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听从毛主席的召唤，全大队一千多劳动力很快都来了，一时间，到水库工地劳动成了人们的光荣和时尚。大堰沟水利工地上红旗招展，热火朝天，喇叭里“社会主义好”的歌声激荡人心。很快到了九月底，为了以优异成绩向国庆节献份厚礼，大队指挥部决定，从9月26日到30日，连续搞五个夜战，要将坝基填出地面。白天干一天活儿，夜晚再加班干三个小时。一般都是点上几盏夜壶灯（一种以装尿的夜壶装油，壶口塞棉花为灯心的简易油灯）照明。来往山路上，就用手电筒照路。晚饭后的深山峡谷中，灯光皎洁，人声嘈杂，抬石砌坝，热闹非凡。欢歌声、笑语声、敲石声、号子声、沸腾了峡谷，一座拦水大坝在山间迅速涨起……水库工地就是一个革命熔炉，人们来到这里什么私心杂念都没有。战天斗地的工地上很快涌现出了十八勇士，十三姊妹，五虎队，八女将等模范、典型。
“八女将”就是以徐星兰和喜娇为首的八个大姑娘小媳妇，她们是一班打鹅队，八个女人组成的打鹅队，早已成了整个工地的一道靓丽的风景。八女将最大的是喜娇23岁，最小的徐星兰才18岁。就是这个最小的徐星兰当起了鹅头（打夯组长）。
打鹅就是打夯，将拉上堤坝的粘土砸实，“鹅”以四根木棒用铁丝紧紧卡在竖起的石磙上，八个打鹅人各守一个杠头，随着喊起的号子将石磙抬起，砸下。这活很要力气，过去一直是男人的活路，现在“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姑娘们有热情，有干劲，喊起号子不要命。徐星兰是组长，引号子自然非她莫属，她喊一声：“同志们准备了呀哇！”大家一起随着节奏随一声“同志们准备了呀哇！”同时将石磙抬起，砸下；徐星兰再喊：“一起把鹅抬呀！”大家一起随呼“一起把鹅抬呀！”同时将石磙再抬起，再砸下；“哼呀！嘿哟！”
众随“哼呀！嘿哟！”；
“嘿哟咳呀！”
众随“嘿哟咳呀！”
谁要不帮腔呀！
是个黄鼠狼呀！
谁要不使劲呀！
是个赶驴棍呀！
哼呀！嘿哟！
嘿哟咳呀！
就这样每喊一声，众随一声，石磙再抬起一下。号子词幽默风趣，可以骂玩笑，也有喊花花词提精神的，更多时候是上正本戏，多是《古人歌》《二十四孝》《访友》《翠花女》《李豁子离婚》等一些老戏本。那天，王加本送来了一张从报纸上抄来的新词说：“现在是新社会了，新形势、新气象，要有新思想，新歌词，不能再宣传封建迷信、帝王将相、牛鬼蛇神那一套了。”
于是，那张纸立马贴在了“鹅”头上，徐星兰照本宣章喊道：
开山炮哇，轰呀轰隆隆
热腾腾的工地春意浓。
小山溪里战旗红
扁担挑来幸福梦
铁骨铮铮人威风
举得高呀落得重，
坝基打牢千秋功。
鼓足干劲争上游，
人民生活美无穷。
……
八女将组合井然有序，配合默契，男人一样奔放粗犷，磅礴大气。她们所呈现出的移山填海的豪迈斗志，无不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
一天上午，八女将正干的热火朝天，古老三突然气势汹汹地来到她们跟前吼道：“别打了，都给我停下！”
八女将慌忙停下，都莫名其妙地望着古老三。
要数文大安会寻倒霉茬口，就在这关键时刻他来找古老三打小报告，他说：“古队长，我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王加本他、他拿公家的炸药炸鱼吃，你说他算个啥鸡巴共产党员！”
古老三正火气往上，伸手给了文大安一个响亮的嘴巴。文大安感觉冤屈死了，捂着疼痛的大嘴说：“你个奤狗日的搬着屁股亲嘴——不知道屎香屁臭。王加本天天对你使小心眼，你还护着他，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坏人！你。”
古老三灰着脸骂道：“你骂我、骂我爹娘、骂我祖宗都中，今天给你小子一个记性，你可记好了，从今以后共产党前面不能带鸡巴，要不然我听一次打一次。”
文大安自讨了个苦果，灰溜溜地走了。这时徐星兰才胆怯地问：“古队长，出什么事了？还要停产闹革命。”
古老三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叫人恐怖，吼道：“出政治问题了知道么？磨刀不误砍柴工，现在必须先整顿思想再干革命。”
原来，古老三在堤外一僻静处撒尿，发现一卷带血的旧报纸，那报纸上正好印有伟人的图片。他知道工地上所有女人都在库内土场上干活，能到堤外那个僻静处方便的，只有在坝堤上打鹅的八个女人。于是古老三义愤填膺起来，要一追到底。当即指示喜娇和徐星兰将她们带到一边挨个脱裤子检查。喜娇和徐星兰检查那六个女青年，她们身上都是干净的，那六个女青年再反过来检查她们俩时，发现就徐星兰正在月经期。
星兰流泪了，主动找王加本、古老三请求说：“召集大伙，开我的批判会吧，我这思想是该批一批，不然，不知道还会犯啥样的错误，能给人们做一次反面教材，也是以实际行动忠于党，忠于毛主席。”
王加本说：“你能有如此深刻的认识这很好，说明你还是有希望的革命同志，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批判会还是要开，我们会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重批评教育，轻处理追究。”于是，战天斗地的工地，立刻成了抓阶级教育的批判会会场。
徐星兰检讨说：“我真该死，我是半夜里来的事，随便抓张旧报纸，根本就没有看一眼，虽然不是故意的，可我也感觉自己该批、该斗，我对不起共产党，对不起毛主席。我家在旧社会没有一寸土地，我爸长年给人家扛长工，累死累活还吃不饱穿不暖，那时他就想，谁要是给咱家两亩土地，要我的命都行。解放后，我爸曾对我们说，共产党、毛主席比我们祖宗都好，谁不忠于共产党，不忠于毛主席我就去挖他的祖坟。”徐星兰说着流出了悔恨的眼泪，还打了自己耳光。
接着是揭发批判。喜娇发言说：听书记队长说这批判会是你自己要求开的，这就好，不然我们谁也不会答应！是你把我们的大救星辱骂了，这是我们不能轻饶的事，为啥不小心点啊！你不知道共产党、毛主席在我们心中有多么重要。解放前，这地面上到处是土匪，处处有恶霸，我们天天都在受压迫，被侮辱，生不如死呀！我们一家就是被恶霸逼的无路可走了，才从长江边逃荒来到这里，是共产党、毛主席救了我们，谁敢反对共产党、毛主席，我们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
这时会场下又有人忍不住了，大声说：“不管是不是故意的，玷污我们伟大领袖的我们绝不答应！”
紧接着很多人跟着喊：我们绝不答应！我们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
徐星兰的组长被撤了。也有人在私下为徐星兰鸣不平，人家还是18岁的大闺女啊！骂古老三：奤狗日的做这缺德事，该断子绝孙。
说到断子绝孙，人们不由将注意力转到古老三的女人雷贤珍身上，与古老三在一起几年了，一直没有生育。她生来就十分小家子气，说话没有底气，做事畏畏缩缩，与古老三的性格正好相反。古老三人高马大，膀宽腰圆，国字脸黑中透红，一双剑眉又粗又黑。干事一向风风火火，搞工作钉是钉、铆是铆，从不含糊。他体壮如牛，性格古板，板上钉钉一样爱叫真，谁敢说半句毛主席、共产党的坏话他当场就和你拼命。不管什么活儿，他都干在别人前面。你说这事难，他先干个样儿你看了再干；你说那活重，他挑一百叫你挑八十。三九天河坝漏水了，需要人搬着黄泥块下水踩漏子，古老三随便指几个身体好的青年：你、你、你跟我下，然后脱去棉衣，第一个跳到水里。几个人见此只好乖乖脱衣下水。冰天雪地里开山改田，为了使大家不躲懒，他不允许穿棉袄干活，而他自己总是打着赤膊。在山上背树，他每次都是先挑一个最大的自己背，然后指派你背这个，他背那个，谁若说吃亏了，那就与我换。古老三的作风连同身为副队长的高敬宝都有点吃不消，他暗地里说：“这奤狗日的哪里是人啊！实足一头没骟的牤牛，我们人陪牛使唤真叫受罪。”古老三说一不二，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大公无私，像他这样当领导，大伙怕他、骂他的同时，也佩服他，敬重他，他在布袋沟一直威信很高。
当年，满妈为来了个雷贤珍还高兴了好一阵，后来她终于发现，当时顺水推舟留雷贤珍做媳妇是自己错了。首先雷贤珍长相不佳，黑脸上干巴巴的，用油榨，也似乎榨不出一点动人的水分，五短的身材外加一个罗圈腿，乡下人常称这种女人为：看了恶心、想起来伤心、丢家里放心的“三心”牌。随着古老三地位和声望的建立，雷贤珍越来越感觉配不上他了。雷贤珍长相不怎么样不说，与古老三一起过六七年了也没生出个一男半女。当人们骂古老三“断子绝孙”传到他耳朵里时，他把恨和气一下子都转到了雷贤珍头上，他恨铁不成刚，心想，你要是能争口气生出个一男半女来，我也就不怕人们骂“断子绝孙”了，娶这号婆娘要样儿没样儿，想孩娃无孩娃，真她妈的小秃烂球——一头没一头。因此，雷贤珍能讨古老三欢喜的地方也就愈来愈少了。
满妈有了儿子更想享受抱孙子的快乐，雷贤珍的肚子不争气，不能如她所愿，这样，满妈也渐渐不满起来，时常指鸡骂狗的给些小鞋。雷贤珍不能生养自觉短着半截，人穷志短只能逆来顺受，明知骂的是她也假装不知，忍气吞声。
晚上，床上的美梦好像永远都没有她雷贤珍的份，一般都是等古老三睡定，雷贤珍收拾完家务悄悄上床缩在一角，他要干，自己忙配合，并规规矩矩顺他而行，他不干，她从不敢有非分之想。近来她感觉他需要她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是他白天活太累？还是嫌自己长的丑？想想觉得都像又都不像。都怪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娃来就拽不住他的心。可他不在自己身上用劲，那仔娃啥时能养出来？想着想着雷贤珍放松了自己，并大胆的把腿往他两腿间靠一靠。感觉他那地方如同架着一杆高射炮，这使她动了心。
在雷贤珍主动将自己的身子贴上去时，朦胧中的古老三边行动边骂：“这贱娘们欠操。”老门熟路，迷糊中，古老三骂骂咧咧的还是找到了去处。
刚贴上去时，雷贤珍多少还有点想快活的欲望和快活感，经他那么一骂，她像是从云里雾里一下子掉在地上一样。她流泪了，生气地唠咕：“我是贱，我是欠操！我还不是想早点造出个苗儿？”
古老三牛一样喘着粗气，三两下就送到了顶峰，他恶狠狠顶着她骂道：“你她妈白白糟蹋力气，浪费男人，我看你累死一百条汉子三百年也操不出个根苗。
“你……你少作贱人，嫌我不好咱去离，我！我她妈的让你寒碜够了。”雷贤珍怒火一下子烧起来了，这是她第一次发怒，也是第一次说出这样的硬话。
“你当我不敢？现在政府正提倡离婚哩！人家有个人说老婆放屁臭，都离掉了，你，你要是能放个有样儿的屁，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哩。”
一辆驮着香菇和木耳的机动三轮“呜呜嘟嘟”地迎面驶来，马达声打断了古老三的思绪，他认出开机动三轮的红脸汉子是前妻雷贤珍的儿子。狭路相逢，红脸汉子不可能没看见古老三，他当然知道这个在路边打瞌睡的老头是母亲的前夫。因雷贤珍的缘故，古老三曾恩惠过这个红脸汉子，也因雷贤珍的缘故，这家伙与他一直是心照不宣，所以视而不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红脸汉子示威似的一加油门，屁股后头吃力地冒几股黑烟，像躲避疯狗一样，急忙挣脱古老三的视线。
十几年前，红脸汉子为得到古老三那一大笔从天而降的钱财，异想天开地牵着雷贤珍上门认爹。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难换亲人来”。古老三没钱时头比屁股还光，一有钱，儿子立马就找上门来，这不是胳肢窝里冒白气——空穴来风吗？明明是假冒伪劣，还想以假乱真。古老三见这家伙通身没有正经骨头，死活不认这样的儿子。红脸汉子夜猫子进屋——来者不善，见他“长眼不识相”不由怒发冲冠，恶言道：你狗子坐轿——不受抬举。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家伙，我实话告诉你，今天就是来“借钱”的，若不借，我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古老三生就是个挣断套绳不松劲的犟牛，你送他一只鸡，他还你一头猪，一旦较起真来，三头水牛都拉不回。面对红脸汉子高举的拳头不动声色地说：你随便吧，骨头和肉是我的，命就交给你了，我那钱你永远别想得到半个子儿。
见古老三倚老卖老，视死如归，软硬不吃，红脸汉子虽然咬碎钢牙，可又无可奈何。
雷贤珍的儿子后来总算听了古老三的话，在学习班学会了香菇技术，又经古老三的特许，在布袋沟种了几年的香菇，有了一定的资本后又当起了香菇贩子，听说现在已经赚了不少钱。
尽管红脸汉子视他如路人，古老三还是希望他早点发财，谁让他是雷贤珍的儿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