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
陈书桐和顾家骏生的儿子，取名字叫做顾铮男，这个名字也是夫妻俩争执了很久才定下来的。顾家骏觉得
如今流行复姓，书桐生孩子又吃了很多苦头，不如把夫妻两的姓氏都给冠上去，取个谐音叫"顾程"，含有"鹏
程万里"的意思，又气派又好听，他自认为这是对妻子的尊重。可是书桐并不领这个情，她希望儿子长大了"做
一个有骨气的铮铮男儿"就够了，还影射丈夫把自己的老本都忘记了。争争辩辩，最后顾家骏还是依了妻子。
书桐住院的日子，顾家骏的朋友和同事都来探望，大意是说，老顾这下算成功了，事业有成，还有娇妻和
儿子……然后书桐只得客气着陪着笑应酬，朋友们走的时候留下了鲜花、水果篮，病房里插得像个花店。
"你看，我的朋友们对你多好。"顾家骏自然是满心欢喜，在病房里摸摸看看后，就打开他的公文包，取出
了笔记本电脑插上电源，头一低，就如同入无人之境地敲敲打打。
"你到底是来陪我的，还是来工作的？"书桐忍了几次，有一次，实在是沉不住气，提高了嗓子问。
"啊？你要什么？"顾家骏如梦初醒样抬起头："喝水还是吃东西？"
"我什么也不要，我是说，你既然是来陪我的，为什么每次来了就看电脑？"
"咦！我看电脑跟你又有什么冲突？我不是坐在这里陪你吗？"
"你就不能跟我谈谈话？"书桐没好气。
顾家骏瞪着迷惘的眼睛想了想，然后把电脑一合，左腿往右腿上一架，严肃地说："好，你要谈什么？谈
吧！"
书桐一见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得说："算了，算了，我什么也没兴趣说了
。"
"你看，叫我不要工作，现在我不做事了，你又没话说了。"顾家骏叹了口气，把电脑又打开了："女人真
是麻烦。"
"觉得麻烦就不要来。你这个人太冷漠了，眼睛里只有你的工作，对我和儿子都没感情。"书桐忽然狠狠地
说，"下次你来我也不让你进！"
"怎么又生气了？开过刀，不能生气的。"顾家骏见妻子眼睛红了，急忙陪着笑："怎么生了孩子后，自己
反倒更像个孩子了呢？我不工作，哪来的钱养家，养你们母子？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先生比别人更强吗？"
顾家骏这话倒也是实话，书桐沉默了，靠在枕头上，不想跟他争辩，她觉得对于他，自己也算看透了，天
皇老子来了也改变不了这个机器人，不如少说两句，还少生点气！好在，现在自己也做妈妈了，一想到有了可
爱的儿子，她的心就觉得温暖而充实，也懒得去管丈夫的机械和刻板了。
书桐回家那天上午，顾家骏特地请了假来接。把妻子、儿子都接回家，行李都整理好后，他小心翼翼地问
：
"你饿不饿？想要什么？"
"我不饿，早上在医院吃了东西。"
"那铮铮要什么呢？"
"现在不要，要过两个小时再喂奶、换尿布。"
"好，那我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啦！"顾家骏如蒙大赦，一头扎进了书房。
顾家骏一进书房就没了影子，书桐躺在床上，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了，她自己饿得肚子直叫唤不说，
铮铮也该喂奶换尿布了，她只好下床，把铮铮从婴儿床里抱起来喂，喂完后拉开柜门，却找不到那包纸尿裤，
她只得提高嗓子大叫："家骏，家骏--"
叫了好几声，顾家骏才从书房里跑了出来，问：
"什么事？"
"什么事？你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想饿死我呀！"书桐忍耐地说："还有，铮铮那包尿裤呢，我记得明明
放在这里的。"
"哎呀，快一点了！"顾家骏看看钟，颇为意外地解释说："对不起啊，我正在准备一个演讲稿子，下个月
我预料这个演讲会引起很大的轰动，还有可观的奖金拿，到时候我预备给你买条项链，算是你生儿子的礼物。
"
"谢谢了，现在我要的是吃东西，项链不能当饭吃。"书桐气忿忿地说，"我才开刀，还在坐月子，你预备
就这样一直钻在书房里，让我自己下厨房是吗？"她说着就要爬起来，顾家骏吓得慌忙拦住，小铮铮也凑热闹
样拉开嗓子哇哇大哭。
"你没喂他吗？他怎么哭成这样？"顾家骏不解了。
"我看他是尿湿了，你还没回答我，他的尿裤你放哪里去了？"
"喔--那个东西啊，我放在浴室了，这样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可以放在卧室呢！"顾家骏陪着苦笑，"别生
气，别生气，我这就去拿。"
他拿来了一大包纸尿裤，却没拿垫换的毯子，书桐只得请他再去杂物间拿旧毛毯，并警告他以后这些东西
要放在自己随手能拿到的地方。顾家骏笨手笨脚地帮着书桐给儿子换了纸尿裤，又红头胀脸地跑去洗了手，再
下厨房，只听得厨房里铿铿锵锵响了半天，还有锅盖咣当掉在地上的声音。十分钟后，顾家竣端着煮糊的一盘
饺子进来了。
"你吃什么？"书桐虽然生气，但也还是关心丈夫。
"和你一样，下一包速冻饺子，我们一人一半。"
"那你在这里一起吃，还有我们的儿子，一家三口看着多有情调。"
"不行，我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我要边吃边工作。"顾家骏话没说完，人已经钻进书房了。
从这天晚上开始，小铮铮一到半夜就哇哇哭叫，书桐也不知道怎么办，明明奶也喂了，也没尿湿，可就是
哭个不停，她听说小孩子哭是"运动"，又不能让他不"运动"，只好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抱着颠着哄着，把
他哄得睡着为止。谁知道过不了两个小时，他又开始哇啦哇啦哭，一连四五夜，夫妻都筋疲力尽，尤其是顾家
骏，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写论文，被吵得精神快崩溃了。
"我看这小鬼怕是有毛病，夜夜这样吵，你明天带他去看看医生好不好？"顾家骏在床上长吁短叹："这样
下去我还怎么过日子啊！"
"不许你叫他小鬼，他一点毛病都没有，你才有毛病呢！哼，整天想着你的工作，你的论文，跟机器人一
样！"书桐其实也被儿子吵得心烦意乱，丈夫刚好送上门来给她出气。
"好，你看不起我，就关心儿子，这个家现在就是你们母子的天下，我走好了。"顾家骏一骨碌爬起来，伤
心地走出卧室，抱着只枕头去了书房。
书桐倒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含着眼泪下床，把儿子从婴儿床里抱起来，又拍又哄："宝贝乖，妈妈疼你，
不要哭了，乖乖睡觉……"其实她的宝贝本来快睡着了，这么一抱一颠，被弄醒了，又哇哇哭开了。
日子艰难得没有办法过了，最后顾家骏不得不请了个月嫂来，一个月3000，这个女人看到顾家的气派，就
不断地夸书桐命好，然后诉说自己的艰难，再问顾家夫妻要东西，书桐不穿的衣服、用剩的化妆品、包括书架
上的小摆设……统统被她拿走了，到后来，就连顾家骏买回来给书桐的一些补品，如桂圆、芝麻糊、人参什么
的，也是缺斤短两的。
好不容易等到孩子满月了，顾家骏大摆宴席，请的人足足有一百多位，虽然这里一半都是泛泛之交。他满
面红光地站在那里，接受着众人的赞美，一只手搂着书桐的腰。
书桐虽然还是打扮漂亮，不失礼貌地应酬着，但是她的心已经伤透了，过去那种在社交场合的风头和虚荣
早不见了，她觉得丈夫眼里只有工作、事业、社交，妻子和孩子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等孩子再大一点，我要出去上班。"回家的路上，书桐自言自语地说，"日子太无聊了，人的一生就这样
过去，太遗憾了，还是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
"上班？"顾家骏惊愕地转过脸来，"你上班了，谁带孩子呢？再说，生活的乐趣要自己去找，你为什么不
去参加妈妈俱乐部，或者带着孩子去上早期教育班？"
"别的妈妈不也是一边上班一边带孩子--"书桐才说了一句，顾家骏就不以为然地打断："那怎么一样呢！
你那些边带孩子边上班的朋友，像于菲什么的，她们是没有那个条件！我们有，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多少人盼
望过你这样的日子还盼望不及，你却放着好日子不过，要出去上班，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你不要再提于菲了。"自从上次顾家骏赶走了青蛙后，于菲对书桐也心存芥蒂了，虽然于菲不至于怪书桐
，但是至少朋友是因为受不了顾家骏的气焰，才连带书桐一起疏远的。失去于菲的友谊使得书桐异常伤心，不
知道怎么补救，见到丈夫还是用那种口气提于菲，书桐满肚子的火就来了：
"你就是派专机去接，于菲也不肯到我们家里来了，还有我的其他朋友，哼！"她忿忿地说，"你赶走了我
的朋友，又不让我出去上班，我就该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你的佣人老妈子？你给我一个月多少的
工资？"
"书桐，你……喔，你说话注意一下。"顾家骏觉得妻子这话说得太刻薄了，好脾气的他也跟着火上来了，
尤其是什么"佣人老妈子"之类的，他觉得根本不像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顾夫人"说的话。
"你就算对我有意见，也不能这样说话，这，喔，太难听了，太小市民了。"他气得声音发颤。
"我的语气怎么不对了？不够客气吗？风度不好吗？用字不够优雅吗？不合你这上流社会的谈话标准吗？"
书桐冷笑着，"总算说真心话了，你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的朋友，你觉得和我结婚，是对我天大的恩赐！我
不懂感恩，还要和我那些小市民的朋友来往，真是扫了你顾大博士的兴致！"
顾家骏一个急刹车，把车子停在路边，眼镜片后的眼珠都快要掉下来了：
"书桐，你怎么变得跟泼妇样不讲理？我什么时候限制过你交朋友了？又什么时候让你关在家里了？我要
你去接触我的朋友们，是你自己不肯，你对我的事业一点也不关心，我就是辛苦死了，你也不赞美我一声，请
你想想看，我这样苦，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你和铮铮！"他越说越气愤，两只手挥舞着。
"为了我们？你少来了。"书桐悲愤地，冷冷地说，"我宁可两口子每个月只赚几千块，下班去廉价菜市场
讨价还价，晚上围在一起吃饭，日子过得开心就好，你现在是为了更大的名，更大的利，还为了那个所长的位
置，逼着我去和你的那些朋友交往，谈猫狗谈天气谈服装，明知道一点真心也没有，还必须要吃那些永远吃不
完的饭，我告诉你，我交朋友不是这样势利的，你喜欢的话，你一个人去，不要牺牲我和儿子的时间，哼！"
"好，到底谁说真心话了？到底谁看不起谁？"顾家骏推了推眼镜，强忍着怒气，"不喜欢和我的朋友交往
，就直说好了，还说什么要去上班！"
"我既不愿意交你的朋友，又想要自己的生活，我当然要去上班。"
"唉，唉……"顾家骏又是伤心，又是生气，又是颓丧。书桐怀里的小铮铮瞪着疑惑的大眼睛，看着妈妈的
脸，忽然凑热闹般拉开嗓子"哇"一声哭了，倒把顾氏夫妻都吓了一跳。
"宝贝乖，不哭……"书桐没心情和丈夫吵架了，急忙说："开车吧。"
顾家骏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重新发动了车子。
类似的谈话，在他们夫妻间进行过好多次，两个人吵也吵过，闹也闹过，都不知道不欢而散了几次。后来
，书桐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还是去报名参加了一个早期教育班。每周两个下午，把孩子送到那里去，让他和
别的孩子一起玩，自己就和别的母亲们一起，打扮得体，说着一些含蓄的话，互相赞美着，应酬着对方。表面
上看，生活是充实了点，但是，在内心，她却越发觉得空虚了，什么失落、寂寞、郁闷、迷失……这一代人喜
欢用的字眼，统统都进了她的内心。像蛇一样缠绕着她，就是在她抱着小铮铮的时候，也不放松。
"难道我就这样迷失了自己？难道我的一辈子就这样了？"她想。
顾家骏从来看不出一切"无形"的事物来，他对妻子的感触和心情一无所知，只要她不要再吵他看书做实验
，不要再抱怨他不陪她，他就谢天谢地了。他觉得男人就是应该为了事业操劳奋斗，让女人过好日子的。自己
