个月,权锡仁叔叔的儿子被绑架撕票,他因悲伤过度超速驾驶,车子直接飞出立交桥外,当场身亡。

这些都是妈妈断断续续讲给他听的,几天后,爸爸从楼顶跳下去了。

“不,不可能……”凌迦枫感觉自己一定是产生错觉了,“还有什么?”最后,他将目光定在狄梵妮的脸上,那一刻,他才明白过来,狄梵妮知道的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多。

“‘先生’知道所有关于你爸爸跳楼的内幕,你爸爸是被人害死的,有人策划了阴谋,害他破产。”狄梵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和平时娇艳的她判若两人。

“那把菱形钥匙是‘先生’放在一本杂志中让我去取的,无意中落到了千黛手里,那把钥匙能开启一个保险柜。”

“什么保险柜?”

“‘多维利亚’的创始人辰昌南的办公室里的保险柜。”

凌迦枫发出一声尖笑,摇了摇头,好像这样就能让一切都消失,包括黑暗、狄梵妮,还有狄梵妮说的那些可怕的话。

“什么意思?”他迫使自己问道,虽然他只想离开,什么都不想听。

“害你爸爸破产的人就是辰昌南,也就是辰浚雅的爸爸。‘莉维传媒’的会长崔永英协助他完成了那次阴谋。”狄梵妮不管凌迦枫是否能接受,把知道的通通说了出来,“他们想要得到‘娜美利尔’。那段时间,‘娜美利尔’正因为开发新产品资金紧张,他们合谋将毒品放入了你爸爸的行李,被海关查获,这件事在商界造成了很大的轰动,使‘娜美利尔’股票跌停。最后,你爸爸只能……”

“别说了!求求你……”凌迦枫的声音极其微弱,他伸出手扶住身侧的一棵垂柳,心脏猛烈地跳跃,像是要冲出胸膛。

“你还好吧,迦枫?”狄梵妮走过来,焦急地扶住他。

凌迦枫缓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胃中一阵翻涌,他极力控制住呕吐的欲望。狄梵妮扶他坐在草坪上,轻拍着他的背部。

“不,我不想去。”凌迦枫艰难地开口。

“不行!我一定要带你去。”狄梵妮的神色十分郑重,“送你过去后,我就自由了。我欠‘先生’的债今天会全部还清。”

“这是你的最后一个任务?”凌迦枫转过头望着狄梵妮。

狄梵妮点了点头,说道:“迦枫,你总得面对这件事。”

凌迦枫闭了一会儿眼睛,呕吐感消散了大半。

“到了。”黑夜中,狄梵妮的声音格外尖锐。

凌迦枫打了个激灵,停止了回忆,将脸贴近玻璃打量着外面,暗淡的月光下出现了一幢白色的别墅。狄梵妮将车停下,熄灭了引擎,车内一片寂静,静得令人窒息。

“我们到了。”狄梵妮小声说道。

凌迦枫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恐惧,此时他才想起,今天是她第一次见权锡仁。

“下车吧。”凌迦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好,下车,下车吧。”狄梵妮重复着,机械地打开车门,脸色更白了。

午夜时分去见一个二十年前已经死去的人,这个念头令凌迦枫不寒而栗。他看了狄梵妮一眼,从狄梵妮的脸上也看到了这点。但是狄梵妮并未退缩,她的胆量很多男人都无法相比。

两人下了车,夜风很凉,月色很静。两人对望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朝那幢白色别墅走去。

别墅线条简单,在前院的夜灯下显出一道朦胧的轮廓。大门打开着,像是在等候客人,又仿佛是一张嘴,随时准备吞噬他们。

两人走上台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去。室内一片漆黑,有淡淡的草药味和消毒水的味道,令人联想到医院的加护病房。

“先生?”狄梵妮微微颤抖的声音在黑暗中尤为响亮。

凌迦枫借着月光扫视着室内,没看到什么家具,这里像是一个被废弃的空屋。

突然,“吱呀”一声,楼上的门打开了,两人都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楼上。

接着,“咚”的一声,拐杖点地的声音响起。拐杖敲打台阶的声音无比空旷,在大厅内响起了回音,狄梵妮不由得往凌迦枫的身边缩了缩。凌迦枫握紧拳头,眼睛瞪得更大了。

拐杖声在距门口不远的地方停住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梵妮,是你吗?”

一种异常的感觉侵袭着凌迦枫,在他的记忆中,权锡仁不是这个声音。

不过已经二十年没见,也许是他老了。毕竟他遭遇了那么可怕的事情,人会变,声音也会有变化。总之,他必须先看看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啪”的一声,凌迦枫下意识地举起手挡住眼睛。但是几秒钟后,他发现亮起的灯光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强烈,甚至可以说,客厅亮起的灯光十分微弱,几乎只比院中的亮一点儿。

“先生”似乎是一位抗拒光亮的人。但凌迦枫可以看清楚客厅内的一切,客厅内果然没有任何家具,但有一个银色的铁架,他在铁架上扫了几眼,心猛地提起来。

三层铁架摆满了药瓶、盐水袋、葡萄糖和消炎剂,以及一大盒酒精棉。几打红色阿司匹林放在一只盒子里,像一叠扑克牌,盒子边还摆着几卷药棉绷带。

凌迦枫开始打算逃跑了,他觉得这个地方简直像医学怪人的实验室。于是他拉住狄梵妮的衣服,暗示她离开。

“你来了,梵妮。”权锡仁的声音依然异常沙哑。

狄梵妮颤抖了一下,回应道:“是,先生。”

凌迦枫望着权锡仁的身影,记忆中,权锡仁异常高大,他还记得权锡仁双手提起他玩“拔萝卜”。但这时他只看到一个佝偻干枯的老头,他的心里突然掠过一抹怆然,岁月这把刻刀将人的活力剔除,只剩下枯骨。他不由得停住了后退的脚步,权锡仁的目光朝他望过来,那深邃的目光像利箭般射进凌迦枫的心脏。

一瞬间,凌迦枫犹如被电击了,呆呆地看着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漆黑的双眸。

那双眼睛几乎成了两个洞穴,但是他看到了洞穴深处跳跃的光芒。岁月的打磨并没有让那两抹光熄灭,他如此熟悉的两道光芒……

这不是权锡仁,不是权锡仁,不会是权锡仁!

凌迦枫定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传来,流遍全身。

“先生”朝他慢慢地走过来,手中的铜拐杖敲在地板上,发出笃笃声。声音散开,碰到墙壁又反弹回来,发出空洞模糊的回音,每一声都在凌迦枫的心里卷起惊涛骇浪。

灯光刺得他的眼睛生疼,头顶的圆灯持续发亮、散热,变成了一轮正午的太阳。

木质地板被无形的手掀起,飞到他的身后,在半空中围绕一个中心点旋转自动组合,变成了一座白色的小木屋。

无垠的土地上长着绿草、小花,树木拔节生长,抽出枝叶,鸟儿飞来,低唱盘旋。阳光明媚,凌迦枫发现自己蹲在泥土上,右手边放着一个大玻璃杯,杯中盛满了清水。他的手心上放着两颗蒲公英花种,年轻的妈妈正在教他播种,他的心里期待着第二年五月的到来。

是的,来年五月,他的花种能够长出成片白色的蒲公英,连成雪白色的海洋。

这是一片充满水果香气的郊外田园,他的身后正是爸爸的度假小木屋。五岁那年,他们全家在此度假。他,妈妈,还有爸爸。

“迦枫,抬头。”爸爸喊他,凌迦枫抬起了头。

“咔嚓!”几米外,爸爸放下相机冲他哈哈大笑。凌迦枫站起来,手一松,手中的花种随风飘散,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下来,坠到地上。

“爸爸……”凌迦枫哽咽着朝爸爸跑过去,他不停地奔跑,却永远到达不了爸爸的面前。

爸爸的身影模糊了,笑声飘远不见,妈妈也凭空消失,只留下一把木铲。他脚下的田野消失了,变成了坚硬的地板。太阳隐没在云层后,留下微弱的昏光。

凌迦枫的面前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大厅,狄梵妮站在不远处,一个老头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双眼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汽。

凌迦枫认出了这双眼睛,无论这张面孔发生了多大变化,他都记得这双眼睛。

老人颤抖地朝他伸出双手。

“爸爸……”凌迦枫如梦呓般呼唤着。

狄梵妮瞪大了眼睛。

老人的手缓缓举起,在靠近他额头的地方颤抖着,好像不敢触碰,脸上展露出一个悲怆的笑容。

凌迦枫两行眼泪轰然滚落,他双脚一软,瘫坐在了地板上。

第二天清晨,别墅的客厅内阳光充足,长餐桌上摆放着简单的早餐。凌迦枫的面前摆放着一块煎蛋、全麦面包切片、一罐黄油和一杯热牛奶。

对面的父亲正在吃一盘日式炒面,是凌迦枫亲手为父亲做的早餐。手艺欠佳,面有些焦糊,但父亲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是天下最好吃的美食。

昨晚凌迦枫睡得很不安稳,做了一整晚梦,早上很早就醒来了。他的目光在室内扫视了好几圈,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他走出布置简单的卧室,下楼后,听到一阵咳嗽声,父亲正用一杯褐色液体送服几粒药片。吃早餐前的一个小时,他听完了父亲“死而复生”的故事——

凌天珉被送到医院时,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进入了医学称之为“假死”的状态。可是在医生宣布他的死亡时,他却奇迹般地苏醒了。不过他不能动也无法出声,思维却很清晰。

在医生推着他前往冷冻室的路上,他曾想要说话,但是他全身能动的只有眼珠子。他已经完全绝望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走廊一侧奔出一个精神失常的病人,撞翻了他的病床,他的身体被甩出去,从敞开的窗户掉了下去。

“老天爷在看着这一切,我发现自己掉在一堆被废弃的床单中。”凌天珉的目光有些幽深,“那是一辆垃圾车。”

凌迦枫握紧了双拳,那时他正在上课,妈妈赶到学校告诉他要马上去一个地方。

凌天珉昏过去,就那样被垃圾车拉走了,苏醒后发现自己在一座简陋的平房中,一位老人正在角落里熬中药。那是一位隐居闹市的老中医,他白天行医,晚上当垃圾场的看守,赚取额外的家用补贴。

他靠着老中医的药汤活了下来,虽然他身上数处骨折,一根肋骨刺穿了肺部,一条腿从膝盖以下完全粉碎;虽然之后他接受了三次重要手术,身体机能只能靠药物维持,但是他的大脑没有损伤。

“那简直是一个奇迹。”凌天珉又吞下一粒药片,双眼盯着空中,“我想是老天让我活着复仇。”

“但是那个葬礼……我们参加了您的葬礼,我亲眼看到了……看到了棺木。”凌迦枫想到那天大雨滂沱,自己哭着抓紧那冰冷的墓碑,妈妈还因此晕倒了。

凌天珉冷笑一声:“是啊,但是棺木中放着什么就不知道了,没有哪家医院希望传出‘病人尸体丢失’的新闻。我可以说话后,拜托老中医找过你们,但是老中医说你们出国了,没人知道你们去了哪里。我又不能露面,如果我没死,那么你和你妈妈的那笔保险赔偿金就会被收回,我只能偷偷地找你们。”

“那位老中医呢?”凌迦枫的喉咙很干。

“死了……”凌天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伤感,“他年纪大了,在我能行动的第二年就去世了。他临死前留给我一个皮箱,皮箱里放满了包捆整齐的美钞,还有一些金条和纯金项链、宝石饰品,另外还有两套不同姓名的有效身份证件。”凌天珉呼吸困难,不得不大口喘气,“我那时才知道老中医叫金宰浩,曾是一名黑帮头目,‘娜美利尔’成立五周年发布会上,他受人之托带人砸坏了整个秀场,还抢走了后台赞助商提供的珠宝饰品。那时你在你妈怀中睡着了,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皮箱中将近两百万的现金是他砸秀场的酬金,价值不菲的珠宝是他在砸秀场时抢走的赞助商提供的珠宝。”凌天珉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当年,在美国拉斯维加斯一场黑帮火并中,他的妻子被杀,他锒铛入狱,后来买通狱长乔装越狱回到国内。他老来得子,可是他的儿子拒不认他,于是他隐姓埋名打算孤独终老,没想到遇到了我。”

凌天珉咳嗽了一阵,脸涨得通红。凌迦枫轻轻地拍着父亲的后背,他的呼吸又开始变得均匀。他闭上眼睛,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从沙发垫中抽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

“看,这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这是他年轻时的照片。”凌迦枫接过陈旧的照片,心猛地提起。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的脸上,浓眉大眼,脸颊尖削,眼睛透着活力。

这照片……

凌天珉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异常,继续说道:“这一切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宰浩临终前让我将一条铁质的项链交给他儿子,说他的儿子收到项链就会知道他不在人世了,那样他的儿子也许会原谅他。其余的钱他都给了我,说物归原主,助我复仇。”

凌迦枫的脑海中闪过一本散落在地的相册,几张零散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年轻男子对着镜头意气风发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想起了那条缀满了铃铛的铁质项链。

凌天珉转过头看着儿子,说道:“我把项链匿名寄给了宰浩的儿子,亲眼看见他打开盒子。拿出项链的时候,那孩子哭得很厉害。那可能是他妈妈的遗物,我想他一定也一直很想念他的爸爸吧。那孩子挺可怜的,比你大不了几岁,是医学高才生。去年靠自己的努力创办了一家老人疗养院。宰浩知道的话,肯定会很欣慰的。他说这孩子是他一生的骄傲,他临终前一直喊着儿子的名字,唉……”

“他儿子……叫什么名字?”凌迦枫问道。

“叫真元。哦,不对,我想想……是在元,对,是叫在元。宰浩说这是他妻子取的名字。”凌天珉说道。

凌迦枫的脑袋轰轰作响,他伸出手揽住父亲的肩膀。凌天珉冲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拍了拍他的手。

“我找过你和你妈妈,找遍了整个亚洲、欧洲、美洲,甚至非洲、澳大利亚。我派人去找,自己也去找。”

“我们在新西兰,爸爸,我们在皇后镇……”凌迦枫有些哽咽地说道。

“皇后镇……皇后镇……天啊!我想过要去那里的!”凌天珉身体一晃,脸色惨白,突然捂住脸,从指缝间透出几句话,“我曾想过你们可能在那里,因为那里有……那里有……”

“蒲公英花海。”凌迦枫的眼眶湿润了。

凌天珉捂着脸不再说话,几颗透明的泪珠从指缝间流出来。凌迦枫将父亲抱紧,像抱着一个小孩。许久,凌天珉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凌迦枫擦干眼泪,又替父亲擦干眼泪。

“今年,我安插在国内的人把你的消息告诉了我,说你回国了。”

“梵妮?”凌迦枫问道。

凌天珉点了点头:“那个孩子有野心,性格自私冷漠。她出生在一个暴力又贫穷的家庭,是我在美国的黑人区无意间遇到的。我觉得这孩子可以为我做事,只要我让她摆脱她的家庭。她很守信用,接受我的资助,也一直在帮我寻找‘娜美利尔’破产的真相。她撬开了‘多维利亚’一个老臣的嘴,得知了一切,也知道了那个保险柜所在的位置。”

“那把钥匙……”凌迦枫的脑海中闪过那把菱形钥匙。

凌天珉从沙发垫下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两把银色的钥匙闪着微光,一把圆形,一把菱形。

“梵妮把它取了回来,据说它落在一个叫伊千黛的女孩手中。”

凌迦枫点了点头,突然觉得“伊千黛”这个名字异常遥远陌生,他似乎隔了几年没有见到她了。

“那是个好女孩,对吗?”凌天珉看着凌迦枫,问道。

凌迦枫点了点头,他不必对父亲多做说明,父亲一定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也一定了解伊千黛对他的重要性。

“那个女孩和你妈妈有点儿像,眼神带着一种温暖。”凌天珉说着,从衣兜里抽出几张照片。

凌迦枫大吃一惊,照片是偷拍的,上面全是伊千黛。

“别怪我,孩子。我不能出现,又不确定这女孩是什么身份。”

凌迦枫再次点头,握住父亲的手,说道:“我不怪您,爸爸。”

凌天珉将目光移回手中的盒子上:“我有两把钥匙,这是权锡仁给我的。你还记得权锡仁吗?”凌迦枫点了点头。

“他的儿子被撕票,他开车去认领他儿子的尸体前找过我,给我留下两把钥匙,说如果他死了,这两把钥匙能够打开辰昌南的保险柜,里面有对我很重要的资料。”

“您是说,权锡仁大叔的死……”凌迦枫无比震惊地看着父亲。

“那不是意外,绑架权锡仁儿子的幕后凶手也是陷害‘娜美利尔’的人。”

凌迦枫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他看到权锡仁的黑色宾利飞出路障,撞上石壁,看到辰昌南坐在办公室中狞笑,看到崔永英将他和爸爸妈妈的全家福揉成一团,看到妈妈在那片蒲公英中消失不见……

“那保险柜里的资料拿到手了吗?”凌迦枫紧张地问道。

凌天珉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还没有,上次狄梵妮去取,落了一把钥匙。”

凌迦枫低头不语,他的耳畔响起狄梵妮昨晚说的话:“我欠‘先生’的债今天会全部还清。”

“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爸爸?”凌迦枫愤怒地握紧拳头。

“我不能继续让梵妮替我做事了,我资助她的条件她都已经完成了,她不可能再为我冒一次险。”凌天珉摇了摇头。

凌迦枫迟疑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我可以吗,爸爸?”

凌天珉将头转向儿子,摇了摇头:“你不行,迦枫。你做不了这样的事。”

“可梵妮,她是个女孩子都能……”

“梵妮在武术学校长大,她父亲是美国唐人区一所华人武术学院的老师。为了省钱,她从未上过正规学校。在我资助她进入中学前,她一直在武术学院边读书边教授学生武术挣零用钱。”

听到这里,凌迦枫有些颓丧:“那……那接下来怎么办?”

“我在找一个新人,肯为钱卖命的人。”凌天珉紧锁着眉头。

沉默了一会儿,凌迦枫问道:“那样的人好找吗?”

见凌天珉摇头,凌迦枫的心沉了下去。

“那也得找。”凌天珉的眼中燃烧着两团熊熊怒火。

“如果狄梵妮能再冒一次险就好了。”凌迦枫喃喃地说道。

“为什么不能呢?”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两人同时回过头,只见狄梵妮推开门走了进来。

凌迦枫目瞪口呆,而凌天珉则微眯着眼睛,伸出一只手按住凌迦枫的手。

今天,狄梵妮一改平日的奢华风格,一身线条简单的黑衣黑裤,长发在头顶扎成马尾,在阳光下反射出道道金色光圈。

“怎么,我不受欢迎吗?”狄梵妮笑道。

“梵妮,我记得我们的协议里没有这一条。”

“哪一条?完成交易后断绝来往,这条是吗?”

“既然你记得,那我不必提了。”凌天珉警觉地打量着狄梵妮。

“先生,我改变主意了,我可以继续为您服务一次。”狄梵妮站在沙发前看着父子两人。凌天珉与凌迦枫交换了一个眼神。

“您现在需要我,对吗?”狄梵妮说道,意味深长地看了凌天珉一眼。

“坐下谈。”凌天珉伸出右手指了指沙发边的一张软垫木椅。

“谢谢,先生。”狄梵妮淡然一笑,绕到椅子前坐下。

“我知道你是个直爽的人,所以我们开门见山,好吗?”凌天珉深深地看了狄梵妮一眼,“所以,你的条件是……”

狄梵妮笑了笑,她的脸上浮现出自在必得的笑意。她的目光落在凌迦枫的脸上,笑容更加甜美了。

凌迦枫的心里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他突然很想离开此地。

“迦枫,如果你能辞退千黛,并且与她断绝关系,我可以为先生冒这个险。这就是我的条件。”

凌迦枫猛地站起来,脸色十分惨白,他看着狄梵妮的眼睛,似乎想从她的眼里看出什么。

狄梵妮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而是直视着他。

凌天珉拉着凌迦枫的手站起来,对狄梵妮说:“我拒绝。”

同一刻,凌迦枫也开了口:“好,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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